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忐忑不安的心緒,夏奈爾終於送走了埃德加。
一開始她把埃德加叫過來,是為了傳達特蕾莎公主的意志,訓斥一下這個恬不知恥的混蛋,但是沒想到,在短短的交談當中,她非但沒有完成使命,反而被埃德加的說辭給動搖了。
這個狡猾的家夥,完全回避了自己的陰暗用心,而是將自己的所作所為,都用“為了陛下更加貼近法蘭西”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塗脂抹粉。
然而,盡管夏奈爾知道埃德加不可能這麽大公無私,但是在內心深處,她又有點認同對方的話。
就歷史上來說,法蘭西的君王總會娶外國的公主當王后,但是同時他們又會有自己的情婦——數百年以來唯一一個不這麽乾的就是可憐的路易十六國王了。
所以陛下就算和特蕾莎結婚,也並不意味著必須只能忠誠於她一個人。
而她也不得不承認,如果陛下真的和艾格妮絲小姐產生什麽私情,那也算不得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甚至也許帶有一點傳奇色彩也說不定……畢竟像她這樣被眾人仰視的少女,在同齡人當中恐怕也只有陛下才能入得了法眼了。
所以,艾格妮絲小姐本人到底是怎麽想的呢?她心裡又不禁有些好奇。
她到底是被虛榮所迷惑,主動配合了特雷維爾家族的盤算;還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卷入到了其中?
答案恐怕也只有艾格妮絲小姐本人才知道了。
對有些人來說,這根本沒有區別,可是對夏奈爾來說,卻有著非同小可的意義,因為她不想讓自己心中艾格妮絲小姐的形象就此崩塌。
於是,夏奈爾決定,找艾格妮絲本人問個清楚。
此時的艾格妮絲,當然不知道圍繞在自己身邊已經發生了這麽多事,她依舊和往常一樣深居簡出,靜靜地等待著這趟旅途的結束。
按照艾格隆之前的要求,她已經和他捐棄前嫌,重新成為了朋友,而且跟著他一路來到了邁索隆吉翁城下,見證了在這裡所發生的一切。
她一向不是什麽小肚雞腸的人,既然已經答應了艾格隆既往不咎,那她也不會把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況且最近她也看得出來,此時艾格隆的進展不順,更加對這個少年人多了幾分同情。
秉著朋友的立場,她心裡是想要安慰和鼓勵少年人幾句的,更何況,姐姐一家人如今和他榮辱與共,前途全部有賴於他。
只是她眼見艾格隆事務繁忙,再加上她需要避嫌,所以也不好直接去打攪他,只能將這份心意放在了心底裡,默默為這個可惡的少年人祈禱。
只要他早點勝利,自己也可以盡快回家了——離開家裡這麽久,她不可避免地開始有些思鄉了。
她對巴黎沒有什麽歸屬感,但是對自己的家庭卻充滿了眷戀,自從來到了希臘之後,除了姐姐的之外,她沒有收到任何一封來自家人的信件,也不知道家中的情況。
她心裡也清楚,想必父親已經知道她私下裡幹了什麽,正在生自己的氣,而且就算他不大發雷霆,為了不讓外人知道內情,他也不能寫信給自己。
爸爸,媽媽,對不起,這一切都是因為我任性妄為……不管你們怎麽責備我,我都能接受,我愛你們。她又一次在心裡說。
正當她還在為思鄉而黯然傷神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帳篷門口有一陣腳步聲,而且明顯是在向著自己走來。
從小就學習劍術的艾格妮絲,一向對周圍的動靜十分敏感。
這個時候居然還有人會過來找自己?會是誰呢?
除了那個人之外也不會有其他人了吧……
艾格妮絲的心裡突然出現了些許的慌張——他不至於在這個緊要關頭還有閑心來找自己吧?
而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腳步聲的主人在帳篷前停了下來。
“艾格妮絲小姐……您方便嗎?”接著,對方輕聲詢問。
聽到這個聲音之後,艾格妮絲的慌張頓時就被驚訝所替代了。
“夏奈爾?是您嗎?”一邊問,她一邊主動站了起來,然後打開了帳篷。
果不其然,夏奈爾就在面前,恭恭敬敬地看著自己,然後向她躬身行禮。“艾格妮絲小姐,很高興又見到您……”
雖然完全搞不懂現在的事態,但是看到夏奈爾的時候,艾格妮絲還是禁不住笑了出來——這段時間以來她都在隨軍行動,身邊所見到的都是五大三粗的男性,此時見到一個同齡的少女,自然會本能地感到高興。
她馬上做出了一個請進的手勢,然後再問夏奈爾,“您怎麽突然過來了?”
夏奈爾先是順從地走了進來,接著小聲地回答了她的問題,“是特蕾莎殿下派我過來的,她……她有點擔心陛下長期在野外帶兵作戰太過於辛苦勞累,所以讓我過來照顧他。”
夏奈爾對艾格妮絲隱瞞了真正的原因,她不忍心說出來。
“特蕾莎公主這也太經不住事了……”艾格妮絲信以為真,然後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帶兵打仗,辛苦勞累是理所當然的,又有什麽可說的呢?反而讓女仆在身邊隨侍照顧,倒是有點惹人笑話了。”
“公主殿下身為未婚妻,關心則亂,這也是在所難免的,請您不要介意了。”夏奈爾面無表情地回答,“在來這裡之後,我會低調行事,隻管照顧好陛下就行了,不會惹出什麽別的議論的。”
“算了,這反正是你們的事情,我也沒權利管太多,而且既然您來都來了,還能說什麽呢?”艾格妮絲輕松地搖了搖頭,然後又笑了起來,“老實說,對我而言,有你過來反倒是更好,至少我還有個人可以說上話了——你可不知道這段時間我都快被憋壞了。”
“能夠和您交流,也是我的榮幸呢。”夏奈爾微微笑了起來,“您接下來有什麽需求的話,直接跟我吩咐就是了,我一定會去做的。”
“我有什麽可吩咐您的呢?”艾格妮絲滿不在乎地回答,“您有空的話和我來說幾句話,替我打發下時間就行了。”
“這個要求我倒是很容易就能辦到,無論您說什麽話題,我都可以陪您聊下去。”
夏奈爾一邊交談一邊仔細觀察著艾格妮絲的反應,她能夠感受得到,在和兩個人見面寒暄的時候,艾格妮絲是那種真正的驚喜,而接下來在提到特蕾莎的時候,她也根本沒有任何心虛的跡象。
夏奈爾和艾格妮絲之前在瑞士也相處過一段時間了,她知道對方不是那種善於偽裝自己的人。
也就是說……艾格妮絲小姐應該是無辜的,她只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特雷維爾家族利用,當成了討陛下歡心的工具。
做出了這個判斷之後,夏奈爾心裡暗暗松了口氣,因為這樣的話,她心目中艾格妮絲小姐的形象就不至於受損了。
最重要的疑難是解決了,但是她還有另外一個疑惑想要弄清楚——
艾格妮絲小姐,對陛下到底抱有何種觀感呢?之前傳到公主殿下耳中的那些“風言風語”,又有多大程度上是真的?
可是這些問題,卻又不是能夠當面問的問題,她只能旁敲側擊。
“其實我很敬佩您。”夏奈爾滿懷同情地看著艾格妮絲,“您跟著陛下一路輾轉,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吧?”
“其實也沒有多麽苦,至少我不用去衝鋒陷陣,而且生活上的待遇也不錯。”艾格妮絲搖了搖頭,並沒有再繼續抱怨,“當然,免不了會有些不便,但是我能夠忍受,我來這裡本來就不是為了享福的——”
“僅僅為了完成愛麗絲小姐的托付,您居然就能夠忍受這些……實在難能可貴。”夏奈爾繼續誇獎著她,“像我這樣的人,早已經習慣了顛沛流離,可能還好說;而您身為公爵小姐還能有這樣的堅韌,真是太讓我佩服了!”
“別說什麽公爵小姐了,在十幾年前我們一家的日子,也沒比您好上多少,我也到處顛沛流離過,如今只是舊夢重溫罷了。”艾格妮絲笑著回答,“好了,您一直都在誇我,我都快有點不好意思了,別說這個啦!”
“好吧……”夏奈爾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然後換了一個問題,“那麽這段時間裡,陛下對您還算照顧嗎?”
這個問題,瞬間就讓艾格妮絲尷尬了起來。
想了片刻之後,她不得不承認,拋去掉打獵時他突然情不自禁的舉動的話,這個少年人對她還算是禮敬有加。
“嗯,還算不錯吧。”她板著臉回答,“至少他已經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給予我照顧了。”
“您好像對他有什麽意見?”夏奈爾敏銳地看出來了。“是……是陛下做出了什麽有失禮節的事情嗎?”
“沒有!”艾格妮絲斷然回答,她可不想對別人說出自己的難堪事。“我們相處得挺愉快了。”
那就是有了。夏奈爾心裡立刻做出了判斷。
艾格妮絲小姐,著實不善於騙人呢……
那麽他們兩個到底做了什麽呢?夏奈爾不禁更加好奇了,不過這個問題,她無論是問陛下還是問艾格妮絲都不可能得到明確的回答。
不過,應該還沒有走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不然艾格妮絲小姐不可能這麽坦蕩。
也就是說,兩個人互有好感,但是卻還沒有真正越過界限。夏奈爾心裡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那麽這也就意味著特蕾莎公主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變為現實。
這些判斷,可以讓她對特蕾莎交差了,可是在她的內心深處,卻還有一些別樣的想法。
陛下真的如果喜歡艾格妮絲小姐的話,自己應該怎麽辦呢?
之前她還拿不定主意,可是在剛才,正如埃德加指出的那樣,歸根結底,自己是陛下的仆從,而不是特蕾莎公主的仆人,所以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應該去違背陛下的意志。
如果陛下想要和艾格妮絲小姐產生某種超越友情的關系,那自己又有什麽理由、什麽立場去阻止或者干涉呢?
“夏奈爾?您在想什麽?”眼見夏奈爾突然在發呆,艾格妮絲忍不住問她了。
“沒什麽……”夏奈爾連忙收回了思緒,然後笑著搖了搖頭。“我只是看到您太高興了。”
“這話我愛聽,可以多說幾次哈哈哈哈。”艾格妮絲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等艾格妮絲笑完了之後,夏奈爾又重新開口了。
“艾格妮絲小姐……您對陛下到底怎麽看呢?”
“怎麽,夏奈爾,您今天是過來審問我的嗎?怎麽問了這麽多莫名其妙的問題?”艾格妮絲笑著問。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夏奈爾也只能尷尬地賠笑了起來。“我只是好奇而已……”
好在艾格妮絲此時心情甚好,所以也沒有窮根問底,而是略作思考了一下。
“您的主人,除了性格惡劣了一點,驕狂自大了一點之外,倒是挺有才能的,而且也很有把事情乾到底的魄力——至少我可以理解你們為什麽願意如此忠誠地追隨他。”
“那您願意和我一起共事嗎?”夏奈爾小聲追問。
艾格妮絲頓時愕然。
“這是什麽問題?為什麽我要像你一樣成為他的追隨者啊?”她反問。
“艾格妮絲小姐……”夏奈爾微微低垂下了視線,然後向艾格妮絲說,“我是發自內心地希望你們能夠友好相處的。您別看陛下平時謙遜,但是他內心是非常高傲的,平常人根本無法入他的眼,更別說得到他的尊重了,所以他對您如此禮遇,正說明了您在他心中的地位非同尋常。而您……我也聽到了,您對他同樣評價極高,這充分說明了在你們兩個人當中,彼此都非常珍視對方,我覺得這樣非常好……我崇拜陛下,我也尊敬您,在我心裡看來,你們能夠成為摯友的話,是最好不過的結果,甚至可能會成為歷史上的佳話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