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我喜歡你……”坐在這裡，郎抱孩拉住了殷素梅一隻手，又把那手遞到另一邊另一隻手裡，又伸出胳膊要把殷素梅摟過來摟在自己懷裡。

　　“少胡說！”殷素梅推開郎抱孩，往另一邊挪一挪:“我是你姐。”

　　“但你只是我的梅姐，除了感情，什麽什麽都跟我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我的梅姐……”郎抱孩再往殷素梅這邊坐坐:“梅姐，我真的，發自內心……”

　　“不！不……抱孩子你別動……別動。你別，靠近我……”殷素梅驚慌失措地躲避。她知道，自己意志稍有動搖，自己將更加不是人。自己已經不是人地與那個郎鐵匠有了那種關系，還跟郎鐵匠生了一個二蠻;自己又更加不是人地被日本人欺辱糟蹋……被日本人欺辱糟蹋卻沒有去死;現在，自己決不能再不是人地跟這個，跟這個比自己小十來歲的小兄弟……

　　“梅姐……咱們都出不去了……”郎抱孩哭哀哀的。

　　“我是人！就是死在這洞裡了，我也要做人！”殷素梅堅定著自己的意志，再往另一邊坐坐，看都不敢看郎抱孩。

　　她不敢看郎抱孩。

　　這些時候，郎抱孩的身影在她心目中越來越親愛了。郎抱孩的每一言每一行，甚至不說不動的身影都越來越強烈地勾引著她的魂靈。

　　她估計，從昨晚半夜進洞到現在，應該有一天多的時間了。也就是說，現在應該是第二天的下午或者是傍晚了。

　　那時候跳過深淵，他們就再沒有見到過日本兵。但是他們也沒有找到出去的口。遇到旁洞，一個或者兩個或者更多，他們都很隨意地或進或不進。他們遇到過死胡同又原路返回過，也一直往前又轉回到原地過。總之他們一直沒有找到出口。而且越走心裡越沒底。雖然他們走的都是上行路，這裡比剛進洞的那裡高出許多許多。他們卻一點都沒有感覺出來。好像越走越向下，好像越走距離地表越遠，更不會找到出口似地。總之他們精疲力竭，都認為必死無疑了。

　　在摸索到現在這個地方的時候，他們實在忍受不住疲困躺了下來。很快就都睡著了。

　　殷素梅夢到了郎鐵匠……

　　想到那夢……殷素梅臉紅心跳。

　　這時候，聽著郎抱孩的話，殷素梅就更是猛一陣害羞猛一陣害怕。她害怕地往另一邊坐坐，再往另一邊坐坐。並且意志堅定地說，就是死了也，也絕不……

　　跟著殷素梅的話，郎抱孩也猛地……

　　他再一次想到了死，想到了他們必死無疑，想到了他們，必然會在這裡餓死，渴死，困死……

　　郎抱孩忍不住哭了起來:“梅姐……梅姐你說得對，咱們、咱們要死在這裡了……咱們，咱們再也出不去了……再也見不到，咱們的爸爸媽媽咱們的親人了……嗚……嗚……嗚……”

　　聽郎抱孩一下子痛哭起來，殷素梅不由地一驚，不由地抬頭看向郎抱孩。

　　郎抱孩還坐在原地。他捶胸頓足，哭得那樣傷心，那樣絕望。

　　“爸爸媽媽……我不能為你們盡孝，不能為你們養老送終了……抱娃子，哥哥再也不能跟你玩打仗玩殺人放火了……

　　“杏花姐……我要找你去了……那時候，我拽著你的頭髮拽得你……杏花姐……我實在沒有辦法救你上來啊……那時候……那時候你告訴我，讓我帶英蓮妹妹，快點回家，回咱們興鄉內地去，遠離這裡的日本兵……可是我……英蓮妹妹還沒有找到，我就被日本人攆到這山洞裡來了……我再也出不去了……我再也找不到英蓮妹妹了……杏花姐！我也再也不能為你報仇了……

　　“英蓮妹妹，

你現在在哪裡啊……沒有了我你一個人可……三鬥叔不疼你，隻疼玉阿姨他那後老婆，還有玉阿姨給他生的那兩個禿小子……玉阿姨她太壞了……她比一般後媽都壞……英蓮妹妹，你的親人只有我一個人……可是現在，我只能找杏花姐……找杏花姐，給杏花姐做伴去了……只能丟下你，丟下你不管你了……”　　聽著郎抱孩的大放悲聲，殷素梅不顧一切地挪過來:“抱孩子不哭……咱們想辦法……梅姐跟你一起想辦法……有梅姐在，我們抱孩子不哭……”她拉起來郎抱孩一隻手，疼愛地輕輕地捏弄著，輕輕地撫摸著。不由地，她也哭起來。她想到了她的李奔子，她的三個蠻。

　　他們父子四人，離開了她，他們……

　　“梅姐你哭什麽……梅姐……我不哭了， 不感染你了……這還不行嗎……”郎抱孩哭著，把殷素梅摟在自己肩膀上，也輕輕地，疼愛地捏弄著，撫摸著殷素梅的肩膀殷素梅的手。

　　“我不哭……抱孩子，梅姐不哭……抱孩子你也不要哭……”

　　“嗯！我不哭梅姐……我是大丈夫男子漢。在這裡，就咱們兩個人，我就是你的靠山……”郎抱孩唏噓著，抬手給殷素梅擦擦眼淚，又靠山地拉住殷素梅的手，靠山地更緊地摟住殷素梅。

　　“只能靠他們自己了……”殷素梅還想著她的李奔子，她的三個蠻。

　　“只能靠他們自己……”郎抱孩回應著。等一會兒，郎抱孩又說:“咱們現在，只能給他們祝福。梅姐，咱們給他們禱告吧。咱們祈求菩薩保佑他們吧。”

　　“嗯！求菩薩保佑他們……”殷素梅眼含淚花:“求菩薩保佑我的李奔子和三個蠻，讓他們，讓他們離開我也能好好生活……”

　　郎抱孩也眼含淚花:“求菩薩保佑我的爸爸媽媽健康長壽，保佑我的弟弟快快樂樂。保佑我的英蓮妹妹，讓英蓮妹妹再找一個比我更疼她的男人。讓英蓮妹妹以後的日子過得好好的，回我們內地去再不受日本人欺負……”

　　“對，對對對，讓他們以後的日子，都過得好好的，不受日本人欺負……”

　　“梅姐，咱們可以死了。咱們放心地死吧。就這樣，慢慢地死去……”

　　“嗯，就這樣，咱們慢慢地，死去……”

　　郎抱孩的臉蹭在殷素梅臉上。兩個人相依相偎，兩張臉緊緊地貼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