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傳臚坐在驢車上,手裡拿著書看的忘我,感覺到驢車不動,周圍傳來嘈雜的聲音,這才離了手裡的書卷,抬起頭來看著前面駕車的賊眉鼠眼的漢子,開口問道:
“前面發生了什麽?”
“我哪知道。”那漢子搖著頭,頭不回的答道。
不過稍作遲疑,他又說道:“不過我去找人打聽一下,你稍等一下。”
漢子跳下驢車,在路邊隨意拉住一個過往的路人問詢了一番,過後回來咧著大嘴,擠眉弄眼的看著沈傳臚,示意著前面的同福客棧,道:
“聽說你已經住在前面的客棧了。”
“我已經住進了前面的客棧?這是什麽話?”沈傳臚愣了。
他皺著眉頭,打量了一眼前面的同福客棧門口高大的牌匾和旗幡,道:“沈某從未來過江東,或者江南,在江州更沒有朋友,也不曾認識這同福客棧裡的客人,我怎麽就住進去了?”
他不解地看著漢子,道:“這是你訂下的?”
“我?沒有!”漢子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他接連伸出兩個手指,對著沈傳臚說道:“我張大嘴闖蕩江湖近二十年,平生隻住兩個地方,一是勾欄,二是山神廟。”
“我要是有錢,絕對請你上勾欄。”張大嘴鄙視的看了一眼前面的同福客棧,道:“而不是這樣的客棧。”
“是這麽個道理。”
沈傳臚點了點頭,認可了對方的話,他放下了手裡的書卷,問道:“這麽說來,你現在只能請我住山神廟?”
“呵呵,一個多月沒有開張了,如果你要我請,那我只能請你住山神廟,哈哈!”張大嘴腆著臉亳不為恥,咧開嘴笑。
沈傳臚也不為意,慵散的靠著書箱,示意著前面的客棧,點點頭道:“嗯,這樣說來裡面與你無關?”
“沒有!”張大嘴不屑一顧。
沈傳臚輕輕的點頭,道:“那就好,既然是這樣,那我們走吧,今晚就不在城裡住宿了。
到了前面,我們出了城門,那時候再給你買一壺酒。”
“好嘞,謝謝沈大俠。”
張大嘴咧開嘴哈哈大笑,滿張臉只見一口白牙,笑道:“這些天可把我讒壞了,肚子裡的讒蟲把腸子都給鑽壞了,哈哈!”
做為一名酒鬼,五六天沒有喝酒實在是太為難張大嘴了,聽到前面可以買酒,他迅速舉起了馬鞭,攀上了車轅,然後自然而然的摸出了腰間的葫蘆,拔出塞子仰著頭住嘴巴裡倒。
“啊……,呸!”
只是清水入喉,張大嘴又噴了出來,吐在旁邊的地面上,道:“馬上就有酒喝了,我喝這勞什子清水做甚?
刷鍋水還有一點味道,這葫蘆好幾天沒裝酒了,到現在連一點酒味都洗沒了,馬尿都比這強!”
張大嘴嫌棄的看了一眼酒葫蘆,然後甩到一旁,迅速的趕動了驢車,沈傳臚坐在後面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路面漸漸變得空闊,驢車很快就到了城外。
看到天色將黑,沈傳臚讓張大嘴停下驢車,在路邊的攤位上購買一些饅頭和包子,並且添置一壺水酒。
張大嘴問好價錢,把酒葫蘆灌滿,等攤主開始張羅之後,他返回到車前,向沈傳臚伸出了大手,模仿著店家的語氣道:
“承惠,一共63文。”
“嘿嘿!”
他咧開嘴,低聲的笑。
沈傳臚皺著眉頭,然後把手伸向了青衫下的荷包,一付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張大嘴忍著笑,故意的唉聲歎氣,道:“唉,肥羊他總是肥羊,你不便宜我,那就要便宜別人,你要是便宜了我,沈大俠你又何苦為難成這樣!
你要是點點頭,我張大嘴動動手,保證我們吃香的喝辣的,夜夜笙歌豔舞。
就算出了變故,那也是我‘金燕子’張大嘴做下的,與你沈傳臚何乾?
我做下了,那肥羊還能保住性命,要是其他人未必有那麽好心。”
“合則兩利,沈大俠為什麽要阻止我呢?”張大嘴故意的擠兌沈傳臚,愁眉苦臉的說道:“現在好了,走了大半月,馬車變成了驢車,快馬換成了老驢,想多吃一個包子還要考慮半晌,買一壺酒也讓你苦成這樣?
這哪是江湖的生活?
江湖裡講究的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要不是沈大俠你仗義,我張大嘴也不好意思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下手,要不然我早就動刀子了,這分明不是人過的日子啊!”
張大嘴幽怨的給了沈傳臚一個白眼,然後拔開了酒葫蘆輕輕的呷一口,搖頭晃腦滿頭痛苦的樣子。“唉,難囉,又想做君子,又想走江湖,搞得張某想喝一口都要考慮半天。”
“……”沈傳臚差點氣得吐血。
他在一個月前救下了張大嘴,本以為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路上把駿馬換成了老驢,又把馬車換成了驢車,隻為想著救活對方。
只是沒想到忙活一場,千想萬想沒有想到居然救了一個江洋大盜,而且還是一個活寶。
自半個月前張大嘴傷好之後,開始天天口滑滑的和沈傳臚抬杠,身無分文還想著喝香吃辣,還吵著要上勾欄,而且臉皮特別的厚,屢禁不止。
沈傳臚知道對方是故意擠兌自己,但是有時他依然難免會生氣。“你要是嫌命長,沈某現在可以給你一劍!”
沈傳臚冷著臉,給了對方一記白眼。
他把荷包拿在手裡掂了一掂,覺得份量不夠,眉頭又皺了幾分,然後把手伸進了袖袋裡。
張大嘴只看的眉開眼笑。
“哈哈,白吃白喝了一個多月,還讓您破費,實在是汗顏!
這樣吧,沈大俠,你也不要為難了,你在這等我半個時辰,我去去就回,保管今晚上請你左擁右抱,享盡人間美福。”
他摩拳擦掌,嘴裡辯說道:“輪也該輪到我請你這一回了!”
張大嘴將手裡的酒葫蘆一放,作勢就要往江州城方向而去。
誰知就在這時,沈傳臚的右手一揚,一道銀芒就從他的衣袖裡打出來,直奔著張大嘴的的嘴臉。
“嗖……”
“呃!”
張大嘴面色微變,以為沈傳臚是想要動手。
只是想想要是對方要動手也不至於要等到今天,張大嘴快速的探出了幾根手指,將那道銀光接在了手裡。
“這……,這不可能!”
張大嘴張大嘴吧,像是傻了一般,見鬼似的看著自己的手心。
他的手心裡抓著一錠足有五十兩的官銀,雪白雪白的白花銀。
他和沈傳臚同住這麽長時間,傷好之後更是服侍對方,搬行李、洗衣服,做為一位武林中有名的江洋大盜,他對沈傳臚身上有多少銀子一清二楚。
這錠銀子完全超出他的認知,超出了張大嘴的意料之外。
他搖了搖頭,知道今晚的左擁右抱徹底沒戲了,頓時愁眉苦臉的開口問道:“這是從哪來的?”
然而只是轉眼之間,他又想通了其中的關鍵。
“昨晚,只能是昨晚。
你昨晚出去了,得到了這錠銀子,否則它不可能瞞過我這對招子。”
張大嘴越說越是肯定,他先是眉飛色舞,繼而是咬牙切齒。“沈大俠,你這不行啊,居然吃獨食,沒有江湖規矩,不講江湖道義。”
“我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開張了……”
張大嘴翻著白眼,幽怨的看著沈傳臚。
“你有意見嗎?”沈傳臚眼皮子一翻,淡淡的望著他。
“呃,沒有。”
張大嘴否認道:“我只是想著您舟車勞苦,白天要看書,到了夜裡還要勞神,為這種小事操勞。
這種事情根本不應該勞累您,您直接把它交給我就可以了。”
張大嘴腆著臉,說得沒臉沒皮,道:“張某已經白吃白喝一個月了,至今無以回報,實在是令某汗顏,無地自容。
如果還有這種好事……,哦不,如果還有這種小事,還請沈大俠能夠讓小的代勞,回報您老人家一二,我保你……。”
“滾,還不把錢給付了?”
沈傳臚又氣了,兩眼一翻,直接打斷了張大嘴的話,然後垂下了目光,再次拿起書卷目不轉睛的看著。
“哎,好勒。”
張大嘴滿面笑容的從袖口裡抽出一把猶如羽翼般的薄刃,在那錠官銀上切下不到指尖大的一丁點,把它遞給了旁邊的攤主,順便買回一隻鹽焗雞,用乾荷葉包著,把它放到沈傳臚身邊。
正忙著,就聽到沈傳臚在他身後說道:“你是不是想著無法報答我,然後無地自容?”
“那我今天給你一個機會,讓你找一個落腳的地方。”沈傳臚看著將黑的天色說道。
“好啊!”
張大嘴只是一愣,然後就咧開嘴笑了。
“沈大俠,您在茶鋪暫歇一會兒!”
“我出去走動走動,隻消半個時辰就回來,包你今晚快活似神仙!”
一個月沒有開張了,隻急得張大嘴黑黑的臉龐上滿是紅暈,捋起袖子摩拳擦掌,想要大顯一番身手。
他喜滋滋的露著兩顆白牙,殷勤的伸出手,想著把沈傳臚從平板車上搭下來,送到路邊的旁邊茶水鋪歇息。
只是伸手老半天,許久也不見沈傳臚抬手或者支起胳膊,更不曾聽到對方回應。
張大嘴一愣,再次抬眼看著沈傳臚,只見對方目光如刃,正冷冷的看著他。
“嘿嘿!”
張大嘴咧開嘴,心虛的笑,道:“好吧,我就在這裡,只要你沈大俠不吩咐,我哪也不去。”
他想著沈傳臚的話,小心翼翼的建議道:“要不這樣,你先將這錠銀子借給我,我請你上勾欄,以後再還給你?”
“你明知我不喜歡勾欄,為何要一再提起它?惹怒了我能給你帶來什麽好處?或許說我救了你,我就真的不能再向你拔劍?”
沈傳臚冷冷的看著張大嘴, 道:“我沒說過要請我就一定得請我上勾欄,你就不能換個思路,想想其它的地方?”
“其它的地方?”
張大嘴張開大嘴愣了一愣,然後就開始搖頭,晃的撥浪鼓一樣。“那不行,我怎能請你住山神廟?”
“沈大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算是我的朋友,某請你怎麽也得是請你上勾欄,或者找個像樣的地方,要不然以後我‘金燕子’這老臉還往哪擱?”
張大嘴滿臉苦色,看到沈傳臚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他趕緊的解釋道:“沈大俠,你別為難我,我不是故意的,雖然我經常和你貧,但是隻得一張嘴巴,一般人我還不樂意和他貧。
我把你當朋友,所以跟著你到江州,然後還想護送你回去,離開江東和江南,我希望你也能把我當朋友看待。”
張大嘴停止了嬉皮笑臉,退後兩步,對著沈傳臚雙手作揖,指著前方的路,道:“這樣吧,沈大俠,您不要說山神廟,我也不說勾欄,我們到前面去看看,試試能不能找到一戶人家讓你入住,借宿一晚,如何?”
“我們也無需用強,付給他們一些銀子,他們總能讓我們住的安穩,以後我用乾淨的銀子再還你,你看怎樣?”張大嘴誠懇地提出了建議。
只是話未說完,就見沈傳臚慢慢抬高了眼神,清冷的目光幽幽的眼,冷冷地看著他,淡淡地問道:
“你覺得像你這樣一副尊容,獐目鼠眼,臉上還有一條刀疤,我們今晚能找到借宿的地方嗎?”
ps:希望有武俠味,很傳統的那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