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回來了,今日加更】
“張將軍,你能否拖住敵軍半個時辰?”
慕安遙望著遠處與雪山荒漠所連接的滾滾黑潮,那是數以萬計的羌人騎兵,質量低下、武藝粗劣,甚至只有精銳少量裝備了一些合身合用的鎧甲,絕大部分羌人身上生了繡兵器鎧甲簡陋到甚至有些可笑。
但數以萬計的羌人所組成的浪潮卻仍舊足以掀翻西寧這個文明邊陲中的一切。
他未卜先知,確也沒有撒豆成兵的本事。
夕陽已經垂下了,再過上一個小時就已經入夜了,在這個羌族夜盲症橫行的年代裡,夜戰不僅不能發揮羌人騎兵的長處,甚至還可能引發炸營等一系列問題。
所以只需要再拖住他們一個小時,他們便有了一整晚的時間來扭轉戰局。
頭疼至極的慕安轉頭望向張定邊,頭鐵姑娘胸口依舊鼓鼓囊囊的塞滿了黃金,滿身鎧甲依然沒退去淬煉的火氣,她握著一柄丈余馬槊,眺望著羌王的王旗以及那個王旗之下與自家先生長得極像的漢人露出了一個了然的神色,果然,跟先生長得像的人都有那麽一些神機妙算的本事。
“……”
張定邊還沒有來得及開口,慕安身旁的張寧便握著那柄嬴政剛剛賜給他的長劍跪下了。
“請先生賜我戰馬一匹。末將願以死相報先生知遇之恩。”
凜冽的寒風中,衣衫襤褸的輔兵校尉、曾經風光一時的世家子弟,目光炯炯的望著遠處的連接著日出日落之地的黑色浪潮,他渴望著復仇。
羌王殺了他的全家,摧毀了他祖背奮鬥了數百年的事業,讓他從一個鍾鳴鼎食的世家子弟變成了如今的老農模樣。
深恩盡負,死生師友的數十年來,他已經等了太久了。
“將軍,有信心得勝歸來?”
慕安望著眼前這個像老農而非一個世家子弟的中年男人,數十年的蹉跎已經讓他的頭髮斑白似雪,曾經能夠握住沉重馬槊的胳膊上也只剩下了松弛的肌肉和乾枯的骨架,他甚至已經沒有辦法扛起防箭用的重甲了,只是一陣寒風,這位眼中燃燒著怒火的老人在寒風中打了踉蹌,可見他早已經過了能夠上陣殺敵的年歲和日子了。
慕安歎息一口,解下了自己的白色裘衣,裹在了這個可敬的老人身上。
“某,並無信心。但……”
張寧望著慕安,眼睛紅紅的,但喘氣聲越來越重,不知他到底用了什麽方法,他的肌肉竟然如同吹氣的氣球一般鼓起,猙獰的青筋和磐石般的肌肉撐起了這個老人乾枯瘦癟的身體,並讓自己的臉色也漸漸紅潤了起來。
“但還請先生成全,錯過了今日,老朽也不知道何日才能有機會報國仇家恨了。請讓某以垂老支取為將軍、先生、殿下劍斬樓蘭,直取單於首級!”
“將軍……你這又是何苦呢?今日一戰,將軍本可避免的……”
慕安歎息一口,老人頭頂的灰白無光的氣運突然變成了橙紅色的大球,恢弘大氣如同一輪紅日,他快死了。
“先生,某少年時也曾許下天下第一的宏願,但如今聊聊數十年,蹉跎白首,至今無成,甚至連家仇國恨也難報,某留著這殘敗之軀度過殘生余年,又能如何呢?”
張寧口中不斷溢出鮮血,龐大的肌肉將他的重甲頂起,甚至崩飛了數片甲葉。
他已經快接近極限了。
這是流傳自上古的禁法,可以讓人以自身壽命為代價向上天獻祭祈一個願望,
而這個白發老人以自己余生為祭,向上天請求今日可以酣暢淋漓的大戰一番。 他成功了。
他也快死了。
“今日,先生願意稱我為將軍,我已經暢快無比了,而今更得先生解衣衣之,如此大禮,吾死而無憾了。”張寧伸出手摸著那件雪白柔順的裘衣,記憶中輕狂而暢快的少年時光又回來了,那時的他還是一個鮮衣怒馬、飛揚跋扈的少年子弟仗著家族聲威遊歷過無數地方,也曾經妄想過天下第一。
只是歲月從來弄人。
他不但沒有成為少年時所希望成為的那個人,反而連家族的門楣都沒有辦繼承。
慕安沉默了,他根本沒有辦法去反駁更沒有辦法勸阻一個一心求死,一心求復仇的老人。
“將軍,且騎我的馬去吧。”
慕安從輪椅上起身從衛兵手中接過了自己坐騎的韁繩,為他牽來了跟隨自己良久的戰馬,那是一匹大宛良馬,向來是上將軍才能有資格的擁有的,長公主將它送給了自己,自己卻沒怎麽多騎。
今日終於等到了他的真正的主人了。
牽馬向來乃是屬下為上將軍所做的事情,慕安想送他,送這位上將軍最後一程。
“將軍,能否借你馬槊一用?”
張寧望著張定邊手中銳利無擋的馬槊,表情複雜而多變,似乎又想起了什麽。
“給你!你少年時一定是個氣貫九州的大英雄!”
張定邊將自己的馬槊遞了上去,眼前的銀甲、白裘、橫手持槊的老人突然不再像是一個輔兵或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農夫了, 而像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一個比真將軍還要真的將軍。
“唉……張某來世再報列位的恩情了。”
張寧輕踢馬腹,橫轉馬槊,朝後方意氣風發的揮了揮手,一如少年模樣,“今日終於到我們效命沙場的時候了,兄弟們!讓我們給那些賊羌上一課!告訴他們,什麽人,他們這輩子都惹不起!”
三百人騎著禁衛軍的備用馬匹,穿著軍需官們囤積數十年的鏽甲,拿著一柄長劍與一柄並不算銳利的長矛,甚至沒有持盾,眺望著羌王大旗,胸中怒火如鼎沸。
“效命沙場!有死無生!”
他們用並不流利甚至略帶生疏和口音的漢語叫喊著一半漢人絕無勇氣喊出的口號,他們聲嘶力竭的吼叫著,眼睛充血,血紅色的仇恨眼神死死的盯著遠處血紅色余光中的羌人王旗。
“效命沙場!有死無生!”
張寧怒哄著,他的戰馬也開始加速小跑。
遠處的夕陽已經垂下,血紅色的殘陽只在遙遠天際線上留下了一輪橢圓形的輪廓,雪山、荒漠以及無垠的黑色浪潮盡數被血光所籠罩。
慕安望著他們目光炯炯,不管張寧成敗如何,他知道,自己一定不會忘了這一天的。
“張將軍,請活著回來。”
一旁靜聲良久的嬴政在張寧登上戰馬接過張定邊手中馬槊的時候,朗聲而道,“孤王想請你統領三軍,幫你重振門楣,所以請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張寧擺了擺手。
一騎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