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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觀滄海》第11回似此星辰非昨夜【5】
  七

  鎮南王這些年一直養尊處優,專心舞文弄墨,似乎疏於打熬筋骨和錘煉武功,很多人都遺憾他將自己的武功和精力都荒廢了。

  遺憾他荒廢了武功和精力的人都錯了,甚至還錯的很要命。

  鎮南王突然發力,一聲沉聲怒吼之後,一隻手猶如靈蛇一樣劈開森寒的劍氣,捏住了楊霸天的手腕,隨之望著楊霸天的前胸拍過去。

  劍氣消逝,那柄劍落到地上,楊霸天如同遭了詛咒一樣茫然地跪在地上。

  那隻手掌緩緩地從楊霸天的前胸移開,隨之是一聲近乎無聲的歎息,鎮南王道:“我不會殺你,無論你為何要背叛我,永遠也不會殺你。我什麽人都可以殺,卻決不能殺自己的弟兄和手足。”

  已經被驚得真魂出竅的楚子南和秦逐北比楊霸天還茫然,還痛苦,他們木雕泥塑一樣定在地上,風吹來,吹落了他們的茫然,卻把痛苦吹進心底。

  鎮南王道:“是你殺了吳闕東吳兄弟,也是你把吳兄弟托付於你的密函取走了,七星盟劫鏢的事也是你勾結所成。我雖然老而無用,卻還不是老糊塗,眼睛雖然有些花,心卻沒有瞎掉。”

  “怎麽會是他?”驚夢未醒的秦逐北在一片虛無縹緲中發出了自己也沒有想清楚的一問。

  鎮南王向他望了一望,道:“秦逐北兄弟本來是個通透的人,這次卻糊塗了。你糊塗就糊塗在貪戀他送給你的財貨,送給你的宅院和美人,他在金陵所住的宅子聽人說就是他送給你的。這些財貨女人不僅蒙蔽了你的眼睛,也蒙蔽了你的心,你與他暗度陳倉送密函的事情大有可疑之處,你卻絲毫沒有懷疑到他。什麽叫利欲熏心,這就叫利欲熏心,什麽叫鬼使神差,這就叫鬼使神差。”

  平生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門。縱然沒有鬼叫門,被一語點中虧心事的秦逐北竟也面如死灰,渾身癱軟,跪倒在地。

  “這些事你是不是奇怪,我怎麽知道的?你們都知道,宋城西是個百折不回,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有人讓他查一查楊霸天住在哪裡,他就把你和他的勾當查了出來,雖然極盡隱蔽,卻瞞不了老天,也瞞不住踏破鐵鞋的人。”

  鎮南王俯身拾起那柄劍,輕輕撫摸著劍身,如同握著一個兄弟的手,道:“天不藏奸,欺心作惡的人終究無所遁形。楊兄,”如此時候,他仍然叫得出楊兄,委實讓幾個人心頭生寒,身軀一震,“你不該在慕容公子面前用那麽多心機,耍那麽多手段,聰明反被聰明誤,在一個天縱聰明的人面前,還是少一些機詐為妙。你有三不該,一不該是,你不該在王府後山與慕容公子相遇,尤其是在他試探你武功的時候早做了防備,竟然忽略了人的天性;二不該是,你不該在第二次蒙面與慕容公子相逢時竟然與他交了手,暴露了你常年用刀的習性;三不該,也是最不該的是,你不該留在金陵,不僅讓宋城西查出了你會用劍的底細,也查出了你與秦逐北勾結的馬腳。”

  又是一聲近乎無聲的歎息,鎮南王道:“其實最早對你有所懷疑的人就是我,但是我委實不願意相信。當我看到吳兄弟的屍體時,想到的凶手就是你。原因不多,只有三個,第一個原因是他對你的信任,第二個原因是你近些年來不知所來的劍法,第三個原因就是你在這些年難以揣摩的地位和財富。我曾經待你如手足,對你的本事和心智有所了解,試想一下,如果背後沒有依靠和內情,楊兄似乎很難達到今時今日的身家地位。

”  雕鳴的聲音第三次從雲端飄落,仿佛在呼喚隱匿在密林裡的風。密林裡有了回應,那是勁風的回應。

  楊霸天依舊一動不動,目光中的茫然凝成了雪,仿佛得到了有生以來最大的解脫,也仿佛沉入了生命中最後的泥淖。

  勁風狂躁地從密林生發,肆無忌憚地奔過來,似乎很期待與已然激飛向下的大雕的邂逅。

  並非所有的邂逅都成為別後的佳話,並非所有的揮別都演繹歸來的期待。

  至少在這片曠野上即將到來的離別不會有重逢的期待,不會有不思量自難忘的哀婉。

  有的也許只是解脫。

  鎮南王輕輕擊掌,宋城西心領神會,從秦逐北的身上卸下彎弓,取走雕翎箭。

  在戰場上鎮南王手執弓箭的時刻,意味著他要射殺敵酋中耀武揚威的王者和首領,今天他要射殺誰?

  三支箭搭在弓弦上,三點流星應聲而出。

  這樣尋常的弓箭好像難以撕雲裂帛,難以直貫蒼穹,不僅宋城西知道,鎮南王更會明白。

  激越的雕鳴被激越的箭嘶刺破,戛然而止,那三隻大雕從高空中翻了下來,似乎它們到死也沒有覺得雕翎箭刺穿脖頸的痛楚。

  鎮南王的身手絕不像所有人以為的那樣,已經在黯淡的歲月中消磨掉,反而比當年沙場爭雄時更神俊,更自如。

  大道無形,他其實已經到了大道無形的境界,而世上所有人對此一無所知,甚至幸災樂禍者大有人在。

  楊霸天明白鎮南王的用心,就像明白自己此時的困境一樣。

  “楊兄,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辦到。因為我們曾經是兄弟,是手足,是骨肉。”

  曾經是的意思是過去是,現在和往後就不是了。

  “楊兄,我永遠也絕不會殺你,因為我絕不是個可以昧心屠戮自家兄弟的人,曾經是,現在也是,以後依然是。”

  不昧心的意思是兄弟可以昧心負他, 他卻絕不會昧心負兄弟。

  “楊霸天,你可以走了,恕不遠送。”

  楊霸天三字從鎮南王口中吐出,意味著從此天涯陌路,曾經的兄弟手足骨肉都只是曾經,雲煙散去,再無瓜葛。

  今夜星光依舊,鎮南王沒有留在書房,他來到了王府的後山。

  三杯酒散盡,他舉頭望著點點如同芸芸眾生的星辰。

  一個人緩緩地走上後山,緩緩地走到他身後。

  那個人臉上蒙著黑巾,但是他知道是誰來了。

  “楊霸天走了,我絕不會讓他死在我的手上,因為我們畢竟曾是兄弟。”

  蒙面人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瞧著他。

  “楊霸天之所以背叛我,是因為他的三個兒子。我什麽也沒有問他,也是因為他的三個兒子。”

  鎮南王手中執著酒壺,居然仰面喝了一口,星光灑在酒壺上,灑在他的臉上。

  “我希望他走的越遠越好,越快越好,七星盟的手段沒有人能夠預料到,即便有所預料,也一定會比預料到的更殘忍,更駭人。”

  蒙面人依舊無言,似乎還刻意躲著星光,星光也善解人意地回避著這個人。

  “我的兄弟越來越老,也越來越少了。”鎮南王發出一聲喟歎,道,“你知不知道兄弟的意思?兄弟的意思是肝膽相照,無論是成就霸業,還是隱跡江湖,都同聲相應同氣相求。”

  兄弟的意思是肝膽相照。

  世上還有這樣的兄弟麽?

  鎮南王相信會有,一定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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