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嬋兒和那紅衣女子見二人到了，皆起身行了萬福。那紅衣女子說道:“小女子章蓁蓁，代喬嬋兒姐姐一並謝過兩位救命大恩，此次能小傷無大礙，甚是萬幸。”

　　狄軒、張勇二人連忙還禮。張勇道:“姑娘言重了。契遼人狂妄之至，竟敢入境內行凶，中土子民皆不能袖手旁觀。此等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姑娘能沒事自是最好了。”

　　章蓁蓁聞言稍稍一怔，側目瞧了喬嬋兒一眼，自然是想說:“他們竟也知道那是契遼人。”只見喬嬋兒依舊淡定如斯，揮手示意二人就座。自己落座點茶招呼。

　　看著喬嬋兒龍團細碾，雪乳浮甌，張勇大讚:“原來喬姑娘不僅武功高強，竟還如此精於點茶，這手功夫可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喬嬋兒微微一笑，稍點頭答謝。章蓁蓁笑道:“姐姐這手點茶，可是我翁翁一手調教出來的。他每每提及可驕傲了，胡子都能吹到鼻子上。”

　　張勇拿起一旁茶餅看了看，又嗅了嗅道:“這便是聞名天下的小龍團勝雪了?”

　　章蓁蓁拍手道:“張公子好見識！北苑禦茶龍團鳳餅的研製，自密雲龍、瑞雲祥龍後，這精製龍團勝雪是第三代。我月余前求了翁翁幾日才討到這一餅。因甚是珍貴，正可招待兩位大恩人以示謝意。”

　　狄軒心念一動問:“章姑娘大父便是章閣老?”

　　章蓁蓁拍手道:“正是，正是。翁翁月余前路過建州與我會面時，曾言及狄公子。說你來自綠衣大食，那是個非常遙遠的國家。有時間小女子要好好向公子討教一下，那究竟是個怎樣的地方?”

　　張勇聞言心想:“難怪這倆小姑娘能在北苑用禦茶接待我們。”

　　狄軒答:“有時間一定跟姑娘嘮叨。”停頓一下問道:“不知兩位為何在此地?又在那被榜下捉婿?”

　　喬嬋兒含笑斜眼瞪了章蓁蓁一下，努努嘴示意讓章蓁蓁自己解釋。

　　章蓁蓁道:“前不久時，我貪玩慫恿人稱‘玉蟬才女’的喬姐姐化名喬陽虎，男扮女裝去參加省試，就想看看姐姐比那幫隻懂一孔之見的酸腐書生高多少。結果姐姐果然高中第四。在榜下時我隨口說句恭喜的俏皮話，就被一旁的無聊人等聽見，於是就蜂擁而上爭相邀贅。沒法子，誰叫我家喬陽虎哥哥才高八鬥又玉樹臨風呢?”說罷掩口哈哈大笑。

　　喬嬋兒臉一紅，給各人奉上茶後，便擺手示意章蓁蓁莫再胡說，又對著她做了幾個手勢。與之相處多年早通手語的章蓁蓁點頭說道:“姐姐說我翁翁於月前時奉急詔回京述職，將姐姐留在建州府協助周桐叔叔詢查狄公子下落。因我在建州置辦了幾家酒樓，姐姐便在我這處落腳了。”

　　狄軒心裡暗念:“老狐狸對我念念不忘，可是知曉刑天冷漠的秘密?”

　　喬嬋兒又轉身對張勇比劃幾個手勢，章蓁蓁譯道:“姐姐問張公子可是神和子門下弟子?”

　　張勇一驚，答曰:“姑娘好眼力，師父正是益州路神和子屈突無為。”

　　喬嬋兒邊比劃著，章蓁蓁就邊說道:“皆傳聞神和子有五百歲。聽說神和子卻是掌門人代號稱呼，歷代掌門皆弟子不過寥寥數人。派內分為刀宗與劍宗，刀法呼吟龍訣，劍法曰鳴鳳刺。今日看張公子劍法當是鳴鳳刺，修為怕是不輸同門師兄耶律石的吟龍訣了。”

　　張勇暗自訝異:“我神和子一門行事素來低調，江湖傳聞極少。這姑娘知之甚詳不說，竟連耶律石的事都一清二楚。

這皮室軍都要殺之人，究竟是什麽來頭?”　　他拱手道:“姑娘對我神和子一門都說得不錯。雖我對這耶律石狗賊恨之入骨，然眼前我尚不能勝他。”

　　喬嬋兒仍一臉平淡的淺笑點頭，卻顯是早知張勇與耶律石之間有恩怨。

　　張勇繼續說道:“敢問姑娘，今日……”不等他說完，章蓁蓁就搶道:“張公子師出名門，那一手鳴鳳刺自然使得雍容大氣。而狄公子這手功夫卻比較……嗯……有趣了。聽翁翁說這是大食武功?”

　　喬嬋兒微笑著給話說一半的張勇添了茶，便面向狄軒了。張勇曉這是婉拒堵嘴之意，便不好再多言。

　　狄軒撓撓頭說道:“師父怎麽教的，我就怎麽學。現在看起來與中土武功相比，確實不怎麽好看……”

　　章蓁蓁擺手道:“若非狄公子這一手罕見的功夫，我們今日未必能全身而退。”

　　喬嬋兒點點頭，比劃幾下。章蓁蓁又繼續說道:“翁翁事後就對阿桑辛派的武功頗為推崇。他覺得既是性命廝殺，招式本當去繁就簡，不擇手段。須臾之間，若講究太多不僅束縛自己手腳，還給對方以可乘之機。”

　　張勇說道:“狄兄這功夫偷襲殺敵確是不錯。可這大食武功招式戾氣過重，幾乎不求自保。”

　　狄軒點點頭說:“確實如此。阿桑辛派武功講究的是偷襲致命，就是不計代價完成任務。門派幾乎沒有什麽保命招式，全靠臨機應變。”

　　此話說完，章蓁蓁、張勇二人相顧駭然，面面相覷。心裡皆想:“他是如何存活到現在?”

　　喬嬋兒曾見過他身上舊傷累累，為其清理傷口時甚至竟不忍直視。雖聽狄軒現在說話輕描淡寫，但知他成長經歷必是殘酷異常。默默注視著狄軒臉龐，流盼頷首以示安慰同情。

　　狄軒感受到喬嬋兒眼中流來的款款暖意，甚是舒心。他哈哈一笑，道:“師傅曾說我雖武功平平，但鬼心眼多，一般人殺不了我。”

　　喬嬋兒與張勇皆與狄軒交過手，知他對招時花招迭出，隨性出招，武功不能說高明，卻甚是難纏。兩人皆點頭稱是。

　　章蓁蓁突然想起一事，起身紅著臉對狄軒行了個萬福禮說:“今日突兀出手打了狄公子，甚感抱歉。”

　　狄軒明白是今日想檢查章蓁蓁傷勢時挨她的那記耳光。

　　他訕訕笑道:“當時看章姑娘受傷倒地，喬姑娘又關懷緊張，我也沒太留意就莽撞了。當時還覺得這書童長得眉清目秀的，是個女孩子的話一定很好看……”突覺自己失言，趕緊把半截話吞回去，慌忙喝口茶掩飾。

　　章蓁蓁聽他讚自己美貌，臉紅垂頭竊笑，卻偷偷斜瞅了喬嬋兒一眼。只見喬嬋兒仍如初般微笑端坐著給各人沏茶。

　　張勇行事雖大大咧咧，卻又心細如發。那平日機警靈通的狄軒，自進這房間後便整個人癡癡呆呆，緊張拘束，他如何察覺不到?

　　喝盡杯中茶，張勇便起身說道:“章姑娘，趁今夜月明，帶我遊觀茶園可好?可我這狄兄對茶沒啥興趣，就讓他在這陪喬姑娘聊聊天吧。”

　　章蓁蓁聞言稍一遲疑，轉頭向喬嬋兒看看去。正瞧見狄軒目不轉睛的盯著喬嬋兒點茶。

　　她心中雖稍有不快，可眼見喬嬋兒並無表示，便也起身說道:“張兄請隨我來，'泉水循除明，中坻龍矯首'，這滿園茶香也確是月色下賞玩為佳。”

　　章蓁蓁帶張勇離開後，只剩狄軒和喬嬋兒相視而座。狄軒尷尬萬分，喬嬋兒仍端坐靜語。一時間房內安靜異常，只剩爐上湯瓶中熱水煮沸的咕嘟聲。

　　沉默許久，喬嬋兒看狄軒扭扭捏捏，便微微一笑，取出紙筆寫到:“為何周桐幫主喚你不應?”

　　狄軒眼睛一轉便說道:“我遭耶律石所擒，好不容易有機會逃脫，當時情急，真偽無從判斷。”

　　喬嬋兒聞言面無表情盯著狄軒良久。狄軒被盯得渾身發毛，也只能強行故作鎮定沉默。

　　喬嬋兒輕搖頭，輕歎口氣。低頭寫道:“張公子與耶律石恩怨你可知曉?”

　　狄軒搖頭:“除了知道他們是同門師兄弟外，一無所知。”

　　喬嬋兒繼續寫道:“耶律石是張公子妹夫。”

　　適才在車內，狄軒聽張勇隻言片語就猜到八九分，點點頭。

　　只見喬嬋兒又寫了幾個字:“張公子妹妹卻死於耶律石刀下。 ”

　　狄軒看到大驚，一聲“唉呀！”站起身來說:“難怪每每提及耶律石，張勇都咬牙切齒。”

　　喬嬋兒眼中掠過一絲黯然，揮筆道:“緣由待張公子告你。然耶律石為人冷漠奸猾，你又與張公子交好。其中乾系，千萬慎重。”

　　狄軒暗想:“這嬋兒姑娘雖不能說話，但說出的東西總有所指。怕是對我和耶律石關系起疑了。”坐下躬身道:“姑娘提醒的是，自當謹記。”

　　喬嬋兒莞爾一笑，垂首又寫道:“章閣老臨行前囑咐，若尋到你，務必留至他述職歸來。”

　　狄軒含糊其辭了幾句，腦子裡卻在盤算:“老狐狸的帳固然要算，但眼前不好惹。況且這刑天冷漠之秘密卻是首要大事，尤其那復仇名單上還有三人尚未探查清楚。”

　　想起這環，狄軒便正身問道:“喬姑娘博聞天下，想向姑娘打聽個人:同知樞密院士張笑傑。”

　　話音剛落，突聽“砰郎”一聲，正在給茶甌注水的喬嬋兒打翻了手中湯瓶。瓶中沸水灑濺了喬嬋兒一身。

　　只見素來淡定的喬嬋兒雙眉顰蹙，輕咬下唇，當是沸水燙得不輕，狄軒慌忙幫其擦拭手上沸水。

　　可喬嬋兒卻突然翻掌一把扣住了狄軒手腕，這一下勢大力沉宛如搏殺拚命。措手不及的狄軒竟躲不開，受製疼痛之余卻感覺對方手在不停顫抖，抬頭望去，只見喬嬋兒雙目含淚直直盯著自己，那眼光就像一池深不見底的冰潭。

　　狄軒不禁一陣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