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道士自與耿家二公子分別之後，又搭了一段耿家的馬車，回到了東京市集上。二人商量先吃飽肚子住了店，再做下一步打算。

　　街市此時正是繁華的時候。

　　酒樓賓客盈門、人流如注;街邊賣糧油調料、皮革布匹的格子鋪面井然有序;街上擺攤的小販紛紛叫賣——賣果子的、賣小吃的、賣手工物品的、耍把戲的，好一派熱鬧景象！

　　和尚自小生活在西域，也曾見過邊境胡市，卻從沒來過這麽熱鬧的地方，一雙眼睛東瞅西瞧不夠用，拉著道士一路快走，興奮異常。

　　和尚遠遠望見酒樓的幡，正要過去，卻被一處餛飩攤子截了胡。他看著滿鍋上下翻滾的熱餛飩饞得流口水，拿出袋子裡的一枚寶石就要置換。

　　道士捂住他的口袋說道:“你我所有盤纏都在此處，憑你有再多寶石，買個餛飩都要花一個出去，不多久也山窮水盡了，不如找地方換了銀錢使用。”

　　和尚被餛飩勾出饞蟲，非要先吃一碗再說。

　　誰知小販見了寶石，卻不愛收，面露難色說道:“高人，您或是給糧食布匹，或是給銀子，這東西不當吃喝，收了沒地方用。”

　　和尚驚得直瞪眼，罵這市井小兒不識貨，呲著牙嚇人一跳。他又瞧見旁邊有賣胡麻餅的，就去換餅吃，誰知又吃個閉門羹。

　　“這位僧人，你這東西我們拿了，沒得再被人搶去。你若有布匹糧食，倒可以換上一換。”賣餅的小販說。

　　和尚已經半日水米未進，餓得頭昏，氣急敗壞要掀人家的攤子，被道士呵住:“乾麽！你這強盜行徑與那橫行衙差何異?”

　　正路過一隊巡查的，道士把和尚拉到一旁，說還是先換了銀錢再說。

　　“哪有地方換去?”和尚沒好氣地講。

　　賣餅的小販聽了，說有倒是有，前面有一家質庫，可以抵押東西換錢。

　　和尚聽了笑道:“還有這好地方！”

　　賣餅的小販又說:“尋常人也不去的，東西折了銀子，就貶值不少。”

　　賣餛飩的聽了接話道:“起初質庫是寺廟的人開的，叫‘寺庫’，小到一把黍、一件衣服就可以抵，一半為了周濟窮人。現如今換了官府的人開……”

　　賣餛飩的縮著脖子看了看四周，近旁沒有巡邏的，於是繼續說:“就只收貴重東西，且多給五銖不給銀子的。僧人你拿的東西貴重，應該換得。你可記得——能要銀子就不要五銖，那五銖錢早不夠分量了，就比如我這餛飩，現如今要一百株一碗。”

　　道士驚呼:“一百株！怪怪，京城餛飩是金子打的?值這許多錢。”

　　賣胡麻餅的說:“道長休要驚慌，不是東西有多好，是錢如今不值錢了。我做餅要芝麻、要麥粉，前兒一升麥才要五百枚錢，今日就要一緡一千錢！這好歹還是在京城，還有人要五銖，再偏些的市集，就只能拿布匹糧食這些得用的東西，才能跟人置換。”

　　和尚想了想問道:“我把這石頭給你去換，就算再貶損，也少不了兩碗餛飩錢，你又如何不要?”

　　兩個小販笑了笑說:“我們若去換，就等於去送，說不定人家還要到家裡搜搜，看藏了別的沒有。”

　　和尚聽罷說:“這好說，僧人家住得遠，他們要搜便去。”說罷拉上道士就往質庫走。

　　一路邊問邊行，直走到街角一處僻靜地方，才看見有個鋪面冷冷清清，小門開啟。

　　兩人前後走進去，見店面無人。

　　這家店沒有窗子，大白天點著一盞小燈，挨著門橫放了一張落地櫃桌，將小屋隔成兩個空間，最盡頭是一整面牆的抽屜，不知放的何物。

　　道士正在一片幽暗中觀察環境，和尚忽然高聲問了一句:“店家可在?”振得灰塵撲簌簌落下。

　　“誰?”門裡鑽出一個矮瘦的人，看身形嚇和尚一跳，還以為是在郭嘉縣吃的那個小吏還了魂。

　　細瞧這人面目乾癟，留著兩撇小胡子，眼睛透著精明的光，原來是個上了年紀的老者。

　　“老人家，我們拿東西換銀子使。”和尚放輕聲音，怕氣喘大了把這人給吹跑了。

　　這老者拿眼把和尚道士上下打量一番，說衣衫缽盂什麽的一概不收。

　　道士上前作揖道:“是拿寶石做抵押。”

　　老者聽罷扯著嘴角一笑說:”有就拿來看看。”

　　和尚隨手掏了一塊蜜蠟，因漢地不常見，老人擺手不要;和尚換了一塊白玉，老人說可以當，但沒多少錢;和尚拿出一塊稀奇的彩珀，晶瑩閃耀，這下終於合了老人的眼光，說拿去後面仔細瞧瞧再給價格。

　　沒多久，老人提了一串錢出來，塞給道士，說就這麽多，然後揣著手不再講話，用目光告訴僧人道士可以離開了。

　　和尚問:“你休要誆我，這一串錢才能做什麽使?我們又要吃飯又要住店，這幾枚錢哪裡夠用。”

　　老者答:“要換就只有這麽多，休要囉嗦，請便吧！”

　　和尚要把彩珀拿回來，從屋後門裡忽然躥出一個高大漢子，頭戴布帽腳蹬官靴，叉著腰問誰要鬧事。

　　和尚看他嘴上油光閃閃，定是吃了好東西未及擦淨，又聞到似有陣陣酒香，更覺得肚子餓得直打鼓，就要往裡屋去找尋。

　　高大漢子一把攔住他，說道:“你那石頭拿來了就是我們的，打發你一吊錢算可以了，勸你見好便收！”

　　道士說:“能否不要錢幣，折成銀子給我們?”

　　高大漢子啐了一口說:“有銀子能輪到你們頭上?你們是哪個道觀、哪家廟裡出來的?出家人怎麽有這種東西，等我們稟報了官老爺，得去你寺裡好好翻查一番。”

　　老者聽了得意地捋胡子，那個官老爺就是他兒子。

　　“老子住在昆侖山下，你去翻查吧。”和尚已經餓急了，把漢子衣領和腿一抓，拎了起來，漢子掙脫不掉，嚇得直叫喚。

　　和尚拎著這人走到門外，抬起來舉過頭頂、使出渾身力氣往遠處一丟，狠狠說道:“老子再送你一程！”

　　那漢子一整條飛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口吐鮮血，一時爬不起來。零星幾個過路人見此情狀，嚇得四散奔逃。

　　屋裡的老者直把一張蠟黃的老臉嚇得灰白。

　　道士跟著哈哈大笑，和尚咧著嘴問那老者能換銀子不能。

　　老者“呐、呐”哼唧，說不出話，隻點頭答應。

　　和尚跑到後屋，見桌上一隻烤整雞隻缺了半條雞腿，噴香撲鼻，一隻小酒壺和兩枚小酒盅放在一旁。和尚上前抓起雞大口嚼了，連骨頭也是酥爛的，片刻就把酒肉都吃了個乾淨。

　　道士把老者拉進房間，老者顫巍巍把能找到的碎銀子、一錠整銀子盡數拿出來交給道士。

　　和尚吃罷，從道士手裡奪回之前的一吊錢，丟還給老者，說留著給門外躺著那個買棺材用吧。

　　兩人出了店門，地上那個剛支撐著爬起來，跟和尚對視了一眼，立馬又躺回地上裝死。

　　僧人道士尋到之前的攤位，把碎銀子給了兩顆，買斷了所有余下的餛飩和胡麻餅，吃了個痛快。

　　攤主見他們換了這麽多錢，也覺得驚訝，這兩人還真是與眾不同。

　　兩人吃罷，直奔剛看到的那家酒樓，詢問可以住店，終於得了個安穩睡覺的地方。

　　兩人洗漱乾淨，打了酒吃了藥，和尚又喝了個痛快，舒舒服服睡了一夜。

　　誰知第二天起來就聽見消息，說李膺將軍刑期提前，當日午時便要行刑處死。又說今晨，文官武將聞聽此事，在北宮城門外跪了一片，懇請面諫皇帝為李公求情。

　　皇帝已經抱病一個多月沒有上朝了，各路大臣疑惑不解，紛紛上奏。

　　還有一個小道消息，說世家子弟，昨日多有被召進宮中禁足的——為的就是怕武將因李將軍一事不滿，造反生事，於是扣了子嗣在宮裡作人質。

　　“聽說耿家的二公子也被扣下了。”一名酒樓客人悄聲與同行人說道。

　　和尚與道士耳力通神，聽了個分明，兩人對視一眼，心說不妙！

　　同行人也回:“是啊，他們家那兩柄劍，依我看，如今有一柄要遺落宮中了。”

　　客人冷笑一聲說道:“何止一柄，此次召進宮的人，少說有十幾人都配有短劍。常侍這心思昭然若揭，恐怕天下要變。”

　　同行人聽見這話忙做手勢讓他收聲。

　　道士聽見，面色凝重起來，撫摩著杯盞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