一葉扁舟乘著風,趟著碧水,入了荊門。
人在舟上遙遙望過去,江邊有一座大城。它就叫郢都,是楚國的國都。
我們已經出了武關道,馬車也換成了一葉舟。
我們將一路泛水,去往閩江的入海處。那裡有一個霞浦鎮,一座九蓮山,山上就是佛宗的林泉寺。
郢都是在荊山的腳下,它的城郊便是漢水和丹水的交匯之處。我們正劃向一湖,湖名叫滄浪,湖岸上面遍布著如雪的杜若花。
滄浪湖的後面則是天下有名的蘭台宮,楚帝為了消暑才建了這個宮殿群。
古時曾有人泛舟湖上,望著重重的宮闕,歎息道:“何時才能,似曾相識燕歸來”。
而在傳說中,屈子也曾走到滄浪湖畔。
他用雙手捧起滄浪水,口中吟唱道:“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夕陽黃昏後,扁舟卻是搖櫓而過,舟上的人並沒有上岸的意思。
開心站在船頭,身邊是我這個魂影。他能看到我,他也能聽到我的話。
我叫李砥鴻,是晉國文帝,我已經死了。
他叫做李開心,是我的孫子,他要去林泉寺。
開心喃喃道:“這城、這山、這湖、這宮,看上去真得很美。”
我看著遠方,輕聲回道:“你喜歡嗎?”
他目光盈盈,回道:“喜歡。”
我低下頭對他說道:“這城叫做郢都,乃是楚國的國都。”
他點點頭,抬頭對我說:“楚國有荊、蜀兩地,可是我們晉國的勁敵。”
他的話,我一笑了之。我背起了雙手,眼望著四周的楚山、楚水和楚城。
我想了想道:“楚人喜歡唱歌,楚地也很富饒。至於他是我們的勁敵,這談不上吧。如果沒有那麽多的變故,如果沒有那個梁國的對手。我要擁有這裡,也就是一個月的功夫。”
開心撇撇嘴,回道:“你,就吹牛吧。”
看來我倆的關系,確實是親近了許多。我摸了摸我的白胡子,笑得很開心。
開心看著我,他也很開心。
一個從來沒出過門的孩子,到了山水之間,煩惱便會被拋去了許多。
孩子就是孩子,他能忘卻很多的煩惱。
可我知道他忘不了兩個人,一個便是他的母親,他日思夜想的母親。
而另一個人,可能正在神龍殿裡抱怨著我,罵著我。那就是我的兒子,李應龍。
我苦笑道:“牛就是用來吹的啊,我最擅長的,第一變戲法,第二就是吹牛了。”
開心很開心,他沒有繼續和我鬥嘴了。
他突然想起了什麽,看了看舟尾的艄公和陸五。
他問我道:“我們說話,他們真聽不到嗎?你說你屏蔽了四周,可是有用啊?”
我笑道:“你要是讓他們看到了口型,自然就沒用了。”
開心吐了一下舌頭,回過頭再也不去看後面的人了。
其實陸五感覺到了我,在武關道上,他聽到了我的話。
我幫了他一個小忙,評了兩句他的槍。
他仍然呆呆地看著神女簪。可我知道他的氣海裡正在翻騰,他馬上就要中聖圓滿了。
我也知道,他也快要見到他的神女了。
我帶著他們兩個,一個人去林泉寺出家,一個人去見他的愛人神女。
我真是個好人,李砥鴻真是個好人啊。我笑了笑,笑得很開心。
開心又望向了荊山的山頂,
那裡是一片紅光映天,仿佛是要衝上九霄。 所以他又問我了:“老爺爺,這山頂上怎麽都要映出紅霞了。”
我看著荊山,看著衝天的火光,我想起了兩個人。
或者說我的那朵彼岸花想起了兩個人,一個叫祝融,一個叫女妭。
我聽說祝荊山有個女兒叫祝紅妭,和開心差不多的年紀。
彼岸花在笑,難道它在笑女妭嗎?
女妭可不好笑,她發起火來,那可是要赤地三千裡的。
有一個三更天,軒轅對黎貪說了一番話。這番話是女妭設計的,這真是一個狠心的女人。
一番話能傷了一個男人,又能在另一個男人面前裝得楚楚可憐。
女妭能同時駕馭兩條船,她是個好船長,是個狠心又有前途的船長。
可她卻不知道,黎貪什麽都知道,黎貪只是不願意相信而已。
想了很多,我思緒又被拉回來了。
我慢慢回答說:“郢都城裡有楚王,荊山山頂燃聖火。那座山就是荊山,便是楚國的國教聖地。國教叫做胡天教,是信天崇火之教。在山頂上熊熊燃燒的火焰便是他們的聖火。”
開心抬頭對我說:“我們也有道宗啊。”
我看著荊山,繼續說道:“是的,這代的胡天教主名叫祝荊山,是楚國的聖師。當年他親自抱著幼帝登上了帝位。這些年來,胡天教的勢力已經越來越強了,楚國的各地也都建起了胡天廟宇。每一個州縣都有教官、有教民,隱隱然有了超越朝堂的氣象。一國怎能有二主,所以楚國並不是我晉國的對手。你明白了嗎?”
開心挑了挑彎眉說:“我不太明白,不過反正楚國是晉國的敵人,晉國有機會就要消滅了楚國。”
我重重地點頭道:“你說得對。那天你擁有了這裡,你就泛舟滄浪湖,來告訴我一聲。”
他接口道:“我擁有這裡?我什麽都沒有啊。 不過有機會的話,我們可以再一起坐船,來看看這裡的美景。”
我喜歡他說的機會,我也想和他再一次泛舟湖上,無論是天下的哪一座湖。
這幾天真好,我難得如此輕松,如此愜意。
我笑道:“你要相信你會擁有這裡的,你一定會再次泛舟滄浪湖上的。到時候我就在你的身邊。”
他答應了,他望向了遠處。
我把頭抬起來,我看向了天空。
看不盡的山水楚色,聽不完的楚女情歌,多情何處不是君。
君往楚天望,斯人清唱何人和。
這葉舟真是很輕,沒有多久,它已經到了茫茫的湖心了。
是的,該來的總是會來的。有三葉快舟翻著白浪和銀波,向著我們而來。
快舟上有三個人,三個中聖。可我知道,他們沒有陸五強。
我一點都不在意他們,我在意的是荊山山頂的那個人。
那個人看著這裡,看著我。我讓他看到了我,他在對我笑呢。
我對開心說:“我要去見一個故人,去去就回來的。這裡有陸五,不會有事的。”
我還沒說完,陸五就抓起了開心,一躍到了那座湖心山上。
我影子裡的彼岸花在苦笑,它笑他還是毛手毛腳的。要是神女瑤姬在的話,估計又要埋怨他了。
我的苦笑讓我踩翻了一隻快舟,我在那個中聖的頭上踩了一腳,把他踩到了滄浪湖裡去了。
然後我便出現在了荊山的山頂上,站在了那個人的身邊。
他叫祝荊山,他是我的一個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