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青樓也有等級,那麽教坊司一定是其中的‘頂流’。
裡面掛牌營業的小姐姐們,原本大都是大家閨秀,一般都是父親犯了罪,受了牽連,才會被貶入教坊司充當官妓。
其中極少數生得漂亮的姑娘,還會被重點培養,堪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論才情,絕對能秒殺地球絕大多數的女明星。
今天晚上的‘百花競豔’,是教坊司的傳統節目了。
教坊司後面,有一個面積不小的湖泊,名曰‘東庭湖’。每年的花魁選拔大賽,就在湖中畫舫上舉行。
姑娘們各自在畫舫上展示才藝,可吟詩,可畫畫,可撫琴,可吹簫,也可唱曲,誰的畫舫前吸引的人數最多,獲得最多的支持,誰就是本屆‘百花競豔’大賽的花魁!
沒有評委,也沒有什麽比賽機制,就是很黃很暴力的‘用腳投票’,公平地很。
當然,進入教坊司的門檻也很高,普通老百姓是沒有資格進來消費的,給足銀子也不行。
有資格進來玩的,要麽是朝廷官員,要麽是有功名在身的預備官員,要麽是享譽京都的才子,或者當地的豪紳巨賈,總之是非富即貴。
那一般的百姓有這個需求怎麽辦?那就去普通的青樓。那邊給錢就行,沒有身份上的要求。
狄英是教坊司的常客了,門口迎接的‘媽媽桑’看見他,頓時眉花眼笑。
“喲,侯爺,您可是有好幾天沒來了呀,人家都想死你了。”
“你這年紀都快能做我老娘了,還是別想我了,”狄英笑罵道:“少拍馬屁,快帶我們進去。花魁大賽開始了吧?”
‘媽媽桑’看了看他旁邊的葉修和牛二,疑惑道:“這兩位是……”
“都是我朋友,怎麽著?不能來啊?”狄英瞪眼道。
葉修畢竟還是有點偶像包袱,來之前,稍稍易了下容,遮住了本來面目。易容後的模樣,用‘平平無奇’四個字來形容最合適不過了。
沒辦法,昨天凱旋遊行的時候,太嘚瑟了。京城估計沒幾個不認識他的人了。
一個萬人敬仰的國家英雄,剛加官進爵,成為萬民偶像,突然被人看見在教坊司出現,不管怎麽說,都有點尷尬。
所以說輕易不要被推上神壇,上去容易,想下來就比較難了。
候大要準備科舉考試,不能分心,所以他就把牛二這小子帶來見見世面。
“能,當然能,”媽媽桑笑道:“侯爺的朋友,天下皆可去得,何況小小教坊司。”
她派了兩個侍女,領著葉修等三人,來到東庭湖畔。
教坊司不愧是青樓中的‘頂流’,花魁大賽這個噱頭,著實吸引了不少騷人浪客。十二艘畫舫邊上,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
姑娘們各自展現絕活,撫琴鼓瑟,吟歌吹簫,個個都是頂尖水平,岸上的騷客們被撩撥地荷爾蒙蠢蠢欲動,不時發出轟然叫好聲。
中間兩艘畫舫,是聚集人數最多的。
葉修覺得,花魁應該就在這兩個姑娘之中產生了。
左邊那艘畫舫上的姑娘,屬於‘濃顏系’,通俗點說就是美豔型的,相貌非常驚豔,身材也相當火辣,她站在畫舫的甲板上,正在翩翩起舞,每一個動作都充滿魅惑,微表情也相當撩人。
喜歡她的人,自然是非常多的。
右邊畫舫上的姑娘,氣質和她截然相反。
她挽起發髻,身穿一襲白裙,坐在船頭撫弄瑤琴,‘叮叮咚咚’的聲音,如高山流水,如鳥鳴啾啾,聞之令人俗念全消。
葉修覺得,這姑娘很像小時候看得那部神劇《新白娘子傳奇》中的白素貞。扮相差不多,相貌也有幾分神似。
怎麽說呢,這兩個姑娘其實並無高下之分,關鍵看你更喜歡哪種調調。比如說拿瑪麗蓮.夢露和奧黛麗.赫本相比,喜歡夢露的自然覺得夢露美,喜歡赫本的自然會覺得赫本更好。至於誰高誰低,還真不好評判。
葉修本人更喜歡這位撫琴的姑娘,畢竟她長得很像‘童年女神’嘛。
不過,他與狄英在這方面發生了分歧。
狄小侯很明顯喜歡那個美豔型的,那銷魂的舞姿和魅惑的眼神,一般人還真頂不住。
“兄弟,我喜歡六號畫舫的這個,咱們去給她加油。如果能入了她的法眼,說不定就能成為入幕之賓。”狄英一臉興奮。
“要去你去,我覺得七號不錯。”葉修淡然道。
“雖然兄弟你打仗比較牛杯,但說到女人,你可就不如我了,”狄英眉飛色舞,“七號舫那姑娘雖然也很美,但就坐在那兒彈琴有什麽意思?咱們出來玩,不就圖個浪嗎?既然以色娛人,那就把你的‘色’展示出來,才華有什麽用?辦事的時候,又不能助我高潮……”
“你到六號那邊高潮去吧,我不攔著你,”葉修笑了笑,“咱們各玩各的。”
“兄弟,你大概還不了解這些姑娘,我給你介紹一下,”狄英說道:“六號舫那個能歌善舞的,藝名叫‘樸星河’,原是鮮麗國進貢的宮廷舞姬,後因犯了錯,便被貶入教坊司了。七號舫那個撫琴的,藝名叫‘李清夢’,是原禮部尚書的女兒,李尚書因為一樁科舉舞弊案受到牽連,自己下了大獄不說,還連累女兒進了教坊司。李清夢本就是高官之女,再加上才華橫溢,心氣兒自然是極高的。如果沒有過人的才華,很難打動她的芳心。樸星河就不同了,她本就是外國進貢的舞姬,對恩客的要求沒那麽高。只要看對眼,還是有希望拿下她的……”
原來是禮部尚書的女兒,怪不得有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感覺。
李清夢……這名字的確也很符合本人氣質。
葉修看了看全神貫注撫琴的李清夢,她似乎沉浸在音律的意境之中,眉梢眼底,有一絲淡淡的,丁香般的哀愁。
“你剛說她喜歡有才華的男子……具體是指哪方面?”葉修問道。
“自然是詩才,”狄英說道:“詩詞朗朗上口,譜上曲子就能演唱,而且傳誦度極高。一首好詩,一夕之間就能傳遍京城,無形之中,也帶火了花魁的名聲。此前曾經有位大才子,用兩首詩捧紅了花魁,令其一夜之間身價暴漲十倍。此後他再入教坊司,姑娘們都搶著往房間裡拽,不僅不要花錢,人家還心甘情願倒貼。”
葉修心中一動,這才是白嫖的最高境界啊。
哥們擁有華夏浩如煙海的詩詞庫,說到‘詩才’,這個世界誰能比得上我?做文抄公的穿越者早已爛大街了,他本不想為之,但白嫖才是人生最高奧義,為了白嫖,管不了這麽多了。
才藝表演結束後,局勢已經明朗了。一共十二名參選的姑娘,其余十名已經敗下陣來,只剩下六號和七號畫舫勢均力敵。
接下來,就是‘鬥詩’的環節。
不是兩位‘花魁’候選人鬥,而是由岸上的支持者來鬥。
誰的擁躉寫的詩更好,更有才華,他支持的那位姑娘,就榮登‘花魁’寶座,成為今晚最大的贏家。
狄英猶豫了一下,還是跑到樸星河的支持者中去了。
雖然狄小侯不會作詩,但他有鈔能力啊,而且身份尊貴,萬一就被‘準花魁’看上了呢?
“老師,你……會作詩嗎?”牛二甕聲甕氣地問道。
“你說呢?”
“我覺得你會。”
“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因為老師在我心中,本就是無所不能的。”
“可以,就憑你這記高質量的馬屁,今晚給你找個美女,讓你見見世面。老師請客。”
“嘿嘿嘿……謝謝老師。”牛二咽了口唾沫,很不正經地笑了笑。
“有哪位公子,願意為我家小姐賦詩一首?”樸星河的丫鬟朗聲道。
“我先來。”樸星河的擁躉之中,站出來一位年輕的書生。
“請問公子是……”
“我叫王昶,乃是京城紫荊書院的學生,鄉試已中舉,正準備參加數日後舉行的‘會試’……”那年輕書生傲然一笑。
這年輕人是‘天下第一書院’的學生,又考取了舉人的功名,確實有驕傲的資格。
王昶?葉修打量了他一眼。
這家夥相貌普通,而且臉上滿是疙瘩,已經近乎醜陋了。
這個名字,已經是第二次聽到了。
禮部左侍郎黎廣恩記住會試的考題,好像就是為了這家夥。而且前兩天,他還跟候大發生了衝突。
能讓禮部左侍郎心甘情願幫忙作弊,家裡肯定有背景。不過,在東華帝國,誰的背景能有葉修牛杯?
“原來是王公子,”丫鬟諂媚一笑,“我家小姐很期待您的大作。”
王昶憋了半天,才作出了一首五言詩,平仄韻律勉強過關,但意境卻差的太多,就是一首打油詩罷了,而且還是極無趣的那種。
葉修嘲弄一笑,就這水平,還出來泡花魁呢。把你爹的臉都丟光了。
樸星河本來還有所期待,聽到王昶的‘打油詩’之後,臉色頓時黯淡下來。
又有幾個書生出來吟詩,雖然比王昶的水平強不少,但終究還是沒達到樸星河的期待值。
看來喜歡樸星河的,果然都是一些腦子空空的家夥。
平時都用下半身思考問題,哪裡還有時間和精力充實上半身。
她只有從中挑了一首相對比較好的詩,用來和李清夢那邊的擁躉‘對決’。
“有哪幾位公子願意為我家小姐作詩的,請開始吧。”七號畫舫上的丫鬟微笑道。
“有柳公子在,我們就不獻醜了。”其余書生簇擁著一位相貌斯文俊秀的年輕男子,紛紛謙辭。
“莫非是人稱‘小詩聖’的柳三槐,柳公子?”本來一直淡定自若的李清夢,聞言不禁動容。
‘小詩聖’柳三槐,是近些年來崛起的青年才俊,寫了十幾首名動京師的詩作,被京城文壇譽為‘小詩聖’。
單從詩詞的成就來說,他已經算是京師年輕一代的第一人了。
也難怪李清夢會為之動容。
“那是文壇前輩的抬愛,‘小詩聖’之名,愧不敢當。”柳三槐微笑搖頭。
嗯,不僅謙虛,人長得也很俊秀。
李清夢覺得,花魁不花魁的無所謂,能得一才華橫溢的知己,也算人生一大樂事。
“哼,沽名釣譽之輩,我見得多了。”王昶忍不住冷嘲熱諷。
“什麽‘小詩聖’,倒是作首詩來聽聽啊,看看是不是真的比咱強。”樸星河的擁躉們,紛紛出言挑釁。
柳三槐也不動氣,微微一笑,在早已準備好的書案上,寫下了一首七言詩。
旁邊有個舔狗迫不及待地朗誦出來。
以葉修的文學素養,也覺得這的確是一首好詩,至少比六號畫舫那些沙雕們高出好幾層樓來。
但距離成為傳世經典,還差得遠。
‘小詩聖’之名,多半有些言過其實。不過是為了對後輩的鼓勵罷了。
李清夢多少還是有點失望,但是,柳三槐已經是這群人中,最有才華的一個了。輕松碾壓競爭對手,這也就可以了。
像那種一夕之間能傳遍京城的傳世經典,可遇而不可求,哪有那麽容易遇到。
她李清夢也沒有這麽好的運氣。
正要宣布讓柳三槐上船,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位相貌平平的男子,正在書案邊奮筆疾書。
雖然長相普通,但這男子一手負在身後,另一隻手筆走龍蛇的姿態,竟有一股子非塵世的優雅。平平無奇的相貌,也因此平添了一份倜儻瀟灑的氣質。
葉修習了‘畫中仙’技法,無論是作畫還是書法,都是最頂尖的。這數行字寫下來,筆力遒勁,鐵畫銀鉤,一筆一劃都仿佛蒼松瘦石,瀟灑連綿而又極富風骨!
“這位公子,請問,您可是在為我家小姐賦詩?”那位丫鬟笑著問道。
“嗯。”葉修寫好之後,收了筆墨,微微一笑。
“你這寫的什麽鬼畫符啊。”旁邊有書生愕然道。
“就是啊,一個字都沒看明白。”
“你這是作詩嗎?我看你是在驅邪啊。”
聽到周遭的人吐槽,葉修忽然想起來了。
東華帝國的語言雖然和華夏很相似,但他們並沒有行書這種字體。葉修寫的是行書,所以他們看不懂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位公子,貴姓大名?”李清夢一雙剪水雙眸,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葉修,樹葉的葉,修養的修。”
“您也姓葉?”李清夢眼神中閃爍著異彩。
“你還認識別的葉姓友人?”
“近日名動帝國的靖海伯,也是姓葉。小女子聽聞了這位大豪傑的事跡,對他極為敬仰,只可惜,伯爵大人凱旋那日,我抱病在床,無緣親眼目睹其風采,甚為遺憾。”李清夢微微蹙眉。
葉修摸了摸鼻子,這不是巧了了嗎這不是……
原來哥們的英名,已經傳到青樓了。幸虧我機靈,換了張臉,不然花魁大賽秒變追星現場,那得多尷尬。
“雖然都姓葉,但我和那位伯爵大人,沒什麽關系。”葉修淡然說道。
“那就勞煩葉公子,把您的詩作念給大家聽聽。”
葉修點了點頭,念道:
“西風吹老東庭波,一夜湘君白發多……”
原作是“西風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發多”,但如果照搬,洞庭二字便無法解釋。所以葉修因地製宜,改成‘東庭’。
好在這個世界也有‘湘水之神’的傳說,湘君二字,完全解釋地通。
李清夢微微動容,暗忖葉公子雖然相貌平平,但詩才卻比那位‘小詩聖’好多了,只是這兩句,也並沒有到名動京師的程度。
唉,還是不要想那麽多了,神作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葉修沉聲朗誦。
李清夢隻覺得頭頂像是有一道天雷炸開, 渾身上下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
這首詩的意境,真的太蒼涼太豪邁,也太美了!
李清夢望著天上的星河以及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時之間,也分不清哪裡是水,哪裡是天,完全陷入這種寥廓高遠的情境之中。
最絕的是,這首詩還把‘樸星河與李清夢’的名字嵌了進去,‘滿船清夢壓星河’,這不是說,李清夢壓製了樸星河,她才是真正的花魁嗎?
李清夢的嬌軀忍不住顫抖著,她知道,自己遇到了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傳世詩作,而這首詩作,絕對可以把她的名聲帶到前所未有的巔峰,成就一段佳話!
小詩聖柳三槐自然是識貨的,聽到葉修的朗誦過後,震驚到無以複加,他就那麽愣愣地,看著葉修,嘴唇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現場鴉雀無聲。
“葉……葉公子,請上船!”望著陷入呆滯狀態的小姐,丫鬟急忙出聲邀請。
上船的意思,就是認定葉修成了她的入幕之賓。
葉修微微一笑,從容地沿著階梯,登上了七號畫舫。
“我宣布,本屆花魁是……七號舫李清夢!”教坊司的工作人員順勢官宣今日花魁得主,轟轟烈烈的‘百花競豔’大賽,圓滿落下帷幕。
樸星河望著葉修頎長的背影,一臉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