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樓是京城裡最好的客棧,司馬家族的產業,為專門接待富貴名流而修,左觀梅花嶺,右望渭江水,富麗雅苑別有洞天,樓上可摘日月星辰。
如今,這座豪華客棧被司馬正梁全全包下,隻為接待鳳凰山莊的三十余人。
在距離望江樓五十丈外,仆從與保鏢提刀握棒,將跟風而來的百姓攔下,並豎起一塊牌匾,上頭寫著:“閑雜人等不得入內,否則亂棍打出!”
沒有人敢去挑戰司馬家族的威嚴,但跟了這麽遠又不甘心離去,便墊著腳,仰著腦袋,使勁兒往客棧門口眺望。
祈翎長得還算高,墊起腳來剛剛好——見那大門口站著一位三十出頭的中年男子,穿著打扮極為富貴,眉目嚴謹不怒自威,大概就是人們口中的“毒蛇老六”,司馬正梁。
馬車在客棧門口停下,先下來兩個白衣女子,蒙著面紗也瞧不出模樣。白衣女子將簾布掀開,一隻玉手先伸了出來,纖纖玉指如剛發芽的青蔥,手腕上戴著一串檀木佛珠,真是不多見;
接著踏出一隻玉足,足下的鞋子是水晶做的,晶瑩剔透,隱隱折射著彩光。隨後一位宮裝女子被接下馬車,深秋寒涼,她卻隻批了一件淺紅色紗衣。她同樣戴著面紗與面罩,模樣被掩蓋,氣質卻怎也掩蓋不住。白皙到粉嫩的玉頸,楊柳細腰與“橫看成嶺側成峰”的身姿,無一不是她動人的標志。
很多男人都覺得遺憾,沒看到她的絕世容顏。但祈翎覺得這樣就已足夠,美麗朦朧的霧裡探花,更勝獨繭抽絲的面若驚鴻。
司馬正梁一改笑顏,上前搭話幾句,便邀請美人進了望江樓。
“唉,沒得看咯,大家都散了吧……”
“有錢人真好,直接包下整棟樓為美人接風洗塵,我看那慕容雲珠啊,今晚是難逃六爺的龍床鳳塌咯。”
“若我有此佳人相伴,醉生夢死都值得啊!”
……
圍觀的男人們長籲短歎,很快便在街頭散了去。
祈翎很想找慕容雲珠打聽一下王音音的事情,但眼前這座望江樓裡高手如雲,若獨闖龍潭肯定要惹麻煩。下次再找機會吧,反正她來了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走。
……
望江樓在京城以東,九清賢莊在京城以西,要不是為了看一眼美人,祈翎也不至於繞這麽大個彎子。
今兒個也不知是啥日子,大約是正午之時,城裡又開始鬧騰起來。
與上午的事態截然相反,這次街邊站著的,是清一色的年輕女人,有濃妝豔抹的風塵佳人,有不加修飾的平民女子,還有一些穿著不菲,氣質不凡的大家閨秀。
難不成是有大帥哥進城?
我難道不夠帥麽?祈翎撩了撩額間的幾根發絲,在路邊找一位俏麗佳人,很有禮貌地問:“這位姑娘,你們這麽熱情,是在等待誰呀?”
“喲?是一位俊公子,怎的?你不是京城人啊?”俏麗佳人風情一笑,湊近祈翎跟前左右打量。
祈翎被瞧得有些不自在,“呃……我是漢州人。”
“啊,漢州真是個好地方,你聞聞,我指尖抹的便是漢州最有名的‘百花凝香膏’。”佳人主動將玉指伸向祈翎鼻尖。
“唉……姑娘,我是來問人的,不是來聞香的。你若不願告訴我,我問別人去。”祈翎不忍當街調情,轉身牽著馬兒便要離開,那女人突然拉住他,
“江南的男人果然有趣兒,”她又說道:“是九清賢莊的秦三先生遠遊歸來了,我們在此迎接他呢。”
“秦三先生……是何許人也?”祈翎挑眉問。
“秦三先生也不知?秦北遊啊,大燕第一風流才子,他的詩詞歌賦乃天下一絕,京城名妓胡可兒的詞曲都是由他創作,咱們風塵女子喜歡舞弄風月,那些大家閨秀摯愛忠貞不渝,秦三先生的詩詞中可喜,可悲,可恨,可愛,天下哪個女人不愛?”
佳人仰天憂歎:“唉,可惜我相貌平平,歌喉不佳,秦三先生看不上我。若我能有慕容雲珠那樣的傾城容貌,必與先生談一輩子的風花雪月。”
有聞佳人一顧傾人國,卻見才子一歸傾人城,能做到風靡萬千婦女,那秦北遊稱個“天下第一風流才子”乃實至名歸。
祈翎在街邊站下來,他倒要看看,這個秦北遊究竟是個怎樣的角色。
“宇文兄啊!可算找著你了。”
祈翎沒站一會兒,有人便從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溫柔似春風,言語自帶三分笑意。
葉乾。
祈翎回首有些意外:“你怎知我進城了?”
葉乾笑道:“我估算宇文兄這幾日會進城,便特意囑咐城口的腳夫看著,若是遇見一位氣度不凡,背著寶劍的,漢州口音的年輕公子,便上前為他帶路。”
祈翎一挑眉梢,敢情城門口那小廝原來是葉乾的人。這書生,做事還挺罅隙的。
“葉老師,他就是你所說的宇文家的大公子?怎看起來如此窮酸?”
又見,葉乾身旁站著個六尺半高的小矮個,皮膚嫩得透了粉色,明眸皓齒,如一朵出水芙蓉,二十歲出頭,眉宇間的神色頗為清高。身穿一身男式襦裙,沒有喉結,沒有胡子,波瀾壯闊也毫不遮掩……是個姑娘。
葉乾斜了一眼身旁的年輕女人:“以貌取人是輕浮之舉,以外貌取人更顯得愚昧。”
“你在罵我是笨蛋啊?”年輕女人笑著揪住葉乾的胳膊,狠狠地揪了幾揪。
葉乾忍著痛苦笑:“君子動口,小人動手……”
年輕女人瞪眼道:“你含沙射影啊?”
祈翎在一旁眯著眼睛,打量著“打情罵俏”的兩位老師,輕輕一句:“她是你老婆麽?”
年輕女人面頰一紅,當即松了手,隱隱側身遮羞,美眸中暗藏喜悅。
“宇文兄千萬別誤會,”葉乾趕緊出聲解釋,又拉過年輕女人衝祈翎介紹:“這位大小姐可不得了,尊姓上官,名為思檸,乃九清賢莊首席樂師,她彈琴非常好聽。”
此女年紀輕輕便能當上九清賢莊的老師,學識與技藝必然不差。祈翎拱手一禮:“在下宇文祈翎。”
“名字挺不錯的嘛,”思檸毫不猶豫地讚賞,“公子有舉世無雙的尊貴,又有虛懷若谷的魄力,方才是我太輕浮了,還望宇文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一個年輕有為的女儒士,又怎會是個刁蠻任性之人?
祈翎笑道:“大家都是年輕人,說話還是直白一些得好,文縐縐的我不習慣。”
“哦?宇文公子爽快,那我也不跟你客氣了,”上官思檸伸出手掌心,衝祈翎眨眨眼睛:“你能不能先借我五十兩銀子,我在街頭看中一雙鞋子,可手頭還差些銀兩……我保證,等下下個月發了工資就連本帶利還給你。”
“呃……”祈翎有點兒懵,第一次見面就借錢?
“檸老師,你似乎還欠我二十兩沒還。”葉乾眯著眼睛伸手索要:“要不你先還給我再借?”
“我哪兒有錢!”上官思檸拍開葉乾的手,隨之媚眼一拋,對葉乾說:“大不了陪你風花雪月一回,那二十兩就當做過夜費如何?嗯,葉老師想不想……?”
她的模樣,像極了青樓裡的嫖.客。
葉乾老臉一紅,輕咳兩聲:“檸老師,大街上請注意你的言辭。”
上官思檸“哈哈”一笑,指著街上扎堆的女人們說:“來迎接三師兄回京的女人,哪個不渴望風花雪月?不不不……”
她又趕忙否定:“晚棠肯定是個例外,她一天除了練劍就再也找不到其它新鮮事了。”
“誰是晚棠?”祈翎好奇道。
“冷若冰霜,嗜劍如命的絕代佳人,九清賢莊的外聘老師,”上官思檸斜眼一笑,又對祈翎說道:“你若肯借我五十兩銀子,我便去幫你把她約出來,如何?”
祈翎笑著從兜兒裡掏出一頂銀元寶,還沒來得及遞過去,那女老師便率先奪了過去,撒開步子便往街外跑去:“謝謝了宇文公子,你的慷慨,我必銘記於心!”
她可愛得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宇文兄勿怪,思檸就是這種大咧的性格。”葉乾衝祈翎賠了個禮。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裡挑一,”祈翎看了葉乾一眼,帶著祝福:“葉先生,你運氣真好。”
葉乾搖頭笑了笑,卻是不說話。
“秦三先生,也是九清賢莊裡的老師?”祈翎又問。
葉乾先點點頭,再後又搖頭:“秦北遊與我師出同門,生性放蕩不羈。若非月底的同盟會議,他估計還回不來。這一年到頭不見人,當老師與沒當老師,倒也沒啥區別了。”
“能讓全城婦女為之傾倒,他也算是千古奇人了。”
“若非三師哥喜歡風月,‘儒宗八賢’定然有他一席。”葉乾仰起頭,突然一指街頭,道:“快瞧,他來了。”
一匹毛驢兒,馱著一輛板車,緩緩駛入城門口,車上墊著幾把稻草做鋪,一個布衣男子仰面躺在草鋪上,他大概有三十歲出頭,嘴上留著兩撇精致整齊的小胡子,雙頰緋紅似酒醉,鼾聲如雷震天響!
“啊,是秦三先生,是他!”
“上啊!姐妹們, 將秦三先生架回雪月樓,好好伺候著!”
“嗤!雪月樓的小婊子,你們也配伺候秦三先生?奴奴兒,去把驢車搶來,今夜本小姐要設宴為秦三先生接風洗塵!”
……
上百個女人一起湧向小毛驢,場面何其壯觀?
“三師哥啊三師哥,你要是被她們搶回去,第二天怕是要扶牆走回來了。”
葉乾輕歎一口氣,腳下輕輕一點,搶在女人面前坐上毛驢,揚起手掌“啪”的一下拍在毛驢兒屁股上,又招呼祈翎:“宇文兄,快上車!”
祈翎心裡忍不住發笑,九清賢莊的這一家子,真是有趣極了。他也輕輕一跳,安然坐上驢車。
毛驢蹬著蹄子,一股溜兒鑽出人群,奮力奔向梅花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