鏟影翻飛，泥土不斷灑落，直到一個簡陋的葬坑逐漸成型，他才將鏟子交給身後的瑪蘭德女公爵，自己則走到了浮島入口的台階旁站著。

　　女公爵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接過鏟子，在他挖掘過的葬坑旁邊繼續挖掘，不過她並沒有挖完一整個葬坑，而是挖掘了十多下，便將鏟子交還給了凱爾，然後走到了浮島另一個入口的台階邊。

　　台階旁擺了個架子，上面掛著一排鐵鏟，按照葬禮的流程，每一名士兵都要接過鏟子為殉難者挖掘葬坑，她便默默站在架子邊站好。

　　女公爵之後，便是薩古納爾男爵、大星術師索蘭莉安、加西奧斯、褻瀆者薩拉德雷、首席技師塔隆尼庫斯、塔蘭努斯·逐星……

　　他們同樣沉默無言，依次接過鐵鏟默默挖掘，然後轉身走向其他台階入口。

　　不多時，浮島的十多個台階口，都各自站了人，迎接一眾士兵前來吊唁。

　　就連一貫玩世不恭的維爾萊斯，今天也穿上了一套玄黑色的外套，一臉肅穆地站在浮島的一個入口，為每一名到來的士兵遞上鐵鏟，並給他們配上了破曉薔薇的徽記。

　　在盧斯克的引領下，士兵們排起長隊，每六人一組，有條不紊地登錄浮島，接鏟、配上徽記、挖掘，然後轉身離去……

　　這場葬禮足足進行了整整五個多小時，從上午九點多一直到下午三點左右才算結束，挖掘墓坑到扶靈，再到掩埋入土，每一個士兵都參與了其中的某一個流程。

　　這期間，東方昶也沒有忘記開啟探視之眼，粗略地對所有人做了一個掃描。姓名、實力、天賦、忠誠與否等等……

　　這次陣亡的士兵有四百多人，可停放的靈柩卻超過了六百具。

　　其中，有一部分是以前陣亡的士兵，遺體已經找不回來了，隻好找來他們的遺物，立了個衣冠塚。至於遺體和遺物全都沒有了的，那也實在沒有辦法，只能篆碑銘記了。

　　直到所有靈柩都掩埋完畢之後，東方昶才招呼盧斯克找了幾個力氣較大的人和自己一同走下浮島。

　　再回來時，百來人浩浩蕩蕩，抬著數塊花崗石雕刻的墓碑進入了陵園。

　　東方昶和薩拉德雷一左一右，扛著石碑走在了最前面。依然沒有使用魔法，依然沒有任何防護，奎利安大叔連夜趕製的禮服已經磨破，他纖秀的手掌之中，更早已是鮮血淋漓。但他沒有絲毫怨言，甚至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眾人不禁再次動容，在艾澤拉斯有哪個貴族，有哪個王儲，能做到這樣的地步?從來沒有過！

　　這一刻，很多原本對東方昶有怨言的人，也都發自內心的敬佩起他來。

　　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奎爾薩拉斯也好，暴風城也好，貴族對臣民，在怎麽做也不為過，而身為臣民，哪怕他們的王上是個殘暴不仁的昏君，他們也必須盡職盡忠。

　　這也是即便遊戲中原身做出許多天怒人怨的事情，身邊也依然有一大批忠於他的人的原因，這些人死心塌地的跟著他，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原身凱爾也許算不得昏君，但也絕對算不上明君，這樣的事情放在原身身上，必然是不屑去做的。

　　不過如今的東方昶不是原身，他的政治頭腦也許同樣不算出色，但身為一個現代人，他最大的優點便是抹得開面子，放得下身段。

　　他承認這樣做有籠絡人心的考慮在裡面，但絕不是主要目的，僅僅是順帶而為罷了。

　　短暫的失神之後，

眾人紛紛上前來幫忙，一群人手忙腳亂地將墓碑立在了陵園入口處的正中間。　　七塊墓碑，小一些的有四五米高，中間最大的那塊，足有七八米高。

　　其中最大的那塊墓碑頂上，用薩拉斯語雕刻了四個大字:太陽之眠！

　　大字下方，還有兩行小字。

　　“這裡安睡著太陽的兒女，在最黑暗的年代，他們用鮮血和生命為族人帶來光明的希望，願他們的英靈得享安寧。”

　　“太陽也許會沉睡，但祂終將再次升起！——凱爾薩斯·逐日者。”

　　再往下，便是密密麻麻的名字。

　　阿納斯塔利安·逐日者、希爾瓦娜斯·風行者、薩洛瑞安·尋晨者、蘭娜瑟爾、瓦拉納、塔達拉姆、凱雷塞斯……

　　一塊墓碑刻不下，便兩塊，兩塊還不夠，便三塊……足足用了七塊墓碑，才算將所有人的名字刻完。

　　這些名字，是女公爵等人花了整整一天時間統計出來的，第二天的時候，她便命要塞的所有工匠不眠不休地趕工，總算趕在葬禮之前把墓碑雕刻出來了。

　　泱泱數萬人，從黑暗之門19年至今，所有犧牲血精靈的名字都被篆刻在了墓碑上。

　　即便是和奎爾薩拉斯不相乾之人看上一眼，也覺得震撼不已，更何況在場之人中，有不少是墓碑中人的親屬?

　　看著泥土掩埋靈柩，一塊塊石碑立起，終於有人忍不住掩面哭出聲來，那哭聲剛開始還只是斷斷續續的嗚咽，但很快，便傳染成了一片哭聲的汪洋。

　　浮島上，有的人相互擁抱著啜泣，有的人俯在死去親友的墳前放聲大哭，有人臉上掛著兩條沾了塵漬的溝壑，有的人哀戚地親吻著墓碑上的某個名字……

　　這一刻，這些貪慕虛榮的精靈終於敞開了心扉，哭得毫無形象，索蘭莉安眼眶通紅，她舉頭望天，盡可能不讓眼淚滑落，卡波妮婭以袖掩面，躲在凱爾身後掩耳盜鈴，即便清冷如女公爵，也忍不住在人群之後用衣角悄悄地抹眼淚。

　　東方昶沒有阻止他們，他知道這些人心裡積存著太多的惶恐和迷惘，需要發泄出來。

　　數分鍾後，哭聲漸漸弱了下來，一道低沉如大提琴的嗓音響起。

　　“Anar' Anar' Belore

　　Sin'dorei

　　Shin'du na

　　Sin'dorei

　　Anar'

　　Shin'du Sin'dorei

　　Shin'du

　　 na

　　Sin'dorei

　　Anar' Belore

　　Shin'du Sin'dorei

　　Shin'du

　　 na

　　Sin'dorei

　　Anar' Belore

　　Belore...”

　　《上層精靈的挽歌》，起初，只是東方昶一人在唱，但很快，其他人便加入進來。很快，便成了三萬多人的大合唱。

　　杜鵑啼血般的歌聲，變得低沉而又肅穆。但不變的，是那歌中的哀慟淒惻。

　　莫德納庫靜靜地看著這莊嚴的一幕。

　　血精靈的葬禮本和她沒什麽關系，不過這幾天虛空龍已經在法蘭倫一帶站穩了腳跟，在沒有了邪獸人這個威脅之後，他們的生活安逸了不少。百無聊賴之下，她便想來看看血精靈的葬禮是什麽樣的。

　　在此之前，她曾見過外域其他種族的葬禮。

　　鴉人的葬禮中，這些渴慕蒼穹的類人羽族會將死者直接送進虛空中，他們認為這會讓他們的靈魂更接近天空。

　　德萊尼人會將死者的遺體送往神聖的奧金頓陵園安葬，而獸人死後，則會被送到沃舒古聖山附近的先祖之地火化，這才算正式回歸先祖的行列。

　　食人魔?不提也罷，看這個種族的名稱便知道他們的葬禮是怎麽樣的，吃就完事了，死人肉也是肉，不能浪費了。

　　至於血精靈，在此之前，莫德納庫以為這個種族根本就沒有葬禮，他們似乎對同族的死亡十分麻木，或者說……不上心。

　　死了，就地掩埋，或是乾脆曝屍荒野。

　　怎麽看怎麽涼薄。

　　但如今，這場單調卻又不失莊重的葬禮徹底改變了她的看法。 血精靈不是天性涼薄，而是他們對這片土地沒有歸屬感。這裡沒有他們的家，也沒有他們的未來，客死外域的漂泊之身，若不能魂歸故裡，再隆重的葬禮又能如何?

　　但如今，似乎有什麽不一樣了，她似乎看到隨著墓碑矗立，有一顆無形的種子也和這些陣亡的士兵一同埋入了土裡。

　　盡管沒有人知曉那種子會長出一棵什麽樣的樹，開出怎樣的花，結出什麽樣的果實，但這些血精靈的氣質，卻是隨著這場葬禮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一點，可能連他們自己也沒有發現，但作為一個旁觀者，莫德納庫卻看出來了。這些血精靈看上去似乎依然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可這高傲中，似乎有了靈魂，有了風骨。

　　仿佛生命有了來處，也有了歸處！

　　他們也不再是那種流於表面的輕浮驕縱，有些人甚至在東方昶的影響下，已經變得有些平易近人起來。盡管那平易近人也有些呆板，仿佛他們也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獲取他人的好感，但就是能讓你感覺到他在笨拙的，小心翼翼地釋放著善意。

　　她似乎有些理解東方昶為什麽會選擇用這片浮島作為族人的埋骨地了，如果直接掩埋，他日他們折返奎爾薩拉斯還得將靈柩重新挖掘出來帶回去，而用這個浮島作為墓園，回程時便能直接將整個陵園傳送回去。

　　她不禁開始思考，身為一個新生種族，虛空龍又該以什麽方式走完生命最後的旅程?他們在艾澤拉斯的龍族遠親，遵循著什麽樣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