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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觀滄海》第14回雨驟風激劍似虹【5】
  六

  鎮南王的書房總是有一種離群索居的氣息。江郎在十多年前曾經嗅到過那種氣息,那時江郎正在一個很幽深很迷離的空谷,空谷裡遍生與天空同色的蘭花,那裡的蘭花所釋放的幽香與此很相近。

  江郎這個時候已經進了鎮南王的書房,正在瞧著鎮南王每日裡所留下的墨寶。

  江郎在他的師兄弟裡心性最淡卻是天分最高,即便是驕傲清狂的慕容公子在論及天分的時候也不得不自抑三分。但是江郎似乎從未意識到自己的天賦異稟,無論和師兄一起做什麽,都懶洋洋地隨在後面。他們的師尊文武才具都獨步天下,他們自然也都在才兼文武上悉心打熬過,江郎於書法大體率性而發,卻獨擅勝場。

  鎮南王的字極好,甚至能夠與當世被人稱為書聖的祖惜之爭一日之短長,江郎瞧著他的墨寶時,臉上的笑意始終隱約不散。鎮南王一直看著江郎臉上的笑意,始終沒有垂問。

  當江郎從桌案前退後幾步,鎮南王才從容道:“江郎似乎就我的字有什麽想法,不妨說來聽聽。”

  江郎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眼神也愈加澄澈,道:“江郎從王爺的字中瞧出來兩句話。”

  “不知江郎瞧出了那兩句話?”鎮南王似乎有些驚異,脫口問道。

  江郎將目光投向窗外,曼聲道:“第一句話,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這是第一層意思。第二句話,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這一層意思猶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鎮南王淡然一笑,緩緩踱到桌案前,提筆寫下了一個大大的“風”字,緩緩問道:“江郎可能勘破這個字?”

  江郎望了一眼那個風字,道:“昔人有詩,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出身鎖二喬;世上還有兩句俗語,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王爺所寫的這個風字仿佛就是這層意思。”

  “那麽東風從何而來?”

  “當然要借來東風。”

  “那麽風雲何時而至?”

  “風雲一聚自然而至。”

  兩個人一問一答,大有英雄所見略同之意。

  “江郎這次趕到金陵似乎並非僅僅是幫助慕容公子,也許還給我送來了東風。”

  鎮南王直視著江郎,手中的狼毫垂下了一滴墨痕,散在紙上,竟然妙趣天成,有如一尾潛龍。

  江郎道:“王爺慧眼如神,深謀遠略,所猜自然不會有錯。”將手探進懷中,緩緩取出一封密函,遞給了鎮南王,“這封密函是秋水大哥吩咐江郎帶給王爺的,王爺也許用得上。”

  鎮南王不用拆開細看,也能知道秋水的密函自己一定能夠用得上,而且還是一枚定海神針。

  “聞王爺近來麻煩頻仍,心意晦暗,秋某自忖王爺應有破解之法,然猶不敢輕言成敗,故誠請秋某義弟過府晉謁,以盡綿薄。秋某不揣鄙陋,竊為謀之,金陵左近可用為策援者尚有三家,若王爺俯允,可遣江郎密召,王爺之憂當不日而解。”

  鎮南王放下密函,又注視了江郎良久,才悠悠開口道:“秋大俠義薄雲天,知交遍天下,能夠為他用命的英雄豪傑如恆河沙數,江郎是他義結金蘭的兄弟也是一樁幸事。”

  江郎笑道:“王爺要說的應該不是幸事不幸事的意思,而是別有深意。江郎與秋大哥結為生死弟兄,自然是意氣相投,肝膽相照,若是在義氣二字上有一絲一毫的瑕疵,又豈能入得了秋大哥的法眼?所以王爺盡管放心,江郎即便與王爺無恩義,

卻也要對秋大哥竭盡肝膽。”  江郎將鎮南王不便言明的隱憂挑明,鎮南王既稱歎江郎的心思,也了然了江郎的心意,當下道:“既然江郎也是個義氣深重的英雄,與秋大俠一般無二、同氣連枝,我自然沒有什麽不放心的了。秋大俠在密函上提及三家策援者,我這裡還有兩家。”

  丐幫號稱天下第一幫,素以忠義著稱於世,秋水曾經於丐幫有恩,丐幫上下無不對秋水敬為神明,只要他二指寬的紙條,丐幫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劍雨山莊在江湖上已經有垂三百年的盛名,當代莊主司馬吹雨曾經與秋水共過生死,聯手剿滅了虎視劍雨山莊多年的惡龍淵飛天毒龍,此等恩德,劍雨山莊沒齒不忘,秋水有事相托,自然會盡心盡力,拔刀相助。

  大運河中幫派眾多,燕子塢燕子園是其中崛起時日雖短、卻已然如日中天的一個,燕子園之所以能夠有今時今日的造就,有大恩者便是秋水,對此燕子園的總舵主燕生風銘於五內,秋水有事,必然不計生死,欣然用命。

  鎮南王立於窗前,望著掩映在暮光中的一叢花樹,這叢花樹已經在幾番風雨中綠肥紅瘦,依舊傲然綻放的三五朵讓人隱隱生憐。

  “我很多年沒有求過什麽人了,曾經的門生故吏和同袍弟兄也漸漸零落,即便是還居於高位的也未必都能夠信用。這就是滄海桑田,江郎甚是年輕,遲早會懂得。”

  江郎沒有應聲,他雖然年紀甚輕,卻懂得白雲蒼狗世事變化。其實早早懂得這些,也是一件很悲涼的事情。

  鎮南王道:“花開總有時,花落也不可避免,所以才會有人感歎惜春長怕花開早。我此生最大的敗筆就是自己出名太早,用力太勁。江郎似乎與我有相近的經歷,希望能夠避免我的宿命。”

  江郎答道:“江郎從未想到過這些,因為江郎本就是個散淡的人,此生與世沉浮隨波逐流罷了。”

  “與世沉浮隨波逐流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有些人能夠做到,但是也有些人做不到,甚至得不到。”鎮南王聲音漸漸低沉,“我想做到,不過仿佛我無論怎樣也得不到。因為不是我想不想的事情,而是老天想不想的事情。”

  江郎喟然一歎,道:“人們常說,王侯之家深似海,果然如此。功名是負累,富貴是枷鎖,天命是牢籠。”

  “自古天意高難測,意圖逆天改命的人都將徒勞無功,甚至一敗塗地。”鎮南王也是喟然一歎,接著道,“我還有兩個弟兄,一個是錦衣侯,前些時候神威將軍石擒龍被調回京師, 朝廷唯恐石擒龍舊部滋事,就命他前來收拾江南駐軍,以防有變;一個是公孫陽,現今是金陵總鎮,雖然官職不崇,卻節製一方。”

  江郎道:“王爺這兩個兄弟都手握重兵,委實能夠挽狂瀾於既倒。江郎若是沒有猜錯,他們已經早早就調遣人手到了金陵。”

  江郎想到了與楊家三兄弟回金陵城時遭遇的人流如織的壯觀情形,暗自佩服鎮南王仍然不失為運籌帷幄的高手。

  鎮南王沒有正面回答江郎,悠然道:“秋大俠的朋友明修棧道,我的弟兄暗度陳倉,江郎以為還有什麽疏漏麽?”

  江郎道:“王爺應該早已經做了安排,從京師過來的三條路上應有高手帶人駐守,以防有不速之客自京師而來。”

  鎮南王道:“公孫陽善於埋伏,而且手下射手如雲,我想他會做好這件事情。”

  江郎又道:“洞庭銳建營所派來的人馬駐地應該也在王爺掌控之中了。”

  鎮南王道:“宋城西向來是孤膽英雄,有他深入虎穴,想來並無大礙。”

  “想來王爺府中的侍衛應該已經更換了一批了。”

  “易水寒這些年在外並非無所事事,他暗中為我訓練了一批勇士,前些時日,我已經請當年的兄弟、如今四海錢莊的譚四爺將那批勇士的家人做了妥為安置,我想這些勇士沒有後顧之憂,自然會奮勇殺敵。”

  江郎又慵懶地一笑,道:“既然如此,江郎只有向王爺討要一匹快馬,去無思谷見見所謂的盟主谷雲龍了。”

  鎮南王很欣慰地答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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