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同維托裡奧-埃斯波西托紅衣主教的會談之後,約瑟夫-費什老人滿懷著喜悅和激動,行色匆匆地返回到了自己和姐姐的住所當中。
他的姐姐,自然就是前法蘭西帝國皇太后萊蒂齊亞-波拿巴了。
這位皇太后陛下,雖然曾經因為兒子而青雲直上,但是當年就以低調樸實著稱,幾乎不曾有過飛揚跋扈的記載,而在兒子墜入泥塵之後,她更是愈發謙退,選擇來到羅馬隱居,從此之後再也不出現在公眾視線當中。
她買下了離聖彼得教堂不遠的一座宮廷,把它命名為波拿巴宮,然後隱居在這裡,沐浴在天主的光輝下,準備安靜地渡過余生最後的時光。
如果歷史以它正常的軌道發展下去,這個老太太確實將會得償所願,在被世人遺忘的角落中回歸天主的懷抱,可是,隨著一個少年人的橫衝直撞,她原本平靜的生活,又開始充滿了變幻莫測的波瀾。
對於這個小小年紀就被軟禁於奧地利的孫子,她當然充滿了牽掛,尤其是在1821年得知拿破侖的死訊之後,更是掛念這個已經無依無靠的孩子,每次想到自己可能此生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她就禁不住淚水漣漣。
可是縱使心中再怎麽痛苦,她對現狀也無可奈何,只能看著世界崩塌。
她絕沒有想到,世事無常,幾年之後,在一系列戲劇件之後,她居然又得以重新見到自己的孫子。
盡管兩個人之後只見了一面,但是對於這個老婦人來說,這已經是此生最大的寬慰了。這個俊美而又才華橫溢的少年人,足以滿足她心中所有的期待。
就她的本心而言,既然孫子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了自由,那就應該找個地方隱姓埋名好好生活,不要再沾染世上的紛爭,免得又一次被厄運所吞噬;可是她的孫子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想法——或者說,他血管裡流淌著的,是同樣的野心。
明明形勢已經絕望,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但是他非要堅持再去闖一闖,要撼動那猶如銅牆鐵壁一樣的障礙,哪怕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雖然心裡不以為然,但是萊蒂齊亞也只能無奈地同意了孫子執拗的意志。
不僅同意,她還打開了自己的錢袋,讚助了孫子一大筆錢——
雖然表面上是“讚助”,但是實際上是贈予,她根本就不指望孫子的事業能夠再成功,只是看他這麽堅持己見,所以為了不讓他傷心於是就慷慨解囊了而已,本質上與祖母給孫子零花錢買東西毫無區別。
她倒是一點都不痛惜金錢——對她這樣人生只剩下尾聲的老婦人來說,手裡留著的錢再多又有什麽意義呢?
但是她非常擔心孫子的安危,她不知道上帝是否還願意保佑波拿巴家族的新一代成員,不受戰火的摧殘。
所以自從和艾格隆告別之後,她幾乎每天都在擔心受怕,有時候甚至還會做噩夢,夢見自己收到來自於希臘的噩耗。
好在至少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還算順利,她收到的都是好消息。
在艾格隆一時得勝之後,在法利亞神父的指點下,特蕾莎特意寫信給了遠在羅馬的的萊蒂齊亞和約瑟夫-費什紅衣主教,一方面向他們傳遞捷報,另一方面則是敦促他們去聯系羅馬教廷,讓教皇出面履行諾言。
在欣喜之下,姐弟兩個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就開始活動,而今天,就是教皇公開布道的日子了,如果計劃沒有出差錯的話,教皇陛下將會在成千上萬人的注視下公開褒獎艾格隆,這對這個虔誠的老婦人來說,是何等的榮耀啊……
從早上起床開始,萊蒂齊亞就一直在緊張焦灼地等待著,生怕事情會起什麽變化。
在她的弟弟費什紅衣主教回來之後,她立刻就詢問了弟弟。
“一切順利。”年邁的紅衣主教笑著回答,“教皇陛下的發言甚至比我預想的還要熱切,由此可見他非常滿意於艾格隆的行動,他可是公開說艾格隆是基督教世界的勇士、是所有人的楷模呢。”
“感謝上帝!”老婦人總算放下了心來。
接著,她又說,“艾格隆做了一件很對的事,既然教皇陛下都對他感到滿意,那上帝一定也會非常滿意,難怪……難怪他能夠如此順利,原來是上帝在保佑他!”
這對老年姐弟彼此面帶笑容對視著,都在感謝教皇和上帝的慷慨。
雖然曾經貴為帝國的皇太后,但是她仍舊像大多數普通意大利婦人一樣,虔誠地敬奉著上帝,並且無比地熱愛著自己的家人。
對拿破侖這個二兒子,她既無比自豪於他的功業成就,但是卻又屢屢痛心於他和家人和教會之間的紛爭。
那位皇帝登基之初,一直都非常注意籠絡教會,和教會的關系也有一段蜜月期,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皇帝唯我獨尊的傾向越來越濃厚,和教會的衝突也愈演愈烈,鬧到最後,皇帝一怒之下派人把教皇抓捕到法國。
萊蒂齊亞雖然對此非常不滿,但是卻也無計可施,每次在拿破侖同兄弟爭吵、同教會發生衝突的時候,她都只能默默垂淚,除了哭哭啼啼地勸說兒子不要一意孤行之外,幾乎什麽都做不了。
在她的心裡看來,帝國的灰飛煙滅和兒子的功敗垂成,就是兒子不敬上帝的懲罰吧。
她希望同樣的歷史教訓不要在孫子重演,她無比期望艾格隆能夠遵從上帝的旨意,尊敬教會和教皇,維護正統的基督教信仰。
所以她對艾格隆現在的所作所為非常滿意——解放基督徒,不就是上帝最願意看到的事情嗎?就連教皇陛下都對此讚不絕口呢!
要說還有什麽遺憾,那也只剩下一件事了。
“特蕾莎在和我的信裡面提到過……在希臘戰事結束之後,她和艾格隆打算在那裡舉辦婚禮。”萊蒂齊亞的笑容重新變成了鄭重,“對於如此重要的大事,到時候無論如何我都想要出席,之前我是無可奈何,奧地利政府不會邀請我,但是這一次不同了……我有機會去參加婚禮,親自祝福他們,見證他們神聖的結合,請你跟埃斯波西托紅衣主教說明一下,讓他體諒一下我的心意。”
“好的。”約瑟夫-費什紅衣主教點了點頭,“這事兒不難,那位紅衣主教現在非常看好艾格隆,還有意想要讓他的‘侄子’沾點光,哪怕從這個角度來說,他也樂意替您實現這個心願。”
這也是事實,羅馬教會雖然和拿破侖本人鬧翻了,但是對萊蒂齊亞卻印象非常好,不然也不會允許她在帝國覆滅之後隱居羅馬了。
萊蒂齊亞在羅馬雖然無緣參加任何重要儀式,但是和教會高層的關系都不錯,再加上艾格隆現在身份地位水漲船高,想來這件事上他們會予以默認吧。
“特蕾莎在信中一直叮囑我要保重身體……真是個好孩子。”萊蒂齊亞又重新笑了起來,“而且,如果我只是兩手空空地跑過去為他們祝福,實在不成體統……約瑟夫,我們應該送給她什麽禮物最好呢?”
自從和特蕾莎見過面之後,萊蒂齊亞對特蕾莎極其滿意,她覺得特蕾莎這樣的好姑娘,實在是孫子最好的良配——在她心裡,只要能夠看到孫子和特蕾莎公主結婚,然後看到他們的孩子降生,那麽她這一生也就了無遺憾了。
萊蒂齊亞的問題,倒是讓紅衣主教犯了難。
“這倒是個難題……如果您送珠寶的話,公主殿下雖然也會很感激,但是她從小就見慣了這些玩意兒;如果您送其他東西的話,在價值上恐怕也很難觸動她。”
“那你覺得,把這裡送給她怎麽樣?”萊蒂齊亞問。“足夠表達出我對她的喜愛了嗎?”
“什麽?”紅衣主教愣了一下,然後才明白姐姐的意思。“您是說……把這座宅邸給她?那您怎麽辦呢?”
“我倒不是說直接就贈送給她,而是把我現在的財產,指定由她來保管和使用。”萊蒂齊亞回答,“以後在整個家族內,就由她來代表我了。”
愣了片刻之後,約瑟夫-費什紅衣主教大概明白了姐姐的用意。
雖然帝國已經崩塌,拿破侖皇帝也已經離世,但是老太太其他兒孫還都在世,她的長子約瑟夫-波拿巴現在還定居在美國,三子呂西安留在羅馬,四子路易在佛羅倫薩,小兒子熱羅姆也在意大利定居,這個家族雖然四分五裂但依舊存在,而在這些兒孫們當中,如何處理手中的這些財產也就成為了她最後需要考慮的問題。
按理說來,長子約瑟夫理應繼承她的遺留財富,要麽是子孫們均分,可是不管是她還是別人,都心裡非常清楚,艾格隆才是整個家族唯一合理的繼承者,他才應該擁有獨一無二的繼承權利,萊蒂齊亞的財富既然當年是得自於拿破侖皇帝,在以後當然也只能由他一個人繼承。
所以萊蒂齊亞此舉無非是確認這個事實,明確無誤地將家族主母的身份,轉移到未來將成為艾格隆妻子的特蕾莎身上——艾格隆和特蕾莎未來的結合,也就意味著這個家族擁有了新的主宰。
這一方面是因為特蕾莎謙遜和仁慈的性格,非常得祖母的喜愛;但更重要的是,這寄予了萊蒂齊亞的期許,她希望特蕾莎能夠做得比她更好,把這個輝煌一時的家族繼續發揚光大。
“好的,我明白了。”費什紅衣主教點了點頭,“我會著手安排的,而且我想特蕾莎公主一定會明白您的用意,並且感謝您對她的厚愛。”
身為公主的特蕾莎當然不需要在意這些金錢的饋贈,但是萊蒂齊亞此舉足以表現出對她的尊重和祝福,想來她一定也會感受得到。
“告訴特蕾莎吧,我已經老了,以後這個家庭就交給她了,她將擁有和我一樣的權利,去告誡和約束這個家庭的成員們。無論是長輩還是同輩,假如他們的所作所為對家族利益不利,她盡可以像我一樣申斥他們——我們是一個大家庭,但主心骨只能是艾格隆和她,其他人按照他們的意志行事就好。”
說到這裡的時候,萊蒂齊亞放低了聲音,顯得有所感觸,“還有,讓她一定要始終保持清醒,遵照天主對人間的規范行事,約束艾格隆不要乾傻事——越是聰明的人越是容易自命不凡,容易被衝昏頭腦,我已經見識過一個天才是怎樣毀滅自己的事業了……我當時沒有做到的事情,希望她往後能夠做到。”
正因為是之前那個時代的親歷者,所以聽到姐姐的話之後,費什紅衣主教也長歎了一口氣。
皇帝陛下當年單槍匹馬征服了歐洲,身邊所有人都只能敬服地跪倒在他身邊,執行他的意志,這既讓他的天才得以無限制地發揮出來,同時卻又讓他養成了不容置疑、唯我獨尊的習性。
祖母不知道艾格隆未來會有多大的成就,但是她最害怕的就是孫子重蹈覆轍,釀成同樣的悲劇。
歷史已經表明,成就越是驚人,最後的衰敗和墜落就越是慘烈。
當年她管不了兒子, 如今她對孫子也沒有多大約束力,所以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特蕾莎身上了,她希望特蕾莎能夠起到約束作用,讓艾格隆不至於因為迷信自己的能力而去做那些超出界限的事情。
這確實很難,但是特蕾莎在一開始就跟隨著艾格隆創業,影響力和當年的約瑟芬皇后或者路易莎皇后不可同日而語,她希望特蕾莎能夠做到這一點。
“約瑟夫,如果可以的話,我倒寧可他們隱居起來過好小日子就行了,可是上帝卻有另外的旨意,我又有什麽辦法呢?”老婦人布滿皺紋的臉,似乎泫然欲泣,又像是在緬懷什麽。
“在許多年前,我嫁入到這個家庭當中,那時候我們除了科西嘉島上幾塊農地之外幾乎什麽都沒有;而後來,我的子孫們一度擁有了歐洲一半的土地……哪怕現在敗落了,我手中還有許許多多過去遺留的灰燼,這是我們的家業,也是我的子孫們往後安身立命的資本。我已經老了,屬於我的戲碼已經快要演完,以後這個家庭就交給她來守護吧……我深信,特蕾莎一定會比我做得要更好,當我摸到她的手並親吻她的臉時,我就已經確信這一點了。上帝一定會保佑她和艾格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