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遲看著不遠處的巫女，覺得她十分眼熟，就像在別的什麽地方——或許是某條司空見慣的街道，或許是某個常去的蒼蠅館子內，又或許是電視中一閃而過的新聞畫面裡——見過似的。

　　那張圓潤可愛的臉有著令他毛骨悚然的親切感。盡管這絲毫不影響巫女是個美少女的事實，他也沒法第一時間升起交談的欲望。

　　江心遲十分確定，自己的感覺出錯了。

　　在他的記憶裡，可能看過別人穿巫女服，可能在書上或者視頻裡見過巫女的一般性介紹，但是，那些巫女要麽不是真正的巫女，要麽沒有眼前這位巫女這麽有氣質，所以，江心遲敢打賭，自己沒見過她。

　　如果見過，至少應該記得她名字才對。

　　不過，任憑江心遲如何思索，也無法想出她的名字。

　　那麽，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僅僅是單純的錯覺嗎?

　　和那幅照片一樣?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石黑已經自然地上前一步，用生硬的，毫無疑問帶著諸夏味道的日語向巫女打招呼。

　　“你好！”

　　“你……你好。”

　　巫女默默退了一步，離開了石黑大約一手臂的距離。

　　石黑臉色一僵。

　　“你們，是外鄉人?”

　　外鄉人?

　　這個詞語在江心遲的心中過濾、翻譯了一下，變成了另一個更加直白的意思:這裡不歡迎你們。

　　當然，他立刻壓下這個糟糕的想法，說不定只是巫女隨口一說呢?

　　無論是石黑還是他自己，毫無疑問都和這裡本地人的打扮格格不入。的確，只要眼神好點，腦子轉得快些，任誰都能一眼看出他倆不是本地人，更別說巫女這樣肯定和本地人相當熟絡的人了。

　　剛才路上的鎮民仿佛他們不存在似的態度，也是因為他們是“外鄉人”，不值得信任嗎?

　　“外鄉人?啊，我們是來這裡的觀光客。”

　　石黑大大咧咧地笑著，似乎完全不在意“外鄉人”這個稱呼。

　　不過，巫女並不領情。

　　雖然不至於立刻上演一出“川劇變臉”，但也自然而然流露出疏離的態度。

　　她臉上的笑容維持得有些勉強。

　　江心遲注意到這個細節的同時，巫女的下一句話傳來:“距離生雛祭還有三天呢，現在過來，什麽也看不到哦。”

　　“不……”

　　石黑還想說些什麽，江心遲不動聲色地擋在他前面。

　　再任由石黑說下去，今天的神社之旅就此泡湯也說不定。

　　他也學過幾天日語，加上來過這邊兩次，聊起天來，不涉及生僻的專有名詞的話，還是非常流暢的。

　　“請問，你知道‘東京客’嗎?”

　　或許是因為江心遲看上去不如石黑那麽像壞人，反而有些溫文儒雅的書生氣質，巫女的態度有所緩和，想了一會才搖頭。

　　“那是什麽人，報社的記者嗎?這裡不會有那樣的人過來的，能上新聞社的報紙就不錯了。”

　　“沒什麽，只是好奇而已。對了，我們想進去參拜一下，可以嗎?”

　　江心遲本就沒打算這麽簡單就找出“東京客”的真實身份，不，他根本就沒有這個打算。之所以問這個問題，僅僅是為了多少打消些巫女的警惕心而已，後面看似隨意的問題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僅僅是參拜的話，沒問題。”

　　巫女收起掃帚，示意兩人跟上。

　　內裡靜悄悄的，

除了他們之外，不見其他人。　　和照片上的景象完全不同，可以說是正好相反。

　　神社的種種建築都相當氣派，鳥居、古井毫無陰森之氣，反而肅穆莊嚴，若是世上真存在什麽邪祟之物，看到如此神聖的建築，想必也會惴惴不安，繞道而行，不敢造次。

　　不僅如此，江心遲還看見幾乎掛滿了的木牌，上面都是各式各樣的願望。他粗粗掃過一遍，小到“希望明天不要遲到”，大到“希望明天能夠中五百萬大獎”這種不切實際的祈禱都有。

　　光是數量就足夠驚人了。

　　想來也對，生雛祭在附近也算有名，對於發起祭典的生雛神社來說，就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也好，總不可能像那張照片裡顯示的那樣荒廢。

　　只不過，這除了為“東京客”提供了一個側面的證明之外，倒也不說明什麽。

　　江心遲漫不經心地打量著神社，沒發現什麽特別之處，隻覺得陰涼舒適。這想必是因為神社靠山，附近高大的喬木遮蔽了不少陽光，透過來的縷縷陽光之中，飛舞的灰塵又給神社增添了絲絲神秘的氣氛。

　　“真安靜啊。”

　　“祭典之前，基本上是不會有人來神社的。”

　　當然，“外鄉人”除外。

　　江心遲替她補充上言外之意。不過，他並不覺得巫女的態度有什麽不妥，畢竟，路上別的鎮民連和他們對話都不情願。

　　退一步想，這也是十分自然的。一個相對封閉的小城鎮，有人對於外來者持抗拒態度，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況且，似乎他們來得不是時候——正好是生雛祭的前三天——石黑挑選今天來，或許有什麽考慮，比如提前休息好，到時候好一睹生雛祭的風采之類，但無疑造成了些意料之外的反效果。

　　江心遲在國內的時候就遇到過不少這樣的情況，處理起來也十分簡單粗暴， 那就是交流。

　　至少，對方願意交流，從這一點說，已經比街上的鎮民要好很多了，不是嗎?

　　巫女沉默著，江心遲沉默著，石黑也沉默著。三人都不說話，一陣難以言喻的沉默在蔓延，只有三人細長的影子在深灰的地磚上拖得栩栩如生，但是，江心遲並不覺得尷尬。

　　或許身處神社，就不知不覺受到了影響，江心遲心想，剛才進入鳥居的時候，在日島這邊好像就代表著進入了神的領域。

　　可能正因為知曉這些瑣碎的，同時又重要的知識，自己的心態下意識變得嚴肅了起來。相信石黑也是一樣，雖然他偶爾魯莽，但是仍能分清楚場合，讀得懂空氣。

　　江心遲很快做完一般流程，來到了錢箱面前。

　　如果那個帖子所言不虛，只要在這裡祈禱，就能進入裡世界了。

　　當然，江心遲覺得絕不會這麽簡單。

　　一個很明顯的漏洞就是，如果只要在此祈禱就能進入裡世界的話，為什麽這麽久了，只有一個帖子提及這件事?

　　顯然，不會只有“完成祈禱”這一個條件。

　　會是時間嗎?

　　現在已是黃昏，在日島，此時又叫“逢魔之時”。

　　江心遲此時無法拿出手機來重讀那篇帖子，他也沒把帖子的事情特別放在心上。

　　他放入五百日元的硬幣，輕輕搖動風鈴，合掌祈禱。

　　祈禱什麽呢?

　　裡世界，出現吧！

　　會不會有些中二?

　　他想著些有的沒的，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