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者有意引薦我們加入部落，這點要求想必不會拒絕...走吧，趁現在天還沒黑。”

　　哈杜倫的聲音透著滿滿的篤定，也有些不容拒絕的意味。

　　跟在洛瑟瑪身邊，他和複生後的希爾瓦娜斯也見過幾面。

　　讓一群沒有威脅的孩子在幽暗城過一夜，他覺得這點面子他還是有的。

　　莉亞德琳有些憐憫地看了他一眼。

　　這孩子...怎麽和你說了就是不信呢?

　　卡波妮婭給她通訊的時候，她就把幽暗城的變故告訴了哈杜倫和維恩雷。

　　維恩雷不疑有他，哈杜倫卻把這事兒當成了笑話來聽。

　　吉爾尼斯入侵洛丹倫?

　　笑死！

　　那群比精靈還要頑固自閉的吉爾尼斯人，會主動入侵幽暗城?

　　扯謊也不打個草稿。

　　凱爾薩斯到底給這些人灌了什麽迷魂湯，竟然會讓他們真的相信即便他身在外域，也能對艾澤拉斯的情形了如指掌。

　　等進了幽暗城，看莉亞德琳還有什麽話說。

　　想到這裡，他腰肢一擰，大踏步走進了洛丹倫傾頹的城門。

　　“什麽氣味?”

　　剛一進去，他便被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熏得差點當場吐出來。

　　那氣味，就好像有人在用小火慢燉沒洗的大腸，其中還夾雜著血液的酸腐和毛皮的腥臭味。

　　這時候，精靈敏銳的嗅覺簡直是個災難，哈杜倫此刻恨不得割了自己的鼻子。

　　但與肚子裡翻江倒海相比，他的腦海裡更是翻起了滔天巨浪。

　　難道，真的讓莉亞德琳說對了?

　　難道幽暗城真的出事了?

　　他目光一凝，手也握在了長弓之上，快步向城裡走去。

　　錚！

　　寒光閃過，一柄森冷的長劍便出現在他面前。

　　“生人止步，這裡不歡迎活人。”

　　對面是一名頭髮稀疏，長滿屍斑的高大亡靈。

　　看裝束，應該是幽暗城的守衛。

　　哈杜倫將手從長弓上松開，高舉過肩以示自己沒有惡意。

　　然後，他強忍著口鼻間的怪味道:“我是銀月城的遊俠將軍哈杜倫，請求覲見幽暗城的黑暗女王，煩請通報。”

　　亡靈衛兵聞言，臉上露出了憤怒，也有些委屈。

　　“希爾瓦娜斯不在，你們可以走了！”

　　被遺忘者竟然直呼希爾瓦娜斯之名，語氣聽起來還頗為不敬。

　　哈杜倫愣了一愣:“那...不知她何時歸來?”

　　亡靈聞言，更不耐煩了:“她走了，不會再回來了，滾吧，精靈！”

　　連遭兩次拒絕，哈杜倫沒有生氣，反而冷靜了下來，他默默觀察著這名亡靈和他身後的被遺忘者。

　　這些亡靈衣衫襤褸，形容狼狽，有的還帶了傷，看起來似乎經歷過一場惡戰。

　　而城裡堆積著的炭黑焦屍，更是令人觸目驚心。

　　看來幽暗城真的出事了。

　　“我們路經此......”

　　“還是我來吧，哈杜倫。”

　　哈杜倫話到一半，被莉亞德琳搶了過去，不禁有些不悅。

　　他回過頭，只見莉亞德琳手持一片明透玻片，玻片繚繞著氤氳光霧，將她和馬車附近的腐屍惡臭驅散。

　　那是穆魯的純淨玻片，穆魯死後，一共留下了四枚玻片和一枚核心，莉亞德琳將核心給了東方昶，玻片則還留在自己身上。

　　這枚純淨玻片擁有淨化之效，能蕩汙穢，

淨靈台。　　哈杜倫愕然，你有這玩意兒不早拿出來?

　　他想開口，但無處不在的惡心氣味讓他張不開嘴，身體十分誠實地躲進光霧籠罩的范圍內。

　　“我是破曉薔薇的血騎士莉亞德琳，奉凱爾薩斯殿下來接各位前往外域。”

　　莉亞德琳上前兩步，清朗的聲音穿過廢墟，落進所有被遺忘者耳中。

　　廢墟中，亡靈們面面相覷。

　　真有人來接他們?

　　可這群精靈裡面只有三個成年人，其他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看起來也不像是特地來接他們的樣子啊。

　　似乎看出了他們的疑惑，莉亞德琳又道:“我們本來是要護送這些孤兒前往外域，半路上忽然接到的通知。”

　　“幽暗城之變，殿下已經知曉，諸位可以自行決定是否跟我一同前往外域。”

　　聲音一如既往的誠懇正直，堂皇大氣。

　　話中內容也無刺可挑。

　　亡靈們驚疑不定，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瓦倫德依舊握緊手中劍，狐疑地看著她:“你們的殿下真的會收留我們?我們可是亡靈！”

　　莉亞德琳頓了頓，她明白瓦倫德的顧慮，這個世界的活人對亡靈並不友好，即便是接納了被遺忘者的部落，也很難對他們完全信任，跟何況與亡靈有深仇大恨的血精靈?

　　這個問題，她自己也有些不確定，但現在，她決定信任殿下一次。

　　“繁星城也有亡靈，還有鴉人、獸人、食人魔等其他種族，殿下對他們一視同仁，這點你們大可放心。”

　　瓦倫德用渾濁的雙眼死死盯著莉亞德琳，似乎想看出她這番話的真偽。

　　他不說話，他身後的亡靈們卻出現了一絲騷動。

　　“這是真的嗎?不是騙我們的?”

　　“別相信她，她一定是想將我們騙去，然後殺了我們...”

　　“可要殺我們，用得著那麽麻煩嗎?”

　　千裡迢迢騙到外域去殺?

　　那名亡靈面子上過不去，強梗著脖子道:“也許，他們想要奴役我們...嗯，就是這樣......”

　　那名亡靈越說，越是篤定，仿佛已經猜透了這些活人的心思。

　　其他亡靈面露疑惑，看了看莉亞德琳，又看了看那名最初這樣說的亡靈。

　　是這樣的嗎?

　　莉亞德琳皺了皺眉:“殿下不會奴役你們，而且選擇權也在你們手中，我們不會勉強。”

　　說完，她便不再開口。

　　坦白說，她並不在意這些亡靈的死活，之所以這樣做，也是因為殿下的吩咐。

　　反正，殿下交代的事情她是做了，至於亡靈不接受，她巴不得。

　　見其他亡靈動搖，那名男性亡靈急了:“不要聽她的，我們的身軀壞死，不用進食，不用休息...虛榮的精靈一定是想要我們給他們做奴隸，一定是這樣的。”

　　“可是，即便如此，也從來沒有其他種族想要奴役我們啊...”一名女性亡靈小聲道。

　　那名亡靈沉默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辯駁，但最關鍵的問題是，特麽他自己都感覺有些心動了！

　　女妖之王離開後，他們失去了主心骨，聽到有人願意為他們提供一個棲身之所，說不心動是不可能的。

　　之所以下不了決定，是因為還沒有人帶頭走出第一步。

　　當然，對未來的擔憂也佔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你是媽媽嗎?”

　　就在這時，怯生生的公鴨嗓響起，一名半精靈男孩看向廢墟後面的一名亡靈，有些不確定地問。

　　那名女性亡靈渾身一震，猛然轉過聲，順著聲音看過去。

　　半精靈男孩約莫十二三歲，懷裡還抱著一名7、8歲左右的小女孩。

　　兄妹倆人臉上帶著驚懼，但依舊有些濡慕地看著女性亡靈。

　　“邁拉斯，密涅瓦...是你們，真的是你們嗎?”

　　女亡靈渾身顫抖，乾涸的淚腺中湧出渾濁漿液，聲音中充滿了不可置信。

　　她曾是斯坦索姆的一名牧師，去銀月城布道時嫁給了一名高等精靈。

　　洛丹倫瘟疫爆發時，因為擔憂父母的安危，她離開丈夫和一對兒女，回到了家鄉。

　　誰料這一去，便是天人永隔。

　　“媽媽！”

　　小女孩忽然掙開哥哥的懷抱，向著女亡靈撲去。

　　女亡靈淚如泉湧，她伸出雙手想要想要擁抱女兒，卻又忙不迭縮了回來。她怕這一身汙穢弄髒了女兒，更擔心女兒看到她這副模樣嚇到。

　　女孩似乎有些不解，茫然地看著亡靈，眼中露出悲傷的神情。

　　“媽媽，你不要我了嗎?”

　　聽著童稚委屈的聲音，女亡靈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女兒。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離開純淨玻片的保護，強烈的臭氣令她不適，但母親的擁抱顯然更讓她依戀。

　　媽媽的樣子變了好多，可她還是媽媽。

　　媽媽身上好冰，捂一捂......

　　小男孩邁拉斯見狀，也壯著膽子上前來，與妹妹和母親相擁在一起。

　　莉亞德琳鼻頭微酸，開始反思自己對殿下的任務是不是有些太敷衍了事了。

　　她雖痛恨亡靈，卻也知道冤有頭，債有主，更何況，被遺忘者也是受害者。這些複生的亡靈，都曾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他們也有親人、愛人...如今卻遭到了這樣的待遇。

　　見女孩難受，她忍不住又上前了幾步，用玻片替她驅散穢氣，而後誠摯地對女亡靈說:

　　“這些孩子的父母大多死於天災軍團之手，在銀月城無人照料，殿下命我將他們送去外域，你如果願意，可以和他們一同前往。”

　　女亡靈索菲婭·哈文法沒有回答，她抱著子女，唱著兒歌哄著，直到懷裡的女兒睡去，才忽然抬頭，看向莉亞德琳:“我願意和你們一起去外域，哪怕是去做奴隸，我也要和我的孩子在一起，請你成全！”

　　她的目光無比堅定，仿佛重新找回了主心骨。

　　情況有些超出預期，但總體來說，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莉亞德琳點了點頭:“當然可以，在繁星城生活需要遵守一定的規則，不過並不需要你們做奴隸，這一點你們可以放心。”

　　血騎士不卑不亢，腳下的幾何形光環將她籠在聖光的恩澤中，聖潔的氣息令亡靈們有些不適，但又莫名信服。

　　索菲婭·哈文法聞言，這才定下神來，附身在女兒熟睡的面頰上親了一口。

　　看著宛如煥發新生的索菲婭，其他亡靈動容了。

　　小孩子的眼神最直白，也最單純，他們恐懼著索菲婭，但更依戀她，不然那小女孩也不會這麽心大地直接睡著。

　　而馬車附近那些孤兒們羨慕的眼神，更是做不得假。

　　他們羨慕邁拉斯和密涅瓦能找到母親！

　　殊不知，他們也羨慕索菲婭能的幸運，即便化身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她的家人依舊對她不離不棄。

　　“也許，被遺忘者可以找到另一種救贖的方式......”

　　瓦倫德心頭火熱，看向莉亞德琳的目光也熱切了不少:“如果，我是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們能否領養這些孩子?”

　　莉亞德琳一陣錯愕，她沒想到這名亡靈的思想如此跳脫。

　　再看其他亡靈，只見他們同樣眼神熾熱，帶著想說又不敢說的神情。

　　莉亞德琳沉吟片刻，如實答道:“這個問題，我需要請示殿下。”

　　亡靈的目光黯淡下去，凱爾薩斯遠在外域，這一來一回要多久，她去了還能回來?

　　這個請示注定不可能有結果。

　　但下一刻，一道清冽的聲音便在他耳邊響起。

　　“莉亞德琳?”

　　“殿下，是我......”

　　莉亞德琳拿起印記，快速將幽暗城的現狀說了一遍，同時也將被遺忘者的訴求告訴了東方昶。

　　印記那頭久久無聲，亡靈們隻覺得一顆心吊在了嗓門眼，焦急而又忐忑。

　　“不一定。”

　　許久之後，印記裡終於傳出聲音，而這聲音，就如一桶冷水澆在了他們頭頂。

　　但就在他們失望之時，只聽印記裡又道:“孩子是未來的希望，除非你們能夠證明自己，而孩子也願意接受你們的領養，否則我不會貿然將他們交給任何人領養。”

　　是了，如果他直接答應，貿然將孩子交托給一個不了解的陌生人領養，那才是不負責任。

　　瓦倫德聞言，眼睛一亮，趕忙問道:“證明什麽?”

　　“證明你們擁有撫養他們長大和教導他們的能力，證明你們是可以信賴的人選。”

　　東方昶說完，又道:“既然你們找我，我也順便提一嘴，繁星城收人雖不看種族，卻也不是什麽人都收的，品行惡劣，作奸犯科之人，勸你們別白費力氣。”

　　“具體的守則，莉亞德琳你抽空告訴他們，如果做不到的話，就別白跑一趟了。”

　　“遵命，殿下！”

　　莉亞德琳面色微變，只顧著宣揚殿下的仁慈，竟然把這麽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

　　看她結束對話，哈杜倫面容呆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維恩雷:“這...這...真的是凱...殿下?”

　　維恩雷理都不理他。

　　哈杜倫抓狂了:“你確定這不是什麽魔法道具之類的，會播放錄製好的聲音的那種?”

　　維恩雷白了他一眼:“你要實在閑的沒事乾，把路邊馬糞收拾收拾不好?！”

　　哈杜倫指著他的鼻子說不出話來。

　　所以這一路上他上躥下跳的，莉亞德琳完全把他當猴看了?

　　看著哈杜倫的糗態，亡靈們大惑不解。

　　銀月城這個遊俠將軍，腦子好像不太靈光啊！

　　莉亞德琳臉色微微一紅，道:“不必管他，殿下的態度，你們也聽到了，如果你們願意......”

　　“好！”

　　瓦倫德心情激蕩，不等她說完，就一口答應下來，“我願意，我會去外域，我會證明給你們看的。”

　　說完，他又熱切地道:“莉亞德琳女士，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這麽急?

　　“天已經黑了，我們打算在城裡住一晚，明天一早就出發。”

　　瓦倫德搖了搖頭，有些不讚同:“普特雷斯的瘟疫藥劑已經把幽暗城徹底毀了，到處都是屍臭和疫病...孩子們住在這裡可不行，容易得病...”

　　“我建議連夜出發，讓孩子們在車上休息，我們會守護他們安全。城裡還有不少馬車，套上骸骨戰馬，運氣好的話，天亮之前就能抵達塔倫米爾。”

　　莉亞德琳和哈杜倫交換了一個眼神。

　　“好， 那就勞煩諸位早做決定，商量好之後我們就出發吧！”

　　“幽暗城已經沒了，我們留在這裡只會被十字軍追殺，還有什麽好商量的...速度快點，找幾輛能用的馬車過來，跑了這麽遠的路，看把孩子累的...”

　　被遺忘者繼承了女妖之王雷厲風行的作風，此刻一旦行動起來，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莉亞德琳微微呼出一口氣，總算是沒把殿下交代的事情搞砸。

　　接下來，就看能不能順利抵達黑暗之門了。

　　半小時後，軲轆聲響起，數百人的車隊再次出發，向著南方駛去。

　　夜空中，一架飛艇懸浮高空。

　　凋零者納薩洛斯放下手中的望遠鏡，來到希爾瓦娜斯身後:“女王大人，他們走了。”

　　希爾瓦娜斯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她沒說話，但凋零者敏銳地察覺到女王大人的情緒不佳，等了許久才繼續問道:“女王大人，接下來我們如何行動?”

　　聞言，女妖之王終於抬起頭，猩紅的雙眸如隱藏在暗影中的毒蛇:“先去奧格瑞瑪，再去暴風城...把這個消息先告訴部落，這也是我們留給部落最後的情分了。”

　　“遵命！”

　　“等等！”

　　納薩洛斯剛要離去，只聽女妖之王又道，“還是先去銀月城，我們還有一筆債要討回來。”

　　瓦裡瑪薩斯，女妖之王的債，不是那麽好賴的！

　　“遵命，我的女王！”

　　納薩洛斯轉身走進駕駛艙，不久後，飛艇緩緩掉頭，向著北方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