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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鈴醫錄》小暑 35
  沉睡中的方怡白忽然被手腕上的一陣酥麻驚醒,霍然起身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法空和尚則在一旁為自己診脈。他發現方怡白蘇醒之後,便收回手掌立於胸前,蒼老的臉上無喜無悲:“佛祖慈悲,施主已無性命之憂。阿彌陀佛。”

  孟昶正蹲在紅泥小爐旁邊煎藥,聽見法空說話便起身看了過來,眼中盡是欣慰之色。

  方怡白的肋下隱隱作痛,卻已不是先前的那種劇痛可比,聽法空這麽一說,趕忙運功做了一番內視,這才發現先前折斷的肋骨已經被接回了原位,受傷的內髒也不再出血,這才知道眼前的老僧竟也有妙手回春的本領,趕忙雙手合十準備拜謝:“多謝大師救命之恩,請受弟子一拜!”

  法空探手攔住了方怡白的動作,溫聲道:“出家人慈悲為懷,施主不必掛心,只是你的傷勢不輕,兩三個月內萬萬不可再與人交手。”

  方怡白苦笑一聲,卻也不肯多言,隻恭敬答道:“多謝大師指點。”

  孟昶見方怡白談吐自然便把煎好的藥汁倒了出來。滾熱的藥汁流入碗裡,丈室裡的藥香味道立時便多了幾分苦澀的成分。

  孟昶的動作十分小心,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碗裡的藥汁會灑出來。方怡白看得蹙眉,等藥碗送到眼前一看,果然是滿滿當當裝了一碗。

  “這……”

  他看看藥碗,又看看一臉期待的孟昶,終究還是沒有去接,轉向法空和尚說道:“大師見諒,在下還有要事在身,這便不打擾了。只是此去前途未卜,實在不適合帶這孩子一同犯險,還請大師暫時收留。若是三天之內等不到我回來接他,還請大師把他送到明義坊北堂春水大人的府裡。”

  前腳才答應不與人動手,轉眼的工夫便又準備與人廝殺,法空和尚顯然對方怡白很不滿意:“既然前途未卜,施主又何必以身犯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方怡白一手撫在孟昶的頭上,蹙眉說道:“白氏一門歷來把明哲保身作為立身之道,數百年來,無數驚才絕豔的先祖前輩終歸黃土,最後除了一塊早已腐朽金漆匾額之外,再無半點兒東西留下。如今天下將亂,未免生靈塗炭,在下願略盡綿薄,還請大師成全。”

  法空終於睜開了眼睛,兩道精光自他昏黃的眼中爆射而出:“原來是白家的……怪不得,怪不得。既然施主有此宏願,那貧僧便在這裡為施主誦經祈福。”

  方怡白再不多言,拱手一禮之後邁步便出了精舍。

  白月高懸,把地面照的一片清明,他並不打算去走正門,而是順著精舍的陰影繞到了背後。

  精舍之後便是松林,成片的油松生得頗為茂密,皎潔的月光幾乎照不到地面——這正是方怡白想要的效果,他要穿過密松林後越牆而出,然後一路往北行至孝仁坊,再想辦法到東邊的明義坊去。

  雖然身有內傷,可他自信匿蹤潛行還是綽綽有余。

  夏夜的熏風裹挾著松樹的味道,聞起來頗有幾分醉人,只是四外靜的出奇,全不見平日常聞的夏蟲鳴叫。不對,悶熱的夏夜最惹蟲鳴,更不用說是在這好大的一片密松林裡,除非,是有什麽東西剛剛驚擾了它們。

  略一猶豫,方怡白便故意尋了一截枯枝踩了上去,樹枝折斷的哢嚓聲十分突兀,立時便有幾隻宿鳥展翅而起。

  方怡白牽了牽嘴角,

幾息之後才忽然現身,快走幾步來到院牆跟前,墊步一躍便飛上了半空。他的白衣在夜色裡似仙似鬼,旋即便在落地之後隱沒在無盡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見。  密松林裡立時便有幾個人影現出身形,互相打了幾個手勢之後便一同追了上去。

  方怡白一路疾行卻又並不肯甩掉對方,總在對方即將失去自己蹤跡的時候露出一些蛛絲馬跡,如同釣魚似的便把這些刺客引到了豐樂坊北邊的一處荒地。

  刺客有四個,看身法算得上是一流的好手。

  放在平時,這些人絕不是方怡白的一合之敵,可是奈何他身上有傷,連番激戰又把內力消耗的所剩無幾,若是硬拚當然也有勝算,只是余下的內力怕是不足以支撐他回到明義坊去。所以他打算學學梁書,找個有利的位置暗下殺手,若是能憑地勢和身法各個擊破豈不完美?

  思及此處,他便把在一棵樹後掩住身形,靜息凝神,如同等候獵物的獵豹一般伺機而動。過不多時,便有幾條人影繞著荒地圍攏而來,四條人影分成兩組,顯然是看準了位置想要圍攻。

  他們的行動頗有章法,當先一人持刀開路,身後一人作為策應緊隨其後,很像是訓練有素的軍士所為。方逸白眼見兩人逼近,飛身一躍便上了大樹。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正好掩蓋住他的動作,兩名追兵一無所覺,仍舊持刀戒備而來。

  方逸白藏身樹上看得清楚,前邊那人步法輕靈,手持一口窄刃長刀擋在身前以為戒備,其後那人下盤穩健,反手提著環首大刀,隨時準備出手殺人。兩人走到大樹近前,幾乎同時分向左右包抄而去,只要見到樹後有人,立時便要痛下殺手。可樹乾之後並沒有人,兩人對視一眼便松了口氣,正要恢復隊形繼續前進的時候,又有一陣清風徐來。

  另外兩人也是同樣的戒備而行,走著走著卻忽然發現另一邊的隊友不見了蹤影。先還以為是走岔了方向,可這偌大的一片荒地一覽無余,要不是瞎子誰會走錯?兩人覺得事有不對,當即決定過去瞧瞧。

  前面不遠有一顆大樹,那裡便是隊友最後出現的地方。他們走的格外小心,生怕樹乾背後會有埋伏,可變故卻從身後而起,隊尾那人忽然聽見身後勁風呼嘯,回頭一看,卻見一個身高鐵面赤身的巨人已在眼前,驚詫之余來不及躲避,被巨人一拳擊在胸膛之上,當即便有一陣骨骼斷裂的脆響爆了出來,肺髒當即便被斷骨刺穿,他連一聲慘呼都發不出來,倒在地上便沒了聲息。

  眼見隊友慘死,前面那人卻並不戀戰,發足便往來路逃去,鐵面巨人卻並不打算放過這人,足見發力一挑,便有一塊石頭到了手上,腕上發力一甩,小石子便有了風雷之勢,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那人頭上。

  人雖死了,可前衝的去勢不減分毫,屍體向前滾了老遠才在一塊大石附近停住不動。

  東宮的客房裡。梁書沐浴之後,便有醫官過來為他診治。出血的外傷只有一處,是被裝玉璽的木盒在額角上砸來的,雖然還未結痂卻也已經不再流血,醫官只是清理了傷口之後便包扎了起來。

  其他的傷處也有不少,可大多是些烏青的淤傷,尤以右手腕上那幾個發黑的指印觸目驚心,輕輕一碰更熟火辣辣的疼痛,惹得醫官都不敢為他塗抹藥油。

  梁書本也不是到這裡來治傷的,簡單處理一番之後便把醫官打發走了,一心等著孟昶和方怡白的消息。

  他到東宮差不多也有一個時辰,按說已經足夠到豐樂坊打個來回,可不知為何竟是遲遲沒有半點兒消息,直把梁書等的焦躁不已。有心找人打聽一下,可夜半三更,客房附近連個聽用的下人都找不到,自己又不敢在東宮隨意走動,便也隻好回房耐心等候。

  忽聽遠處梆鼓聲響,隱約可以聽出已是三更,距離醜時還有一個時辰,梁書已經不能再等,反正玉璽已經給了太子,他便打算借匹快馬返回慈悲院,再不濟也要把方怡白送回家裡醫治才好。

  正要起身,卻聽身後的房門哐當一響,回頭一看,見是孟玄松正從門衝了進來,才走兩步便衝梁書吼道:“告訴我,你剛才跟太子說什麽了?!”

  梁書惱他無禮,哼了一聲之後便揶揄道:“我跟太子說了什麽用得著跟你孟大人匯報?你當你是誰啊?”

  兩句話的工夫孟玄松便已走到粱書近前,這才看清他的頭上滿是細汗,像是聽不懂梁書的揶揄似的,重複問道:“別繞圈子,告訴我,你到底跟太子說什麽了?!”

  梁書見他神色焦急, 像是真有大禍臨頭似的,便反問他:“太子能有什麽大事兒,你這麽著急幹嘛?”

  孟玄松看他還不明說,真想在他臉上砸上幾拳:“我告訴你,太子已經出宮去了,要是真出了大事兒,你就等著滿門抄斬好了!”

  梁書被罵的不明所以,自己只是把玉璽給了太子,怎麽就至於滿門抄斬了呢?

  “他這麽早去幹嘛,不是說不到醜時不能入宮嗎。”

  孟玄松的拳頭狠狠砸在牆上,悶聲道:“照理來說確實該是如此,可如今禁軍是由太子掌控,他想入宮也絕非難事!”

  梁書聞言一怔:“什麽?禁軍歸太子節製?怎麽可能?”

  孟玄松仿佛熱鍋上的螞蟻,再不肯和梁書多做廢話:“禁軍的事兒說來話長,我隻問你,你究竟跟太子殿下說了什麽?”

  其實梁書也在奇怪,自己被擒之後原本是想進宮面聖的,可不知怎麽就被送到東宮來了,太子無令不得調兵,即便是他的太子衛率也不能輕易調動。

  心知此舉確實大有不妥,梁書便把玉璽的事情簡略說了。

  “我……我找到了一方玉璽……剛才交給太子,請他轉交陛下,太子大概……是去面見陛下了吧?”

  “玉璽?!”孟玄松做夢也想不到梁書竟會提到玉璽,險些連呼吸也忘了。

  梁書肯定的點了點頭:“就是天子承天之寶,誒?你說話啊,你怎麽不說話啊?!”

  孟玄松頹然坐到地上,喃喃道:“梁書,梁退之!你……你知不知道承天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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