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太爺慢走,祝您身體安康,闔家幸福……”
宇文錢莊裡總會有一個牙尖嘴利的小夥計招呼進出。
祈翎從錢莊裡出來時,手中捧著一個脹鼓鼓的藍布小包,誰知道他取了多少錢?
“發工資了。”
他從布包裡撚出一錠金元寶丟給張千千,將“揮金如土”詮釋得如此灑脫。
“錢莊是你家開的麽?上回才取了三千兩,這回又是多少?”張千千難以置信。
“你甭管這麽多,珍寶齋,玉衣坊,麗人堂……盡數走一遭,直至這一袋金子花完為止!”
“你花錢這麽大手大腳,人家會罵你是貪官汙吏的……”
“貪官汙吏?嗯……這頂帽子我甚是喜歡。”
……
一隻龍鳳鐲,玉中鑲金,金上刻龍,玉上雕鳳,刀工精致到龍睛鳳目,栩栩如生;一對瑪瑙耳環,藍色的珠兒三顆連成一串兒,由大到小,由上而下,分為紅瑪瑙,紫瑪瑙,籃瑪瑙,圓潤如玉,卻比美玉更透亮;一隻翡翠簪子,光青成色,嫩如油脂,簪頭雕世尊牡丹花。
一盒江南特產的百花兒胭脂。
一件青釉色襦裙,高腰……低領。
“不可,不可,太低了,我不適合這款。”
“確實,擠都擠不出來,穿這麽低也無濟於事。換一件曲裾吧。”
“……”
……
最後,襦裙還是被祈翎買了下來,理由是:“女人若展露自己,永遠都不知道自己多有魅力。”
於是乎,一趟下來,脹鼓鼓的錢袋最後只剩下十幾兩碎銀。
十錠金元寶全都花在了風情俏麗的女師爺身上。
張千千沒塗抹胭脂,臉頰上卻已微微泛紅,哪個女人不愛穿金戴銀?哪個女人願意永遠籠罩在布衣之下?她本來就是極美的一個女人,稍稍打扮便美得不可方物。走在大街上,不論男女皆要多打量她幾眼,女人嫉妒,男人愛慕。
祈翎總是忍不住偷看身旁的張千千,這還僅是穿著曲裾的女師爺,她若能換上那件高腰低領的襦裙,又會讓人幻想多少風花雪月呢?
張千千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驚喜,她臉色平靜,眼眸含波,似乎還有些恍惚與彷徨。
人在何時才會彷徨呢?大概是失去又重新拿起時。
逛著逛著,二人便來到了城北。
“時值中午,進去個飯吧。”
祈翎在一間小客棧前停足,微翹嘴角,望著門上匾額——“雲門客棧”。
他怎麽會無緣無故給張千千買首飾與華服呢?他做的每一件事,花的每一兩銀子,都是有目的。
張千千從彷徨中回過神來,可一見眼前的客棧,下意識後退了兩步,花容漸漸失色。她不敢看祈翎,只是微微搖頭:“這家客棧太小了,我們還是去大一些的酒樓吧……”
祈翎挑著眉毛說:“你不怕別人罵我貪官汙吏,鋪張浪費?”
張千千咬著嘴唇,“李大人,這裡其實是……”
“其實是你丈夫開的客棧,”祈翎搶先笑道:“師爺數個月來為我縣衙盡責,想必令夫也有怨言,今日我贈你首飾衣裳,為的就是來感謝令夫,將這麽個好師爺安排在我身邊。”
祈翎“哈哈”一笑,大搖大擺走進雲門客棧。
張千千躊躇了片刻,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雲門客棧很小,隻擺得下五張桌子,生意並不是很好,正值午飯時期卻沒人光顧。
說來也奇怪,
生意不好,可下人卻不少,除了掌櫃的一位年輕男子之外,另外還有五個布衣小廝坐在旁桌,剝著花生米,喝茶聊天。 祈翎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笑著走進客棧,第一句便問:“誰是王泗?”
吃花生米的五個小廝,一起抬首打量祈翎,目光犀利又疑惑。
“貴客臨門啊,李大人請上座!”
掌櫃的放下筆,趕忙上前迎接,看他模樣在二十六七,穿著一身略顯老成的青衫,放面孔,圓鼻頭,老實憨厚的模樣。他衝祈翎笑道:“李大人,我就是這裡的掌櫃,王泗。”
祈翎隨便找方桌子坐下,歎氣道:“王老板,我終於發現你這間客棧為何沒有生意了。我站在門口那麽久,五個小廝沒有一人上前迎接,太不符合禮數了。”
王泗打量了一眼幾個小廝,臉色一沉,冷呵道:“養你們是幹什麽的?還不為你李大人端茶來!”
幾個小廝這才扔掉手中的花生米,慢吞吞地開始乾活兒。
王泗又笑著解釋道:“李大人見諒,這些人啊都是我親戚,平時慵懶慣了,我也頭疼得很。”
這時,張千千緩步走進客棧,面無表情地喚了一聲:“阿泗。”
王泗瞬時一瞧,那一瞬間,眼色變換了七八道,幾個乾活兒的小廝也將目光定格在了張千千的身上,也許是她變得太美了,或者說是她來的太突然。
“千千,你怎麽來了?吃午飯了沒?”王泗熱情上前迎接。
張千千站在門口有些猶豫。
祈翎笑著幫忙解釋:“……是這樣的,張師爺日夜為我操勞,許久未曾回家看看,今日剛好遊走到城北,便過來照顧一下王老板的生意,”
說著,他揉了揉肚子,問王泗:“走了一上午,肚子餓得緊啊,王老板為我煮一碗素面如何?”
“李大人光顧小店,怎能就吃碗素面?我去為你殺雞宰魚!”
“哎,免了免了,當今世道不容鋪張浪費,一碗素面足以。”
“李大人果真是清真廉價的父母官,你且稍等, 面馬上就來。”
王泗走到門口,牽起張千千的手,“千千,你來後廚,好久不見,我有許多話要對你說。”
王泗拉著張千千走入廚房。
“茶來了。”
小廝扔下一壺茶,卻也不幫忙沏一杯。
祈翎黯然一笑,自倒一杯清茶,小口漫酌,等面上桌。
……
一碗素面,煮了將近一刻鍾。
“大人久等,面來咯!”
王泗捧著一碗熱騰騰的素面,笑呵呵地從廚房走了出來。張千千跟在其身後,緊鎖眉頭,面色凝重。
“哎呀,餓死我了,嗯……這面可真香,王老板一定加了自己的獨門配方吧?”
祈翎嗅了嗅桌上的湯面,豎起大拇指稱讚。
“大人快趁熱吃吧,若是不夠我再為你煮。”王泗笑著催促道。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祈翎拾起筷子,挑起面條正要下口——
“李大人!”
張千千一聲呼喊,急忙上前來拽住祈翎的手腕,“我突然想起來州令送來一封非常重要的文件,有關於秋季征兵一事,你隨我回去批了吧。”
祈翎覺得突然,“讓我吃一口嘛,好不容易——”
“不行,誤了文件,情節嚴重!”
張千千硬拉著祈翎往客棧外走,像是躲避,像是逃離。
祈翎衝王泗無奈地笑了笑:“王老板,家有如此悍妻,算是難為你了,下次!下次我路過城北一定再來光顧!”
王泗臉頰抽筋,幾乎扭曲了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