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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那個軍師》三十一死戰下
  戰馬已經交錯過了數次。

  又一次碰撞之後的分離。

  兩人的距離只剩下了不過百米。

  距離天黑只剩下了最後十分鍾。

  張寧卻突然有些愣神。

  他戍守西北已經三十二年了,如此漫長的時間中,他早已經習慣了西北的荒漠、大河、孤舟、落日,卻怎麽也沒有見過如今日一般的景色,他眼中的血還未曾褪去,西北無垠的遼闊邊景都在鮮血的渲染之中變得無比壯闊、雄麗。

  “我真不是一個聰明人啊。”

  他第一次意識到西北邊塞的壯美竟然是在自己胸口被人釘滿了弓箭的時候。

  他嘴角咧了咧,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諷刺。

  弓弦絞動的聲音再次傳來,對面不知名的羌人竟然握弓竟然有些顫抖。

  姚星在張寧愣神的時候從自己同僚的屍體上拔下了最後三根箭。

  姚星望著屍體怒目圓睜、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可怖景象,將自己平日裡的悍勇和果決丟的一乾二淨,他在害怕,害怕著這個怎麽也打不死的漢人。

  對手的胸口已經插滿了長箭,可他卻一滴血也沒有留下。

  “我到底應該怎麽乾掉這個該死的老頭!”

  他射出一箭,他的弓箭只剩下了最後一發。

  羌人的弓再次擊發,但張寧並沒有望向羌人,因為他能清晰的感知到四方血幕之中隱藏著什麽,樹影幢幢的血紅色森林與凡人不可攀登的絕域高陵定然隱藏著什麽,因為他能感覺到一股冰冷且對他絕無好感的注視。

  或許是命運。

  “碰。”

  沉重如同重箭釘在浸滿水的紙張上的聲音。

  姚星的羽箭又釘在了張寧的胸甲之上,在第十八箭之後,他終於擊穿了他的胸甲,尖銳而冰冷的羽箭扎破了將軍的胸口,但本應該滲出大量鮮血的傷口之中卻之留出了少之又少的黑色液體。

  或許是血,又或許只是一瓶墨水。

  又或許,這個老人的體腔之中已經沒有鮮血了。

  “萬歲!”

  姚星扔掉了了手中那根沾滿了鮮血的羽箭,那是從屍體的心臟裡拔出來的,動脈的噴湧而出的巨量黑色血液噴了姚星滿身,也將整根箭變得不可使用。

  他用顫抖的聲音不斷高聲叫喊宣泄著自己的恐懼與害怕,隨後抽出了自己的馬刀,在心跳聲與馬蹄聲的背景音中不斷加速。

  馬蹄聲越來越急促。

  他的心跳也越來越快,他的心臟從來沒有跳動的如此激烈過,不斷分泌的腎上腺素不斷刺激著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

  “記住了!殺人者!雁北張定安!”

  姚星加速的瞬間,張寧閃身躲過了姚星射來的最後一支箭,閃著銀芒的羽箭劃破了他的臉頰,細碎的血珠飛灑而出。

  張將軍凝視著姚星,單手開弓便射出了十三箭,連珠般的羽箭閃著藍光刺破了西塞灰天之中特有的塵埃,不住的讓遠處的三萬羌人驚呼出聲。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高手,尤其是如此厲害的老頭。

  秦軍中亦是如此。

  姚星狼狽的躲過了三箭,隨後邊便在漫天飛雪之中被一箭射落了頭盔。

  剩下的羽箭則將他嶄新的鎧甲開了數個大洞後將他的青鬃馬釘死在了地上,姚星在地上翻滾了幾圈後,戰場突然寂靜了。

  半分鍾之前,尚且急促如雷霆的馬蹄聲消失了,整個戰場包裹在沙塵之中,他唯一能夠聽見與望見的便是自己的呼吸聲與戰馬臨死前的哀鳴。

  對面的漢人老頭突然不見了!

  但突然。

  “呼!”

  急促的風聲突然傳來,這是利刃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切開空氣所發出的尖銳風聲,姚星在瞬間便反應了過來,他隻來及將半抬自己手中的馬槊,張寧一劍劈開了馬槊,但姚星在用馬槊卸力之後,便小小的半撤了一步,險之又險的躲開了張寧追擊而來的橫砍。

  劍光一閃而過,姚星堪堪站住後,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黃沙白雪,揚塵遠山,卻根本沒有人。

  戰場在瞬間又一次陷入了寂靜。

  姚星橫握長劍,機警的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突然,一陣木杆折斷與重物墜地的聲音傳來。

  張寧橫劍將自己鎧甲上釘著的羽箭盡數折斷了之後,將自己已經報廢的鎧甲隨手擲在了地上。

  無甲的老將軍出現在了姚星的身前。

  “老夫,少年喪母,青年喪父,苦心求學八年,才學會這三十六式劍法,本以為可以就此縱橫天下,做個俠客,可誰知,竟又戀上一個情字,以至於中年喪妻,邇來,三十六年了……”

  張寧只是朝著他笑了笑,隨後手中長劍橫斬而出,或劈或撩,亦或是簡單斜刺,只是最簡單的劍法,一劍接著一劍,一劍快過一劍,無數劍芒徹底籠罩了整片沙場。

  姚星挾劍橫持,想要反擊,卻根本看不清眼前老人的劍亦或是人。

  金屬碰撞聲不斷傳來,他在片刻之中便已經傷痕累累,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我到底不聰明,既不能匡扶這天下,也沒有辦法照顧好自己的小家。”

  張寧冰冷的劍劃過了姚星唯一一處未曾著甲的地方,那是他的頸部,被切開的大動脈瞬間便噴湧出了巨量鮮血,他輸了,也死了。

  天黑了。

  張寧歎了一口氣,自己的時間到了。

  也沒有遺憾了。

  他朝著慕安遠遠的行了一禮感謝過他今日的成全。

  西北的蕭瑟長風吹過沙場。

  漫天飛沙之中,只剩下了那件用鮮血染成的血色狐裘。

  瑰紫星空中的群星依然無聲璀璨。

  一如他們萬年以來的種種。

  ……

  慕安眺望著遠方,胸中有些哽咽,卻一句話也沒有能夠出口。

  嬴政揮了揮手只是長歎一聲,她知道這世界上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故事了,便讓軍中精通文書的軍吏記下這一段往事。

  文吏攤開了自己手中的竹簡,在筆上沾滿了墨水之後,寫道:

  元初五年,三月既望,余隨軍征於西野,於月明日暮之際,觀將軍張寧陣斬敵將十三員,將軍之神勇,世所罕見,吾觀其左手為弓,右臂持箭,轉瞬之間,發者十三,終戮敵將,飛沙之後,歸殯於天,羌人觀之喪膽,秦人聞之而勇馳,天下何嘗有勇者如斯乎?

  然將軍左遷西垂二十余載,代發隴畝,躬耕荒野,不為人知者三十二年。

  蓋天下無戰事乎?

  非也。

  然則時無英雄以匹敵矣?

  亦非也,時天下也,群雄並起,秦鹿東隱,天下難一,江河難晏,羌胡並起,兵戈屠戮天下,割地跨郡而王者,不知幾何。

  ……

  張將軍之遇,蓋天命矣。

  蓋天命矣?

  《觀張將軍賦》

  文吏削掉了那個問號與問號,因為大概只有天命自己才知道,張將軍的境遇到底是不是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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