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人?”

　　烏瑟爾剛聖光學宮，便被納魯近衛發現。

　　兩名德萊尼聖騎士長矛伸出，虛架在他面前，雖然知道在城裡不可能有人威脅到納魯的安全，但烏瑟爾的樣貌實在太扎眼，令他們不得不防。

　　烏瑟爾拱了拱手:“我是太陽之眠的開辟之手烏瑟爾，奉凱爾薩斯殿下之命，前來找一個人。”

　　開辟之手?

　　壓根兒沒聽過！

　　兩名納魯近衛一臉懵，但聽說是凱爾薩斯派來的，也自然而然放下了戒備，將長矛收回:“你要找誰?”

　　“呃，我也不清楚...”

　　烏瑟爾有些尷尬，“凱爾薩斯殿下說我在這裡會遇到一名故人，但具體是誰，我其實也不知道。”

　　納魯近衛眼中的狐疑更深了，兩人用眼神交流了片刻，終究沒有阻攔。

　　“啟迪之光正在講學，進去的時候輕一點...”

　　“當然！”

　　烏瑟爾一邊應著，一邊跟著納魯近衛進入學宮。

　　他好歹是初代五騎士之一的光明使者，又不是沒有聽過講學的新人，自然能夠理解聖光布道時的威嚴和莊重。

　　怎麽可能大聲喧嘩，吵鬧......

　　“老師！”

　　布道聖壇前，克烏雷正在講道。

　　空靈飄渺的歌聲中，翠綠的光羽騰空，在學宮上方片片紛飛，如天花亂墜。

　　聖光的追隨者們肅然端坐，閉目靜思。

　　啟迪之歌會啟發他們對一些事情的多面理解，也會啟發他們消除疑慮，明晰道路。

　　每個人的所見所思，又各不相同。

　　天籟般的歌聲繞梁盤旋，台上納魯講的盡興，台下眾人聽得專心。

　　但就在這時，一聲怪叫打斷了克烏雷的布道。

　　“老師！”

　　烏瑟爾聲音顫抖，華彩雙翼一扇，就落到了阿隆索斯·法奧面前，繼而雙膝彎曲，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這喧鬧的狀況自然驚擾了沉思的聖光學者，眾人側身，紛紛看了過來，就連克烏雷也停下了講學。

　　兩名納魯近衛要瘋了，不是說得好好的嗎?

　　不會喧嘩，不會吵鬧的......

　　烏瑟爾卻對四周眾人的反應徹底沒有了感知，此刻他滿心滿眼，都只有眼前這個蒼老衰朽的亡靈。

　　“老師，真沒想到有生之年，我還能再一次見到您...啊，我好像已經死了！”

　　“烏瑟爾，你...”

　　阿隆索斯·法奧看到他，也有些意外，但很快臉色一冷:“你認錯人了，我只是個早該進棺材的老不死，可當不起你這聲老師。”

　　烏瑟爾一愕，他聽出了老師話語中的慍怒，卻不知自己究竟哪裡做錯，惹得老師不高興。

　　“三大美德凝成的光芒在您心中閃耀，熠熠生輝...即便暮鍾滌蕩了我諸多記憶，但我又怎麽可能把您給忘記，法奧老師?”

　　法奧大主教的慍怒自然不是針對烏瑟爾，他氣的是圖拉揚。

　　圖拉揚留在繁星城的幾天裡，他曾不止一次去看他，結果這個他最得意的弟子竟然完全沒認出他來，這番“欺師滅祖”的行徑，令聖光的大主教也忍不住動了無名之火。

　　因而見了烏瑟爾，一個不小心就把氣撒在他身上了。

　　“你竟還能認出我，這很好，哈哈哈...很好！”

　　此刻見了烏瑟爾，他才終於老懷大慰:“你的事情我聽說了...看來你現在過的還不錯...”

　　不錯?

　　烏瑟爾聞言下意識摸了摸胸口，

那裡淡藍的魂光缺失了一塊。　　談不上多好，不過能在這裡遇到老師，那的確是意料之外的好。

　　不能更好了！

　　他晃了晃頭，沒再糾結這個話提:“老師，我想聽您講道，講一講聖光的三大美德...哪怕一次也好！”

　　“講道?”

　　法奧大主教豁然抬頭。

　　完了，見了烏瑟爾太高興，忘記克烏雷還在講道了。

　　“呃，等一等吧，烏瑟爾，你先坐下來，聽納魯講道，這機會可不常有！”

　　“聖光的三大美德?”

　　克烏雷空靈的歌聲響起，“不介意的話，我也想請你講一講聖光的三大美德。”

　　祂的布道本就已到尾聲，雖然被打斷，卻也不差那麽點。

　　反而是對烏瑟爾說的聖光三美德，祂更感興趣一些。

　　法奧大主教有些遲疑:“納魯是聖光的化身，我在你們面前宣講聖光的美德，豈非班門弄斧?”

　　“我的道路是啟迪人們心中的智慧，而智慧又何來高低貴賤之分?大家聽多了納魯講道，如今，也是時候聽一聽凡人心中的聖光，究竟是何光景了。”

　　克烏雷歌聲悠揚，充滿著欣喜和向往。

　　話落，教誨之光弗埃盧也道:“不錯，同樣的老師教出來的學生也不盡相同，我也認為學宮裡當有優秀的凡人布道講學。”

　　就當是驗收教學成果。

　　其他納魯沒有開口，主講人都不介意，祂們自然不會有意見。

　　事實上，祂們也十分期待這一刻。

　　法奧大主教不再推辭，他一步步走上聖壇，三輪光環在他腦後亮起，層層相疊，光環暈散，即便在明耀的納魯之光面前，也不遜色分毫。

　　他每走一步，腦後的光環便璀璨一分，等到聖壇上時，便徹底成了整個雪宮的焦點。

　　“今天，我想來講講聖光的三項美德。”

　　“當我還是活人的時候，我曾走遍七大王國和奎爾薩拉斯，為那裡的人們帶去聖光的教誨，而如今，我衰朽的身軀從墳墓中走出，依舊在這裡宣講聖光的美德。”

　　“這便是堅毅！”

　　“宇宙如此廣袤，不可能於一夕改變，力量源於堅持不懈，只有不懈的努力，世界才能變得更美好...這便是堅毅之理律，聖光的堅毅美德...”

　　納魯的聖光學宮中，法奧大主教站在布道台前，緩緩講述著自己對聖光的理解。

　　不像納魯講道時的天花亂墜，他的聲音低沉，宛如緩緩流動的暗河，將聖光的

　　布道台下，索菲亞·哈文法恭敬端坐，一雙手臂忍不住劇烈地顫抖。

　　時隔多年，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還能再一次聆聽法奧大主教講述聖光的三大美德。

　　尊重、堅毅...還有憐憫！

　　高階祭司伊莎娜手捧聖典，純淨的金芒從她指尖流溢，落在盛典上，彎折著畫下一枚枚玄奧的光鑄符文。

　　這一刻，她反思著自己的過去，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是不是有違這三項美德。

　　烏瑟爾琉璃般的羽翼收起，單膝跪地，目光熱切看著法奧大主教。

　　透過這個亡靈殘破的軀殼，他看到的是老師那顆從不曾被汙染的心靈，璀璨如鑽石一般，照耀著他的人生和前路。

　　小安度因坐在高椅之上，一雙腳丫子在半空裡晃啊晃。

　　“聖光的三大美德，好吃的，好玩的，還有爸爸...”

　　正默默嘀咕著，忽然感到渾身一冷，他抬起頭，只見自己的老師娜塔莉·塞林正在用“慈祥和藹”的笑容看著自己。

　　安度因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趕忙在心裡補充了一句:“還有最最最最親愛的老師...那就是四個了，聖光有四大美德！”

　　籠罩在頭頂的寒氣散去，小芝麻湯圓長長呼出一口氣，感覺自己正在承受這個年紀不應該承受的壓力。

　　而此刻，學宮中晝夜無休的聖歌也停歇了，十名納魯或高或下，錯落著懸在學宮上空的納魯之座上，安靜地聆聽法奧大主教布道。

　　“堅毅...”

　　阿達爾清朗而中正的聲音回蕩在基魯的意識之中，“基魯，你怎麽看?”

　　“堅毅的踐行者與堅定的捍衛者，雖只有一字之差，卻有本質的區別，阿達爾！”

　　堅定之光聲音莊嚴，否定了這一美德與自己的關聯性。

　　“這兩者之間沒有涵蓋關系嗎?”

　　“有覆蓋，但無從屬...”

　　“既有覆蓋區域，為何不能統合歸一?”

　　“用此地主人的話來說，前者屬於量變引發質變，而後者只是不屈的品性。”

　　在凡人無法感知的領域中，數名納魯爭論激烈。

　　激辯中，五顏六色的光芒交錯碰撞，迸射出一塊塊光芒碎片，碎片四射紛飛，磕砸在幾名納魯的核心之上，發出清脆悅耳的撞擊聲之後，便沒入其中。

　　這場激辯是理念的碰撞，是思想的交融，並不觸及彼此的核心盲區，因而陰影並未滋生，反而讓祂們的光芒更加熾盛。

　　許久之後，魯拉對這一美德蓋棺定論:“堅毅這一美德觸及到了宇宙的核心本質，亦即天命，這已經不是基魯的堅定之光可以涵蓋的了。”

　　“這也是這名凡人能夠如此出眾的原因。”

　　“天命...”

　　阿達爾的聲音難得地出現一絲困惑，“艾露恩說天命，澤拉也說天命，但其實時至今日，我依舊不明白所謂的天命，到底是什麽......”

　　魯拉一默，在場納魯中，祂最為年長，是誕生於大定序之後不久的納魯之一。

　　但在祂誕生之時，天命的藍圖就早已規劃完畢，祂對整張藍圖，也隻知其面貌，不知其來歷。

　　“你可以將之理解為一個理想，一個計劃，一個必須達成的...目標！”

　　必須達成的目標?

　　“難怪！”

　　救贖之光基厄拉斯釋然，“如果它是一個必須要完成的使命，那麽堅持不懈地前進無疑是順應天命之舉。可若是如此，豈不意味著我們此刻的行為已經背離了天命，也背離了聖光的堅毅之德?”

　　魯拉清吟:“若有一個天定亡者死於你面前，你當救贖他還是放任他死亡?”

　　“這...”

　　基厄拉斯沉默。

　　救贖之光決定了祂絕對不可以見死不救，但天命卻是聖光的終極使命，天定亡者...哪怕祂當時救了，後頭也是會死的吧。

　　這樣想著，祂的核心之中一縷暗影滋生。

　　“答案豈非十分明顯，”

　　魯拉又道:“你是救贖之光，又非天命之光，如果要遵循堅毅美德，便應當堅定不移地奉行你的救贖之道。順天應命這種事情，交給澤拉去做就可以了。”

　　“我是救贖之光，可我也是聖光的化身！”基厄拉斯地聲音裡依舊透著困惑。

　　祂和阿達爾是同時期誕生的納魯，救贖也是聖光的核心美德之一，並不比公正之光差多少。

　　但阿達爾如今已經是八曜納魯，比魯拉這名始祖納魯都不遑多讓，而祂卻依舊只是一名三曜納魯。

　　聖光雖不鼓勵攀比，但這差距，依舊讓祂對自身的存在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而這疑慮，也同樣化成了暗影的實體，盤旋於祂的核心之中。

　　魯拉柔弱清泠的聲音忽然變得嚴肅起來:“基厄拉斯，你要記住，否定天命，否定澤拉;否定救贖，否定自己！”

　　“天命是聖光的終極使命，但不代表我們可以為了這個使命不擇手段，這就是為何即便已經有了命運之光澤拉，我們也依舊能夠誕生的原因。”

　　“如果天命即是聖光的全部，那還要我們幹什麽?”

　　“堅毅的本質，首先要忠於你自己，基厄拉斯！”

　　基厄拉斯嗡然一震，盤旋在核心裡的暗影肉眼可見地變淡，繼而化作純粹的光明，兩束光芒從祂的核心之中投射而出，凝成光的實體沉浮。

　　“我是救贖之光，我當堅定不移地恪守救贖之格，我當堅持不懈地奉行救贖之道，即便是對那些無可以愛之靈...”

　　基厄拉斯聖歌嗡鳴，繚繞在整個學宮之上，不斷匯聚而來的光芒凝成兩枚玻片，圍繞著祂的身軀盤旋起舞。

　　“學無先後，達者為師...是故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與此同時，另一名三曜納魯，教誨之光弗埃盧同樣歌聲大作，也生出兩枚新的玻片來。

　　“恭喜，恭喜...”

　　“此次令凡人講學，實在是一個在正確不過的決斷了，如非如此，我們又怎知凡人對聖光也會有如此精深的領悟。”

　　我們又怎知，凡人也能教會我們許多！

　　其他納魯紛紛道賀，各式各樣的光柱、光環、光暈、光幕在整個學宮裡交織出一副瑰麗奇景。

　　就在這時，負責守衛大門的納魯近衛忽然高盛通稟:“凱爾薩斯殿下到！”

　　學宮裡的聲音一靜。

　　所有聖光的追隨者都有些訝異，自從學宮建成之後，到此地主人一次也沒有來過，就連幻象都不曾降臨過。

　　雖然他也從不干涉薩滿、德魯伊等學宮的教學，但他們依舊能清晰地感受到東方昶對聖光的戒備和疏離。

　　這份疏離，使得城裡的血精靈也很少有人選擇信仰聖光。

　　但此刻他竟然親身來了。

　　“我為天命而來。”

　　門口的光芒一暗，東方昶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接下來的問題，我希望諸位仔細想好了給我一個答覆，因為這將決定你們的去留。”

　　“殿下，您承諾過的...”

　　伊莎娜的聲音有些震驚，也有些失望。

　　“不錯，我的確承諾過。”

　　東方昶點了點頭，又補充了一句:“前提是祂們不會與我為敵。”

　　“可祂們從未想過與您為敵！”

　　對於這話，東方昶不置可否，他的目光越過伊莎娜，落在了阿達爾等納魯身上。

　　伊莎娜心頭一涼，她忽然意識道這個問題並不由她決定，隻好用祈求的目光看向阿達爾。

　　納魯們樂聲低沉，片刻後，阿達爾出聲道:“請說你的問題。”

　　“我走在一條和天命截然相反的道路上，這條路很艱難，面對的將是重重壓力。”

　　“我不懼怕外部的壓力，但我不希望這壓力來自內部。”

　　“所以我需要你們的表態，是忠於天命，還是我！你們可以想好了再回答，但最好快一點，因為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天命?

　　還是殿下?

　　伊莎娜有些疑惑，天命難道是一個人嗎?和殿下沒有可比性吧?

　　為何要在這兩者之間二選一?

　　東方昶沒有給他們任何其他解釋，說完之後，轉身便要離去。

　　“且慢！”

　　阿達爾叫住了他，“這個問題我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

　　“哦，怎麽說?”

　　東方昶腳步一頓，卻沒有轉身。

　　十名納魯聲音齊整，不約而同給出了答案:“我們並非命運之光，自然是忠於‘我’！”

　　我！

　　祂們說的是“自我”，而非我，亦非天命。

　　但這已經夠了！

　　東方昶微感意外，他猜測納魯們可能會對此懷有分歧，甚至還預測過哪些納魯會留下，哪些會離開。

　　但意見這麽一致，還真讓他有些猝不及防。

　　“我需要給你們打個預防針，這條路會很艱難，你們，甚至是我，都有可能隕落，徹底消亡的那種，不再考慮一下嗎?”

　　伊莎娜聞言又是一震。

　　原來，殿下是在擔心我們的安危，他擔心會牽連到我們...

　　但殿下啊，當你說這裡是我們的家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我們就已經是一家人了！

　　伊莎娜攥緊拳頭，她為自己剛剛的懷疑感到羞愧。

　　她還在腦補，納魯們或輕靈或威嚴的聲音已經再度響起，仿佛早就商量好了一般的整齊:

　　“聖光有堅毅之德，雖百折而不撓，雖萬死而無悔！”

　　這麽統一?

　　“好！”

　　“好，好！既然如此，請諸位納魯半小時後移步到沙塔斯舊址。”

　　東方昶說完便走出了學宮，步履輕快而從容。

　　納魯們的態度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

　　是意外，但也是意外之喜。

　　當他的魂力穩固下來之後，一種莫名的預感便盤旋在他心頭上，他預感最終的戰鬥不會太遠了。

　　在那場戰鬥中，他的敵人可能是薩格拉斯、虛空大君、永恆者，也可能是艾露恩，甚至泰坦！

　　這樣的戰鬥，即便是納魯也未必有參戰的資格，他不在乎納魯們能不能幫到他，但能少一個敵人，終歸是好事。

　　至少能夠防范後院起火。

　　“殿下，創生者到了！”

　　東方昶點了點頭，事實上不需要卡波妮婭提醒，他就已經感知到了兩股力量的臨近。

　　其中一股洋溢著澎湃的生命活力，她所過之處虛空生花，萬靈眾生都因她的到來而喜悅，高唱起和諧與交融之歌。

　　而另一股力量則更為微弱，更為嬌柔，也更堅韌，綻放於帷幕的另一側。仿佛深埋地底的新芽，頑強而倔強地頂開壓在身上的巨石，張望帷幕另一端的世界。

　　艾歐娜爾和寒冬女王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