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艾格隆,當然聽不到遠在維也納的那些悲憤的哀鳴,他正在和自己同黨們一起,緊鑼密鼓地進行合法的篡奪事業。
在塔列朗親王的配合之下,短短幾天內艾格隆就已經和巴黎的各界人士打了照面,接受了他們的致敬,也在無形當中讓人們漸漸習慣了他的存在。
而接下來,艾格隆將要進行他離開巴黎之前的最後一項公開活動。
中午十二點,一個穿著耀眼製服的傳令官騎馬穿過了巴黎的林蔭大道,來到了榮軍院的東角,接著,安放在周圍的大炮開始響徹了隆隆的禮炮聲。
就在這一頭充滿黃色的濃煙當中,在靠著河邊的一側,兩排騎兵以緩慢的速度向前奔馳,他們騎的馬配有金黃色的皮製裝備,紐扣也閃閃發亮,而負責開路的重騎兵之後,是槍騎兵迎風招展的三色長條旗。
接著,一大群擲彈兵以整齊的隊列大踏步地向著榮軍院走了過來,隨著這些士兵前行的,是不絕於耳的軍樂聲和擊鼓聲。
雖然人數算不上太多,但是騎兵和步兵的隊列都極為規整,帶有軍隊特有的紀律性,而他們的製服都簇新閃亮,在初夏的陽光下顯得耀眼而又咄咄逼人。
因為嚴格的命令,沒有人敢於竊竊私語,只是以沉默的腳步和隊列向著目的地移動。
而當他們來到榮軍院的大門之外時,原本的隊列開始從中間分開,然後變成了兩條縱隊,分列於左右兩邊。
接下來,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著今天的主角們出現。
很快,幾個騎著馬的人出現了眾人的面前,他們都穿著軍服,在最前面的自然是艾格隆,而在他身側的是蘇爾特元帥。
在他們兩個的身後,是特雷維爾將軍和米佩將軍,接著是一大群高級軍官,換句話說就是——整個軍隊現在的最高指揮層,都隨著這個少年人一起過來了。
分列兩邊的軍人們昂首挺胸,目送著這些顯貴們經過他們的面前,同時也無聲地接受著他們的檢閱。
當艾格隆一行人來到榮軍院門口的時候,原本不停轟鳴的禮炮終於停了下來,刹那間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哪怕那些戰馬也沒有發出聲響。
蘇爾特元帥看了看周圍,心裡暗暗滿意。
今天這一場活動是他特意為羅馬王安排的,為的就是討這個少年人的歡心,同時向他展示陸軍現在對他的忠誠,從目前的氣氛和效果來看,確實令人滿意。
他抬手做了一個手勢,而各處的軍官們自然心領神會。
“敬禮!”在幾乎同時的喊聲當中,步兵們端起了槍、騎兵們抬起馬刀,向艾格隆敬禮。
在刹那之間,刺刀和馬刀同時往上舉起,猶如是平地裡突然生長出了一片刺刀的叢林,銀白色的刀刃反射著光線,幾乎就像是湖中的波光一樣。
艾格隆滿意地看著面前的一切。
這一架龐大的戰爭機器,此刻正向自己臣服,接受自己的操縱,而用這種方式來迎接帝國的復活,確實是最合適的。
於是,他脫下了帽子,向兩邊的官兵們揮舞了一下。
“帝國萬歲!”
回應他的,是震耳欲聾又整齊劃一的歡呼聲。
在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當中,艾格隆下了馬,然後在一眾衛兵的簇擁之下,跟著蘇爾特元帥等人一起,來到了榮軍院當中。
在他進入之後,隨同而來的士兵們依舊圍繞在榮軍院旁邊警戒,只有少數軍官才得以獲準進入。
即使進來的人不多,但是這一大群穿著製服、佩戴著勳章的人,仍舊足以讓這裡原本靜謐的氣氛被打破。
榮軍院由法國“太陽王”路易十四下令興建,他建造它的目的是為了安置那些因年老無法繼續服役,或因參與作戰而受傷或生病的士兵。
由於大多數士兵通常沒有機會成家,所以在退役或者傷殘之後沒有經濟來源,他們只能淪為乞丐或遊民。雖然有些修道院出於慈善目的會收留一些老兵,但在戰場上服役多年的士兵們,通常難以適應僧侶長期寂靜及禱告的生活。
於是路易十四在1670年下令修建榮軍院,施工三年後即1674年,第一批的士兵就入住其中。為了讓軍人們在退役之後仍舊不忘信仰的美德,他在院內還特意建設了教堂。
不過,隨著歷史長河的演變,榮軍院的作用則在慢慢發生變化,在太陽王設計建造榮軍院的時候,這裡還是巴黎之外的鄉村,但是隨著巴黎人口一步步增長,“巴黎”這座城市也在發育生長,到了現在,榮軍院已經成為了巴黎城市的一部分,再把傷殘老兵放在這裡已經不太合適了,於是這裡不再用作撫養退伍老兵和傷殘軍人們,轉而變成了法國軍事力量的圖騰和象征。
為了炫耀武功,榮軍院的教堂中陳列著從法軍繳獲的敵軍軍旗,這些軍旗在大革命前一直根據傳統懸掛在巴黎聖母院穹頂上。而在大革命之後,未遭損毀的本國軍旗於1793年收入榮軍院。後者從此被賦予保存法國軍旗及繳獲軍旗的重任。
在拿破侖帝國時代,隨著法軍一次次的偉大勝利,榮軍院當中陳列的各國軍旗可謂是汗牛充棟,當走入教堂時,甚至會仿佛來到了旗幟的博物館當中。
可惜好景不長,拿破侖皇帝的帝國很快迎來了命運的毀滅。
1814年,在巴黎第一次陷落於反法聯軍之手以前,榮軍院的管理者為了不讓自己這裡陳列的軍旗落入敵軍之手轉而成為敵人的戰利品,於是在院內大量焚燒軍旗,總計燒毀了大約1500面旗幟。
帝國的“赫赫武功”,也仿佛在這樣一場大火當中付之一炬了,一切都猶如一場夢一樣了無痕跡。
不過,命運的變幻雖然反覆無常,但是有些東西終究是火焰也無法焚燒乾淨的。
在短短十幾年之後,被燒成一片白地的廢墟上,又重新生長出了一顆稚嫩的樹苗。
雖然它目前還極為孱弱,在寒風當中搖搖欲墜,但是又有誰敢說它不能成為一顆參天大樹呢?
艾格隆站在了榮軍院的教堂之中,而旁邊則是一大群穿著製服的軍官們。
作為陸軍現在的第一人,蘇爾特元帥理所當然地站在了最前列。
不過元帥倒是也知趣,他明白雖然羅馬王名義上還沒有任何官方職位,但是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夠走上巔峰,成為整個軍隊名正言順的最高統帥,他不能、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搶這個少年人的風頭。
此時所有人都寂然無聲,仿佛每個人都在這種莊嚴的氣氛當中壓得喘不過氣來。
雖然他們地位有差別,雖然有些人醉心於個人的權位,有些人隻想著奢靡的享受,但是此刻,他們都明白,他們同屬於這個集體的一份子,彼此分享著同樣的榮譽和恥辱。
所有的視線都交匯到了少年人的身上,等待著他的發言。
而艾格隆也以緩慢的語速,打斷了教堂裡的沉寂。
“今天,我們來到了一座特殊的教堂,它不屬於教會,而屬於軍隊,它也不僅僅是一座教堂,而是我國軍人的榮譽殿堂。不用我說,你們也應該記得,這裡曾經陳列過多少榮譽的象征,那是歷代軍人們用自己的血換來的。
很遺憾,因為一些不幸的事件,我們不得不讓那些軍旗付之一炬,我們曾經的榮譽也隨之磨損了不少,但我們不會為曾經一時的跌落而一蹶不振,我們就在這裡,告訴上帝,告訴整個民族,我們還在這裡!還可以繼續為國捐軀!
在戰場上,時常會有撤退,所以一時的失利並不重要,那只會讓我們更加明白榮譽的珍貴!重要的是,我們對榮譽的渴望並沒有改變,我們純潔的袍澤之情沒有改變,我們對國家的熱愛更加永遠不會改變!只要有這些,我們偉大的民族會為我們一次次地武裝起大軍,洗乾淨軍旗上的汙垢,忘卻悲傷和痛苦,再度讓我們踏上追逐榮譽的征程!”
說到這裡,艾格隆又滿懷感情地看著教堂上的聖像,而後又繼續開口了。
“我們這裡缺席了一個人,一個曾經帶領著這支軍隊走向了榮譽最巔峰的人,他將這支軍隊的威名散播到了歐洲的每一個角落,一次次的勝利,讓所有人都明白我們是如何強大。雖然由於命運的撥弄,他不得不暫時離開了我們,但是他不應該缺席於這個榮譽之地,他的歸宿不能是異域他鄉,而只能是這裡!對,他應該被安葬於榮軍院當中,享有整個國家、整個軍隊對他的頂禮膜拜,因為他就是法國榮譽的化身!”
艾格隆用充滿了感情的聲調大聲喊了出來,“他將永恆地長眠於此,注視著我們、以及我們歷代後人們,也鞭策著你我每一個人,他將讓我們永遠銘記,我們的榮譽所在!”
“皇帝萬歲!”
就在他話剛剛落音,在教堂當中立刻就響徹了這聲歡呼。
這聲歡呼,在複辟王朝時代曾經被嚴厲禁止,已經有十幾年之久不再被人公開喊出了,然而此時,在榮軍院內,在法國武裝部隊最高的榮譽殿堂,它終於被人堂而皇之地喊了出來,在場的人們不禁為之感動,甚至有人潸然淚下。
“皇帝萬歲!”
一聲聲重複的歡呼,一直響徹在教堂當中。
而這也是艾格隆的目的。
他最大的合法性,就來自於他的姓氏,所以無論他對拿破侖皇帝到底有多少感情,他都必須擺出一副最虔誠的繼承者的姿態。
為此,他要神化拿破侖皇帝,讓他成為一個永恆的圖騰。
自然而然,他就要和之前歷史線上的法國政府一樣,把拿破侖皇帝的遺骨安葬在榮軍院當中,並且為他舉辦盛大的安葬儀式——而且他要做的比這個更多。
他要為安葬日設定一個國家節日,然後讓自己和自己的子孫後代每年在這個節日當中來到這裡,在武裝部隊的最高殿堂當中向自己的先祖致敬,直到波拿巴王朝滅亡的那一天為止。
“波拿巴”這個姓氏將會賦予這個皇朝最強大的力量。
在眾人潸然淚下的場面當中,蘇爾特元帥倒是相當平靜。
畢竟,比起這些皇帝的崇拜者、以及後輩,他作為皇帝多年的同僚和下屬,和皇帝打了不知道多少次交道,他自然會更加以“凡人”的角度來看待這位偉大的統帥。
雖然他一直在為皇帝效勞,雖然他確實很尊重皇帝,但是他不可能崇拜。
不過,他也不想在這種扇情的時刻大煞風景,所以他也做出了一副頗為感動的模樣。
“皇帝萬歲!”他一邊喊,一邊站在艾格隆身旁揮手,以此來表示他對少年人的鼎力支持。
到底是之前那個皇帝萬歲,還是現在的這個皇帝萬歲,已經不重要的,波拿巴家族的榮譽將在這裡繼續傳承下去,而他蘇爾特元帥,也將作為軍隊的偉大統帥之一,在死後隨葬於榮軍院當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才終於宣告結束,這一場盛大的活動也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艾格隆雖然還沒有登上皇位,但是在陸軍的眼中,他已經和皇帝沒有什麽區別了。
艾格隆相信,哪怕他此刻宣布自己黃袍加身就地加冕,恐怕也沒有人會站出來反對。
但是該走的程序還是該走的, 更何況艾格隆已經昭告天下了,所以在幾天之後,他就會開始他的全國巡遊。
在激動的喧囂過後,艾格隆也將自己的目光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蘇爾特元帥。
此時,這位老元帥目光炯炯地站在自己的身邊,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他原本就威風凜凜,此刻更有一種舍我其誰的氣勢。
這也難怪,在經過了一系列的劇變之後,此時蘇爾特已經戰勝了一眾同僚,成為了陸軍第一人,其他那些元帥死的死,退隱的退隱,僅剩的一些人也被他用各種手段排斥,至少在目前,他已經站在了權力之巔,再也沒有了對手。
當然,這也是艾格隆需要的局面。
帶著一種戲謔的心理,他輕輕地擁抱了一下這位為他立下汗馬功勞的老元帥,然後又看向眾人。
“諸位,在這個歡慶的時刻,讓我們一起祝福偉大的蘇爾特元帥永遠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