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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鈴醫錄》小暑 37
  老嬤嬤的手宛如鐵鉗,拉著江嶼的手腕便不肯松手,整個隊伍立時便亂了起來。

  管事的道士名叫徐嘉,聽見後面生了騷亂,立時便氣急敗壞的趕到隊尾,可見到一個急赤白臉的老嬤嬤正和“江師叔”拉扯不清時,立時也沒了主意。

  這個江師叔本就來歷不明,整日除了和清風鬼混便是我在屋裡不知在乾些什麽,宮裡的道士早就對他頗有微詞,可偏偏趙師叔祖親自發話要好生照顧……

  徐嘉暗歎一聲,思量再三,終於還是決定要把江嶼從老嬤嬤的手裡解救出來,怎麽也不能把他丟下誤了大典。可他才往前走了一步,沒等開口便被身邊的小道士拉住了衣袖。

  徐嘉皺眉回頭,當即便有一個小道士貼了過來,三言兩語便把前日江師叔曾經去過毓慶宮的事情說了一遍,言畢還不忘掩口而笑,弄得徐嘉一臉愕然。

  他看看年輕俊朗的江師叔,又見雞皮鶴發的老嬤嬤死死抓著他的手腕不放,莫名的便打了一個寒顫——看不出來,師叔的口味很重啊。

  徐嘉默默搖頭——事涉宮闈,這樣的大事還不是他一介方外之人管得了的,再說,總不好為了一個老嬤嬤的清譽耽誤了陛下的丹成大典。

  長輩的事情還是交給長輩們自己解決好了。

  思及此處他便吩讓清風留下,囑咐他若是事情處理完了,便帶著師叔到大慶殿去參加儀式,若是處理不完……那就聽天由命去吧。

  徐嘉說完轉身便走,理也不理清風的哀求。清風見徐嘉不理自己,便又蹦跳著尋找自己的師兄,可連喊了幾聲也沒人答應,這才無可奈何地留在了興慶門裡,悻悻的看著師兄師伯們徐徐離去。

  最後一個道士出門之後,興慶門立時便又被禁軍關上,老嬤嬤也隨之松手,不由分說便行了一個蹲禮,言辭懇切的說道:“先生請恕奴婢無禮之罪,只是事情緊急,還請馬上隨奴婢回去。”

  言辭懇切禮儀周到,若不是老嬤嬤臉上的表情猙獰可怖,江嶼幾乎就相信她是真的在跟自己商量。江嶼其實並不在意老嬤嬤對自己的態度是否恭敬,與此相比,他更想知道毓慶宮裡發生了什麽,畢竟陳妃本是出身杏林世家,尋常的疾病在她那裡還不是手到擒來,既然要老嬤嬤夤夜出宮去找太醫,只怕老太妃那裡真是出了什麽大事兒。

  只是不能參與丹成大典有些可惜,真想知道趙爍究竟準備在大典上做些什麽。

  老嬤嬤提著燈籠走得飛快,可手上的燈籠卻很是穩當,反倒像是燈籠帶著人往前飄,遠遠看著甚是詭異。清風顯然對太妃的病情不感興趣,在他看來拯救一兩個凡人脫離疾苦實在不能和見證皇帝長生相提並論,於是便撅著嘴巴不肯使力,須得江嶼拽著他才肯往前挪步。

  好在興慶門距離毓慶宮並不算遠,轉眼他們便到了宮門前面,老嬤嬤過去叫門,宮門幾乎立時就開了,小太監看著嬤嬤很是驚訝,可看到後面的江嶼和清風時便又釋然——怕是嬤嬤尋不到太醫便從鹹福宮裡請來了道士過來幫忙,聽說紫陽真人仙法通玄,想必這兩位小師傅也必定很有道行。

  小太監一邊合計一邊接過老嬤嬤手裡的燈籠,老嬤嬤也不解釋,領著江嶼便往裡面的寢殿去了。

  諾大的一間寢殿裡隻點了幾根蠟燭,昏昏暗暗地倒也能看清裡面的情形。其中的陳設雖然舊了,卻仍難掩昔日的奢華,無論做工還是用料無不都是上乘之選,要知道祁太妃受寵的時候,

代宗趙錚正在北征,全國都在節衣縮食,在那樣的時期,能給祁妃置辦下這樣的家當實屬不易。  花梨木的拔步床上嵌滿了螺鈿,至今仍在燭火的映照之下熠熠生輝。只是床上掛著帷幔,幔帳裡的情形江嶼便不得而知了。

  陳妃和幾個宮女正守在床前焦急不安,看見江嶼一臉茫然的走進來時不由一怔,心中暗忖這老嬤嬤怕不是急糊塗了吧?

  “嬤嬤,不是叫您去太醫院嗎,您怎麽把江先生給請過來了?”

  老嬤嬤臉上愁眉不展,咬牙切齒的把禁軍不肯放行的事情說了出來,聽得陳妃一陣驚愕:“留守的太醫本來就是給宮裡應急的,延請太醫也是正理,禁軍怎麽敢不放行?”

  “誰說不是呢,也不知道那些殺才發什麽瘋,竟連這毓慶宮的腰牌也不認了,隻說大典結束之前,無關人等一律不得出宮半步,這樣無法無天簡直該殺!”

  聽了老嬤嬤的講述,陳妃面色憂鬱的點了點頭,一方面是為老太妃的身體感到憂慮,另一方面則是為禁軍的態度趕到驚訝。禁軍雖是皇城的守軍,卻從過分苛責宮人,像今天這樣連腰牌都不認識的情況並不尋常,或者說……很不對勁。

  江嶼正要和陳妃打招呼,忽然想起自己的身後正站著一個凶神惡煞般的老嬤嬤,趕忙老老實實的躬身行禮。

  “草民江嶼見過陳妃娘娘。”

  陳妃的思緒被他打斷這,才回過神來:“先生來的正好,適才太妃忽然昏倒,還請先生不吝施以妙手。”

  江嶼也不虛禮,拱了拱手便座到了床邊的一張小凳子上,清風也一溜煙兒的跟了過去,眨巴著大眼睛看江嶼給太妃診脈,十分好奇,為什麽他隻把手指搭在人家的腕上便能診病,十分懷疑自己這個好吃懶做的師叔是在騙人。

  太妃的病症並不複雜,只是多年的憂思過度傷了身體,今天昏倒也只是心脈鬱結而已,隨便來一副清心理氣湯藥便好,實在不值得去太醫院跑上一趟,難道這當中另有隱情?

  江嶼把自己診脈的結果一說,老嬤嬤便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紙條遞了過去,江嶼接過一看,見上面寫的正是一個舒心理氣的藥方,看字跡十分娟秀,大約便是陳妃的親筆,便壓下心中的疑惑答道:“這藥方正對太妃的病症,沒有問題。”

  不等陳妃答話,一旁的老嬤嬤便憤憤道:“藥方是陳妃娘娘給的,自然沒有問題,可是宮裡沒有藥材,這才叫奴婢道太醫院去抓藥的,隻可恨那群殺才竟然不肯放行!”

  江嶼聞言臉上立時就掛上了黑線,他很想告訴那位嬤嬤,太妃的病症看著凶險,可就算沒有藥吃,只要今晚好好睡上一覺,明天早上自然便能醒轉過來。而且自己身上也沒有藥材,你把我抓是要幹嘛?

  清風雖然沒有說話,卻正欠著腳尖去看江嶼手上的紙條。江嶼一拍額頭——鹹福宮裡有的是藥材,眼前的小胖子又正好管著庫房,當即便對清風問道:“清風,你認識藥材嗎?”

  清風從小便跟著師兄上山采藥,自負見多識廣,聽見問話便拍著胸脯點頭:“當然認識,怎麽,這上面有師叔不認識的藥材嗎?給我看看,我告訴你。”

  江嶼把紙條遞了過去,樂呵呵的說道:“口說無憑,不如你回鹹福宮去,照著藥方把藥抓來,要是你都能抓對,師叔就請吃王婆婆家的燒雞如何?”

  雖然嘴裡流著口水,可清風卻斷然拒絕道:“庫房裡的藥材都是陛下送來煉丹用的,怎麽能隨便拿出來呢,要是讓師叔祖知道了,清風會受責罰的。”

  江嶼見清風不肯,便在他的胖臉上捏了兩把:“藥材本就是要從來救人的,那麽多都放在庫房裡面,留著喂蟲子嗎?真有人怪罪你就是說師叔我說的,別墨跡了,趕緊去把藥材抓來,對了,那老山參也拿一根過來,誒呀你瞪我幹嘛,趕緊去呀。”

  清風還不肯去,見江嶼做事要打,這才屁顛屁顛兒的跑了出去。

  兩個道士說的熱鬧,倒把毓慶宮裡的緊張氣氛衝淡了許多。

  待清風走遠,江嶼才對陳妃寬慰道:“娘娘放心,太妃的身子保養的不錯,今天只是憂思過度,就算不用吃藥,隻消好好睡上一覺也能好個七七八八。不過……心病總要心藥醫,對太妃來說,時常有人陪伴疏導才是要緊。”

  漿紗色的幔帳隨風微動,陳妃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先生說的沒錯,只是這宮裡平日也沒什麽消遣,可不就只剩下那些陳年往事了嗎。”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這樣的心境並非難得,只是世人大都身不由己,難有縱情抒懷的機會罷了。

  江嶼默然點頭,看著陳妃坐回到矮凳上面,探手在太妃的手上輕輕摩挲。心中暗忖原來宮裡竟也有相依為命的慘事。

  宮人們全都緘默不語,臉上無喜無悲的仿若泥塑,仿佛只有一個江嶼站在那裡很是多余——原本以為老太妃命不久矣,正等著自己妙手回春,哪成想人家只是找不到藥材。

  江嶼很不喜歡殿裡的壓抑,可有尋不到人說話緩解氣氛,只能局促的站在邊兒上等清風回來。好在清風是熟門熟路,兩盞茶的工夫便提著一個小竹籃子跑了回來。

  竹籃裡分門別類的放著許多草藥,清風把竹籃往江嶼的手裡一塞,嘟囔道:“喏,拿去,有人問起可別說是我拿給你的!”

  江嶼接過來一看便傻了眼,藥材的品種倒是沒錯, 卻全都是些未經加工整料,巴掌大的黃三七確實難得,可這又不是燉肉,總不好整塊丟進藥鍋裡吧?

  陳妃見江嶼的面色有異,過來一看便啞然失笑:“小時候常看父親切藥,真是有些年沒見過整株的草藥了呢,所幸他的藥鍘就在這裡,先生可會使用?”

  江嶼當然會用藥鍘,陳妃便命人把陳瑞昭留下的木箱取了出來,裡面全是配藥的工具,藥鍘藥碾一應俱全,擺在地上也有好大的一片。陳妃看著藥碾眼中滿是回憶,踩了幾下便又找回了當年的感覺,臉上立時便有了溫度,仿佛又回到了快樂的童年。

  “父親不讓我動鍘刀,隻讓我在他身邊踩藥碾子,回想起來,最後一次踩這藥碾還是十五年前……”

  陳妃的話戛然而止,像是回憶突然中斷了似的。

  江嶼和清風一起鍘藥,頭也不抬的的應和道:“陳院正真是當事名醫,只可惜去的太早,若是他老人家還健在的話,我還真想向他請教醫術呢。”

  見陳妃默然不語,江嶼便又不經意的問道:“陳院正的身體一向不錯,不知是生了什麽病症才突然離世的?”

  陳妃依舊沒有開口,一旁的清風便接口道:“生老病死本是常事,師叔在意這些幹嘛。”

  “你懂什麽,身為醫者最重要就是弄清病因,凡事……”

  江嶼的話才說了一半便被清風抓住了把柄:“嗯?師叔什麽時候成醫者了?”

  “哈?”

  江嶼一怔,正要解釋時,便聽陳妃幽幽說道:“家父並非病故,他是……落水而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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