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5章 番外(37)日在楓丹4
因為心事重重的緣故,夏露顯得有些無精打采,而這被珂麗絲忒爾公主敏銳地察覺到了,不過,她也只能盡力安慰夏露,並且表示一切都還在正軌上。
到了傍晚時分,兩個朋友按照往常的節奏互相道別,而夏露則返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吃了晚餐之後,和往常一樣,她練習了一會兒小提琴,不過,等到母親歸來之後,她就放下了手中的樂器,然後來到了目前的面前。
“媽媽!”一看到母親愛麗絲,她就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而愛麗絲,也立刻將女兒抱進了懷中,“夏露,祝賀你的成功,我真為你感到驕傲。”
自從陛下夫婦返回到法國以來,這十幾年當中,愛麗絲夫人一直都追隨在兩位陛下身邊,並且因為自己的勤勉和能力,成為了宮廷當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她不光協助打理宮廷的各項事務,甚至還能夠參知機要,為陛下整理和傳達內外的各種信息,可謂是備受榮寵。
眼下,已經三十好幾的愛麗絲,雖然因為工作勞累的緣故,眼角邊有些不勝疲憊的痕跡,但由於平常深居簡出而且不惜工本的保養,所以皮膚仍然白皙透亮,再配上優雅的言行舉止,依舊是那個光彩照人的貴婦人。
看到女兒之後,她的臉上浮現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顯然對女兒演奏會大獲成功的表現,她心底裡感到與有榮焉。
於是,趁著母親今天不太忙的機會,夏露就親昵地靠在母親的身邊,興致勃勃地跟她講述自己的演出經歷,而愛麗絲也聽得興致勃勃,絲毫不覺得煩擾。
夏露一邊說,一邊在心裡觀察周圍,盤算時機,等到確定周圍沒人能聽到的時候,她刻意放低了聲音,表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媽媽,我還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您。”
“什麽事啊,這麽緊張的樣子。”愛麗絲笑著問。
“我……我昨晚碰到夏洛特了。”
“什麽?”愛麗絲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你怎麽碰到她了?”
作為夏露從小到大的玩伴,夏洛特自然也是愛麗絲看著長大的,前段時間夏洛特的失蹤也讓愛麗絲頗為震驚和牽掛,現在聽說了她的消息,自然也非常在意。
於是,在母親的注視下,夏露原原本本地將夏洛特的表現複述給了母親。
隨著她的講述,愛麗絲臉上的表情也不複輕松,而是變得凝重和尖銳起來。
“這麽說來,她參加了王黨,還準備搞什麽顛覆行動?伱確定嗎?”
“雖然也有可能是夏洛特發了癔症在跟我演戲,但是大概率應該就是如此了——”夏露滿懷遺憾地點了點頭,“媽媽,我們得為此做準備。”
“如果她非要犯傻,那我們又能怎麽辦呢——”愛麗絲歎了口氣,“現在只能小心別讓她牽連了吧。”
“我倒是覺得,我們還能夠為她做點什麽……總不能現在就棄之不顧吧。”夏露小心翼翼地回答。
“她如果只是犯了一般的錯,那我們有辦法,可是現在她犯傻要當叛逆,那還能怎麽辦?不主動去告發她,已經是我們的慈悲了……”愛麗絲不以為然。
夏露一陣沉默。
片刻之後,她突然換了個話題。
將自己今天在巴黎碰到的示威和騷亂告訴給了母親,也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這確實值得憂慮啊,現在確實經濟不太景氣,各地都有類似騷動,所以政府也在想盡辦法緩解問題。”愛麗絲又歎了口氣,愁眉緊鎖顯然也在為此感到煩擾,“陛下現在對此也非常上心,相信過得不久,他會解決問題的。”
“那麽,我想問下,如果在這期間,巴黎發生了什麽動亂,會怎麽樣?”夏露又問。
看著女兒認真的神色,愛麗絲的眉頭皺得更加深了。
不過,她沒有呵斥女兒不要問這麽多小孩子不該問的東西,反而在沉吟片刻之後,開回答了女兒。“對這個問題,政府也做好了相應的準備,大致分成三個階段吧,在第一階段,由警察來負責控制局勢;如果警察應對不了,就啟動第二步,讓城內由退役士兵和商人、業主組成的國民自衛軍進行彈壓……”
“那第三階段是什麽?”夏露直接追問。
這個問題,好像是按下了什麽開關似的,房間裡的空氣陡然凝固了起來,愛麗絲光潔白皙的臉上,似乎也閃過了一絲不祥的煞氣。
“如果前面都失敗了,巴黎失控,或者巴黎和楓丹白露之間的聯系被切斷,那麽就采取最後、也最嚴厲的手段,陛下的近衛軍將緊急動員,幾個小時內就向巴黎開拔,執行鎮壓。”雖然愛麗絲的聲音還是和之前一樣平和溫柔,但是這些言辭當中卻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些肅殺之氣,“告訴你吧,這個計劃從陛下剛剛執政開始就在暗中擬定了,這麽多年也不斷被完善,現在所有建制單位的行軍路線、沿途給養都早就準備好了,城內主要的幾條街道也都已經規劃了行軍路線和清場順序,就連主要的炮位陣地也都事先在地圖上標好了位置,只要近衛軍進入城內,就可以在短時間內控制住整個城市。”
“陛下……居然老早就在計劃這種事了……”夏露聽了暗自怎舌。
她一下子也百味雜陳,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這種事。“這還真是未雨綢繆啊……”
“陛下私下裡跟我說,不敢對自己的首都開炮的君王,不是個好君王,畢竟先皇當年也是這樣起家的。”愛麗絲的眼神有些躲閃,顯然她也覺得這話說得有點過於玩世不恭了,“雖然這話有些過分,但是……有時候,面對危機,我們也只能采取堅決而且無情的手段,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如果我們稍有遲疑,然後失去了首都,外省就會觀望,然後人心動搖,再拖延幾天就有國家傾覆的風險,所以,必須從一開始就堅決動手,越快越好。越是不留情面地去挽救國家,付出的犧牲反而就越少,不是嗎?”
1830年,波旁王朝面對突如其來的巴黎暴亂,手足無措,在幾天之內就失去了好不容易才奪回的王朝統治權。
皇帝陛下也正是靠著那一次危機“撿漏”,從而回到國內成功複辟帝國的。
雖然他是這場暴亂的最大受益者,但是波旁王家的下場也給了他深刻的教訓。
他事後暗中複盤,總結出了兩條教訓,第一,王室住在城中心的杜伊勒裡宮當中,一旦暴亂興起,王宮立刻被四麵包圍,王室和外界的聯絡被切斷,很快就失去了對事態的控制;
第二,巴黎快速落到了暴亂者的手中,而軍隊行動遲緩,高級將領們心懷鬼胎,在王室岌岌可危的情況下,不願意為了王室冒險;結果外省一看到王朝失去了對巴黎的控制,立刻就亂作一團,最終無可奈何地服從了巴黎誕生的新政權。
說到底,巴黎作為法蘭西的政治、經濟、商業、文化和工業中心,地位實在太重要太重要了,所有的省份都只是巴黎的仆從,亦步亦趨。無論首都誕生了一個什麽樣的政府,是君主製還是共和製政府,他們最終都只能跟隨,頂多發出幾句心不甘情不願的怨言。
吸取這兩條教訓之後,陛下自然也做出了相應的應對。
首先,他和皇室平常都居住在離巴黎幾十公裡之外的楓丹白露,這個距離既可以控制城內的政府機構,又可以避免第一時間被暴亂所衝擊,擁有調動各種資源進行抵抗的“緩衝時間”。
其次,他大力扶植身邊的近衛軍,抽調軍中精銳,並且使用最親信的親族或者功臣子弟來作為軍官統禦近衛軍,並且待遇十分優厚,確保他們的忠誠度。
在陛下的計劃當中,只要巴黎發生了失控的暴亂,那麽就二話不說立刻派遣近衛軍前去鎮壓,至於周圍駐扎的普通正規軍,則留守在原地,防范其他地方有可能的暴亂——鎮壓首都不需要太多人力,只需要忠誠可靠,正規軍太多反而有可能因為指揮混亂阻塞道路,甚至軍心動搖跳反參加到動亂者那一邊,所以乾脆就隻讓近衛軍出馬。
陛下已經登基十二年了,而整個計劃也被不斷修改、完善了十二年,現在一切細節都已經極為完備,猶如是一紙機器的藍圖,隨時可以正式投入生產——當然,最好是沒有這個機會去驗證為好。
聽到母親的解釋之後,夏露心中對陛下的敬佩和畏懼,不禁又多了幾分。
自從她有記憶以來,一直和母親追隨在陛下的身邊,陛下的才華和遠慮,都被她一一看在眼裡,然而即使朝夕相處,她卻仍舊感覺陛下還是有些捉摸不透。
一個勤政愛民的君王,卻在時刻盤算炮轟自己的首都,這到底是何等的兩面派呢?又是何等的危機感呢?
也許, 勤政愛民是真的,冷血無情也是真的,都是他身上的一個側面。
“對了,這個計劃,代號叫做‘巴士底’計劃。”愛麗絲好像想到了什麽,又跟女兒補充。
說到這裡,她又特意叮囑女兒,“今晚的這些話,你千萬不要跟任何人透露,不然這對我們是滅頂之災,明白嗎?”
巴士底!
一聽到這個名字,夏露陡然打了個激靈。
她認真好學,當然知道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麽——甚至哪怕她只是一介頑童,都肯定會記得這個大名,因為在1789年7月14日,巴黎群眾發動暴動,圍攻巴士底要塞和監獄,也正是從這一刻開始,大革命的腥風血雨就正式拉開了帷幕。
一個王朝的衰亡和複辟、一個帝國的興起和覆滅,有多少歡呼,又有多少顆人頭落地……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
大革命爆發之後,革命群眾掌控了巴黎,然後為了消滅他們眼中的“暴政象征”,革命政府拆除了巴士底獄,那裡現在只剩下了一個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