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傷以筷擊碗,放聲高歌:“萬國笙歌醉太平,倚天樓殿月分明,雲中亂拍祿山舞,風過重巒下笑聲。”
上神持劍起舞,衣袂飄飄,劍訣輕拂。
這一夜,鍾鳴鼎食,紙醉金迷,柯歡仿佛又回到了明月堂。
顧兔調職前的一夜,他們一起醉酒高歌,共話心事。顧兔說,我們大家都要忍耐,我們一定可以東山再起,重掌大權。歡歡,有機會,你就出去走走吧。你有一身好本事,還有一張好皮囊,記得好好利用。柯歡說,我不行,我除了殺人,什麽都不會。
走出去,你會發現到處是弱肉強食,會殺人就夠了。
“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上神的劍氣婉轉反覆,如江水綿綿不絕,摧枯拉朽。
許傷的歌聲一重勝過一重,振聾發聵,擾人心智。
柯歡驚覺,這兩人在比拚的是上乘內功。而他的功夫,連給他們提鞋都不配。
上神的劍舞已入佳境,許傷仍然持筷擊碗,放聲高歌。
柯歡的刀在鞘中不停振動,再也抑製不住,跳將出來。
柯歡右手急出抓住刀柄。
琅琅一聲,柯歡的刀已被劍氣折斷。
刀柄仍在手中,刀尖已飛出一丈多遠。
站在那裡的昆侖奴躲閃不及,腹部中刀,鮮血湧出。
周圍的昆侖奴們似是見怪不怪,只是拖了他下去。
柯歡看著手裡的刀柄和刀鞘,實在覺得很沒面子。
這把赤陽刀是洪會長親賜的。
洪會長說這把刀至剛至陽,必須配一柄黑色的刀鞘,才能壓製它身上的好勝之氣。
柯歡現在不相信洪會長的話了。
許傷說:“早聽我話,還能當二十兩銀子。你偏不聽,可惜了。”
“一把破刀,有什麽可惜的。”上神劍尖輕挑,已將柯歡手上的鏈子挑掉了。他滿意的點點頭:“從此,你自由了。”
柯歡轉身走開了,他確實不想再理他了。上神根本不懂他。上神擁有的東西,財富、地位、美貌、家世,都是他拚了命也得不到的。他們之間是不平等的。他不可能成為她的人。
上神愣了一下,“他怎麽了?”
許傷說:“大小姐啊,人家是個男人,你多少留點面子呀。你這樣子,一輩子嫁不出去了。”
上神說:“不許咒我。我還沒有原諒你呢。”
宿醉醒來,頭疼得很。
寂靜的廣場,雜草叢生。
飄雪的天空下,只有孤獨的石板路,破敗的燈塔、碑林,和兩手空空的柯歡。
從此,你自由了。
可是,柯歡不要這種自由。沒有了刀,他害怕自己連殺人都不會了。一個不會殺人的殺手,不配活在世上。
許傷走到柯歡身邊,他的神色是少有的正經八百。
“歡歡,上神大人任性慣了。請你原諒她吧。”
“我知道。她生在蜜罐裡,她以為別人也像她一樣。”
“歡歡,我看你也累了,再去睡會吧。”
“我不想睡。”
“那你去後山走走,散散酒氣。”
柯歡奇怪的看了一眼許傷:“你這是要支走我嗎?”自從上神來了,許傷就奇奇怪怪的。
許傷假咳了幾聲,空氣裡有幾分尷尬。
“你要留下,便留下。”
一位少年從圍牆的破洞走了進來。他長發及腰,戴著一隻天藍色的抹額,
中間一顆寶石熠熠生輝。衣著華麗,儀靜體閑。 他緩步而來,一張俊臉愈發清晣,恰好應了一句詩“鳳眼半彎藏琥珀,朱唇一顆點櫻桃”。他盯著柯歡的耳釘,謎之微笑,這一笑仿若柯歡開啟了潘多拉的盒子。
許傷仰望蒼天,一口長氣不敢歎出來。上神任性還有法子對付,夜風淘氣起來,龍王都要喊頭疼。
夜風問:“小許哥哥,是在等我嗎?”
許傷無奈答道:“鬥酒清歡無別事,我在等風也等你。”
夜風問:“上神呢?”
許傷答:“走了呀。你若不是見她走遠了,又怎麽會來?”
夜風說:“講好先,你不可以動手哦。”
許傷實在想這時間快點過去。他撿起一隻枯樹枝,把多余的枝椏和枯葉都削乾淨了,然後遞給柯歡。柯歡莫名其妙的接過來。
許傷略帶歉意的說:“你當這是你的刀。”
為什麽?
夜風說:“因為我要你的耳朵。”
柯歡真是不懂這些公子們的世界,他成了他們的獵物嗎?看中了,不是要這,就是要那的。他說:“你是要左耳,對嗎。來,遞把刀,我親自割給你。”
夜風的眼裡又出現謎之笑意,他從腰間的皮囊裡取出一把匕首,遞給柯歡。
匕首刃上凝結著寒光點點,襯著他的手,肌膚勝雪。
柯歡接過匕首,夜風的手似是不經意的碰了一下柯歡的掌心,柯歡心神一恍。
匕首的寒光映著柯歡英俊的側臉。他的手穩穩的落下,將要割去自己的耳朵。
夜風伸出兩根手指,奪走了柯歡的匕首,說:“我還是喜歡自己動手,努力了才能有回報,對不對。”
夜風話音未落,匕首已攻向柯歡的面門。
柯歡畢竟做了多年的殺手,臨場反應極快,也極出奇不意。他迎著匕首,似是沒有躲閃,手中的枯枝已劈向夜風的腰間。殺手出招,一擊必中。可惜,這只是一根枯技。
夜風看奪匕首這麽容易,一時輕敵,腰腹露了空門。幸好,柯歡手裡只是一根枯枝,否則,夜風必定受傷。
夜風眼中寒光四起,他起了好勝之心。柯歡瞬間落了下風。
許傷隻歎自己命苦。救了柯歡,得罪了夜風。不救柯歡,又開罪了上神。罷了,罷了,我還是來念首詩吧。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此中心法好好記著。歸氣丹田,意隨氣行,真氣旋貫,氣行周天,合乎三六,此乃一重。”
柯歡習武極有天賦,立即調息運氣,他手中的枯枝亦有了刀之氣,勉強抵擋住了夜風的攻勢。
百招過後,夜風收了手,柯歡差點累癱了。每一招都在生死邊緣,這是真的想要他的命。但是,他又毫發無傷,這又是要鬧哪出?
夜風伸出食指,輕輕抬起柯歡的下巴,琥珀色的眼仁裡映出許傷的臉。他呵氣如蘭:“小哥哥,後會有期。”
柯歡真的不想理他。這一夜之間,他丟了兩次面子。
夜風飛掠而去,遠遠的還能聽見他的聲音,一定要記住我的名字哦,微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你要是忘了,我就殺了你。
這世界終於安靜一會兒了。
七星龍王有很多兒子,卻只有一個女兒。他認為這惟一的女兒是上天的恩賜,取名上神。
上神生來無憂無慮,錦衣玉食,萬千寵愛,事事順意。上神提出的要求,一般人不會拒絕,就算像許傷這樣不一般的人,他也不敢隨便拒絕。
“許傷,你若教不會他,我便不理你了。”
“上神大人如此重托,我怕他太笨,學不會呢。”
“他笨,我也賴你。”
上神大人真是好本事。
大廳已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波斯地毯被鋪在了正中,地毯上放著柯歡搬回來的那張桌子,桌子上堆滿了酒和食物。柯歡和許傷如果省著吃的話,應該可以熬到過年了。
柯歡經此一戰,恢復了不少信心。他感謝許傷為自己打開了一扇武學大門,甘願當他的小徒弟。
許傷千般推脫,咱們朋友之間互相探討交流武學心得,僅此而已。拜師學藝卻是萬萬不可,自己委實沒有這個資格。如果實在要感謝的話,不如快點把這地毯卷吧卷吧,拿去當了吧。快過年了,你也得添置一件新衣服了。
金沙賭坊的幾個混混從破洞口跳了進來。
他們在門口大聲喊道:“裡面有人嗎,有人看見懷財沒?”
混混突然看見了桌上的酒和食物,頓時覺得又餓又渴。他們歡呼著衝了進來,拿起東西吃喝起來。
柯歡準備要現身阻止他們,許傷忙拉了他避到後院。
“走,我們去後山轉轉。”
金沙賭坊不好惹。
東家金元愷是榮江縣赫赫有名的放貸觸手怪,只要入了他的道,先來一波砍頭息,再來十分利滾利,收房搶人,告官入獄,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到。東家神通廣大,黑白通吃。手下的混混們也分外專橫霸道,無惡不作。
榮江縣衙至今還懸掛著一面錦旗,上書“秉公執法舒正氣,恪盡職守解民憂”。這是金元愷為了感謝縣衙為他主持公道,懲治白石鎮副鎮長范統賴帳不還贈送的。
某日,范副鎮長借了賭坊六百兩,去掉砍頭息拿到了五百六,此後按照約定支付高息,前後還了九百七十兩後,再也還不起了。賭坊混混天天上門追債,日複一日辱罵、威脅、恐嚇。范鎮長幾番上告要求判定債務已還清,卻被各種理由駁回。他又氣又恨又不堪其擾,自殺身亡。
金元愷還不放過,又擬了狀紙上告,說范統從頭到尾一分沒還,已下欠一千兩,求青天大老爺為他做主。縣衙老爺剛上任不久,得知手下居然還有這樣道德敗壞的官員,立即秉公辦理。不僅準許金元愷收了范統的房產,連他的妻兒都要賣身還債。這事一出,莫說黑石鎮,整個榮江縣都沒有人敢招惹金元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