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山涉水許多日，我們來到張掖屬國。

　　我來時什麽裝備，現在還是一樣，只有一個包裹傍身。

　　小蚺則不同——她走得慢，就不知從哪兒順來一輛小車，累了就讓我拉著她走，遇到下坡路段，她便自己滑下去，跑得比我還快。

　　她還收編了一隻變色龍，說什麽別的不敢講，蟲子她管夠，反正我時常不愛講話，她乾脆養一個愛吃蟲子的陪她。

　　好像變色龍愛講話一樣。

　　我一個趕路的單身漢，帶著一個花樣年紀的大姑娘，日常總有些不便，且會耽誤行程。

　　不過小蚺也不是全無用處——她燒飯燒得極好，飛禽走獸、瓜果河鮮，到了她手裡都能變成美味。她在南疆時就常做飯，南疆人就地取食、依時令找食材，烹飪簡單注重原味。

　　我手裡銀錢不多，每每經過市集，隻按她說的采買些調料，之後我們去山林裡獵了野味烹食，這一路倒享了不少口福。

　　這日，我們從胡市買了板油、井鹽和孜然，小蚺做了烤蘑菇。

　　榛蘑酥又脆，香飄幾裡地。

　　我們正大快朵頤，聽見樹叢中似有聲響。

　　回頭看去，卻什麽都沒有，只有小車和包裹，依舊安穩放在樹旁。我們轉過頭來繼續吃。

　　忽然一聲“啊呀”，還是樹叢那兒發出來的，循聲望去，依然什麽都沒有。

　　我和小蚺放下蘑菇湊近了瞧——原來是變色龍把一個人的耳朵咬住了。

　　那人一身麻衣，將一塊皴皴的樹皮圍在身上，與周遭景色融為一體。

　　變色龍吃罷蟲子，正盤在樹杈上休息。

　　那人把我們存下的蘑菇都偷了，抱了一堆在懷裡，仰頭間不小心碰到了變色龍，這才被咬了耳朵。

　　小蚺見了這小偷倒霉模樣，不怒反笑，拍著手叫:“哈哈，小變色龍咬了大變色龍！”

　　那人身形矮小、小腦袋尖下巴，弓著腰好似一個小老太婆。他瑟瑟發抖，好像十分害怕。

　　我見他隻拿了蘑菇，想是餓了，便讓小蚺先把變色龍拿走，再把剩下的蘑菇都烤烤，大家一起吃。

　　那人吃東西慢得很，嘬著嘴，一下一下嚼得仔細。

　　小蚺指著人家，笑對我說:“你看他，像不像一個大號的穿山甲！”

　　那人沒反應，繼續慢慢吃東西。

　　我雖覺得無禮，卻也繃不住笑了一下，用手指彈了小蚺腦門說道:“就這一小會兒，你已經給人家起了多少綽號了。”

　　小蚺撅起嘴捂了一下腦袋，反手來打我。

　　“走地鼠！”我倆正鬧，身後傳來一聲呼喚，聲音雄渾。

　　回頭看去，一個高大健壯的漢子快步走了過來。

　　正吃蘑菇的小人兒見了大漢，瞪大了眼睛十分慌亂，也顧不得油膩，將面前的烤蘑菇都藏到了懷裡。

　　那人越過我和小蚺，直奔小人兒去了，問他吃什麽好東西呢。

　　小人兒驚慌搖頭，架不住大漢一瞪眼，趕忙把麻衣敞開了，蘑菇噗嚕嚕掉落出來。

　　大漢眼前一亮，一邊說:“這也不是甚麽好的。”一邊將蘑菇捧起來，一口全吃了。

　　小人兒見蘑菇沒了，哇哇大哭。大漢作勢要打他，小人兒又把眼淚憋了回去。

　　那漢子人高馬大，我和小蚺不知他來頭，噤若寒蟬，不敢發問。

　　倒是漢子一抱拳笑道:“兩位好，我叫‘大塊頭’，打西邊山頭出來的。這位是我師弟‘走地鼠’。”

　　走地鼠依舊在抽泣。

小蚺聽了這名號，捂嘴偷笑起來。　　看這大漢和善，我和小蚺放下心來，抱拳回禮。

　　我抓住機會問:“兄台打從西邊過來，可知此地距離敦煌還有多遠?”

　　“倒是不遠了，腳程快的——譬如我，不出半月就能走到。”大塊頭拍著胸脯如是說。

　　他個頭足有十尺高，腿長便有小蚺身長，照他說的，我們翻倍來算:就是不出一個月，我們就能到敦煌了。

　　“你們兩個是師兄弟?你怎麽好像總欺負他。”小蚺好奇問。

　　大塊頭憨笑:“我們倆確實是同門。要說欺負，倒是姑娘誤會我了。我和師弟一同長大，他因為人實誠說話直，被人摘了舌頭，旁人都孤立欺負他，只有我愛跟他玩兒。”

　　走地鼠抬頭髮出了一串“啊嗚、啊嗚”的簡單聲音，似在應和。他嘴裡確實黑洞洞，沒了舌頭。

　　“只不過……”大塊頭又說，“他吃飯一向慢，我食量又一向大，我吃完自己的，會替他吃一點，如此我倆身量越差越多。”

　　走地鼠又啜泣起來，似乎想起了傷心事，又好像在悼念蘑菇。

　　“羞羞羞，你就是看上人家的飯食罷，還說好心跟他玩。”小蚺拿手刮鼻子調侃大塊頭。

　　走地鼠聽了這話，面露驚訝，悲憤交加地瞅著大塊頭，用眼神控訴他。

　　大塊頭忙把師弟攬到懷裡，安慰道:“別聽人挑撥，師兄對你怎麽樣你還不知道?”

　　小蚺咯咯笑個不停，大塊頭看了看她， 轉頭對我說:“你家娘子好漂亮，人也開朗。就是你兩人行走江湖，戴這麽多銀飾不安全。”

　　小蚺把臉一紅，嘟噥道:“你瞎說什麽呢……”

　　我也忙擺手，說這是我妹妹。

　　小蚺聽我如此介紹，斜蔑了我一眼，氣鼓鼓不再說話。

　　我並未第一時間留意到她的情緒變化，轉而問大塊頭:“我計劃從光明頂腳下走，要穿過一處叫‘五光洞’的地方……”

　　話未說完，大塊頭擺手道:“‘五光洞’?去不得、去不得！那是個魔窟，活人有去無回的。”

　　我早知道越往西走，地勢越崎嶇難行，聽了大塊頭這話，心更是涼了半截。

　　“可有蝙蝠?”小蚺聽到“洞”，兩眼直發光。

　　“有哇，特有一種‘抹額’蝙蝠，毒性極大，只在這附近才有。”大塊頭得意地說，好像想把我們嚇走。

　　誰知小蚺更興奮了，一把拉住我臂膀搖個不停，嚷著要去。

　　“小姑奶奶，你能去、我去不得啊。”我哀求。

　　大塊頭驚訝地張著嘴，聽我說去不得，順勢給我們指了另一條路。

　　走地鼠指指嘴，好像在說沒吃飽。小蚺壞笑著從懷中掏出一隻蠍子來要喂他。走地鼠張嘴想接，被我和大塊頭攔了下來。

　　小蚺作罷，讓我們等等，她再去撈條魚來給走地鼠吃。

　　這兩個師兄弟是本地人，我正想多問問路況，讓小蚺快去快回。

　　誰知我三人聊了許久，不見小蚺回來。

　　“不好！”我回過神來，“她怕是去尋五光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