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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鈴醫錄》小暑 18
  連續三天的悶熱過後,京城忽然就下起了大雨,降雨的神仙似乎是個急脾氣,一個悶雷才剛響過,豆大的雨點便打了下來。梁書那時正往刑部上差,眼見大門就在眼前,可眨眼的工夫便被淋成了落湯雞,他索性也不往前跑了,任憑雨點打在臉上,仿佛回到了兒時的模樣。

  值房裡,梁書才把濕透的官府掛在椅背上晾好,便見撐著雨傘的王崇恩也走了進來,一見梁書衣冠不整的模樣便嘖嘖道:“下雨天也不帶上把傘,要是讓李大人見了又該說你有辱官體了。”

  他一邊說一邊收起雨傘,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儒者的文雅之氣。

  梁書上下打量他一番,見他的鞋子跟袍腳上也都沾了泥水便揶揄道:“這麽大的雨打傘有個屁用,瞅瞅你自己還不是也踩了一腳泥嗎,你這顧頭不顧尾的,哪裡就比我強了。”

  王崇恩把雨傘立在牆邊,轉身從櫃子裡拿了一雙新靴子出來換上,這才略帶挑釁似的看向梁書:“退之,現在如何呀?”

  梁書翻了個白眼:“你當我沒衣服換呀,我這叫節儉你懂不懂。”

  王崇恩呵呵一笑:“好好好,想不到退之竟然也懂得節儉了,可喜可賀,我這裡有上好的雨前龍井,咱們共飲一杯一同欣賞雨景可好?”

  梁書抖了抖有些潮濕的湖綢裡衣,覺得湊合能穿,便大咧咧的坐到了王崇恩對面,看著王崇恩擺弄他心愛的茶具。

  王崇恩做事極有章法,從燒水開始便嚴格遵循古意,又從燙壺、置茶、溫杯開始,一道道工序擺將下來,他自己倒是陶醉其中,可一旁的粱書卻是等的心焦。

  原本也不覺得口渴,可眼看著好端端的開水就是不往杯子裡倒,竟是越看越渴,再看一臉陶醉的王崇恩竟也覺得甚是可惡。

  王崇恩倒也識趣,似乎感受到了粱書如刀的眼神正瞪著自己,不自覺的便加快了手上的動作,終於趕在粱書發作之前把一杯香茶遞了過去。

  “這頭道茶你先……”

  你先聞聞茶香這六個字還沒說完,粱書便已一口幹了下去,哈了一口熱氣,便把空茶杯又推了過去:“這茶還行,就是不太解渴,快給我再來一杯。”

  王崇恩小臉兒一繃,茶杯啪的蹲到桌上:“還行?這可是貢茶!是陛下賜給我祖父的,我祖父也隻給了我二兩,你說還行?你知不知道,這些茶葉可都是二八少女用嘴從茶樹上采下來的!”

  “也不知道那些少女采茶之前漱沒漱口,別是吃了韭菜餡包子再采的茶葉吧……”

  梁書小聲嘀咕了兩句之後,看王崇恩確實生氣了,便勉強說道:“倒是比我家的好喝點兒,不過論比我娘做的梅子露還是差了些。”

  王崇恩聞言大怒,拍案道:“這雨前龍井可是天賜的寶物,一年也就這些!”

  梁書自顧自的拿過茶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我家的梅子露還是我娘賜的寶物呢,你要是看不起的話,下次去我家千萬別喝啊。”

  王崇恩氣結,正要與之理論時,值房門口的竹簾一挑,隨之便有一個濕淋淋的腦袋探了進來。腦袋的主人是刑部裡負責跑腿送信劉二,他見梁書和王崇恩正在喝茶,便喜滋滋的說道:“大理寺來人,說是要請您二位過去。”

  王崇恩看著窗外的豪雨登時便皺起了眉頭,梁書一口飲盡杯中的茶水,詢問道:“讓我們倆過去?說沒說什麽事兒?”

  劉二搖頭:“那倒是沒說,不過來人挺急的,

好像是胭脂河裡撈上來兩個死人,可能跟您二位之前參與的案子有關。”  梁書一聽便來了精神,翻身躍起,抖了抖沒乾透的官服,一邊穿戴一邊催促王崇恩:“大理寺難得想著咱們,你就別愣著了,快走吧!”

  王崇恩還想耍賴,卻被粱書一把拽了起來,被迫和梁書共撐著一把雨傘跑進了雨幕之中。

  這場大雨讓胭脂河的水位足足漲了一尺,原本的河岸兩側的碼頭全都被沒進了水下,河水湍急,卷動著河底的淤泥奔流而去,弄的風裡滿是腥臭的味道。

  大理寺的馬車在一處空屋門前停下之後,王崇恩便被這股味道嗆得一陣惡心。

  粱書拍了拍她的後背,輕聲安慰道:“現在可別急著惡心,一會兒見了泡水的屍體那才叫惡心呢,一個人漲到兩個那個大,誒誒誒,見過發好的麵團沒?就跟那個一模一樣,你先做好準備哈。”

  王崇恩轉身怒目而視,果然看見粱書一臉的幸災樂禍,強壓下肚腹之中的不適之感,又暗自穩了穩心神,這才跟著進了空屋。

  屋子裡黑洞洞的,眼睛適應了片刻才看清裡面已經站了不少人,除了大理寺的幾個熟人之外,武盡忠竟然也在其中,看他的臉色不善,似乎是才與人吵過架的樣子。再看對面,卻見大理寺少卿徐龍輝也是一副面紅耳赤的模樣,不消多問,適才一定是他在和武盡忠吵架。

  武盡忠一見梁書來了,踏前一步便要說話,卻被梁書用眼神製止住了。

  梁書進門之後,入眼便是地上那兩具蓋著白布的屍體。他此時畢竟是被大理寺請來參與辦案的,既然是代表刑部來的,當著徐少卿時怎麽也要給自己的舅舅長長臉。

  於是,梁書先向徐龍輝施禮之後,才向對方問起了案由,徐龍輝顯然對粱書的態度十分滿意,拱手還禮之後便給他講了起來。

  原來是一個時辰之前,有人在胭脂河裡發現了死人,於是找到了巡城的官軍報了案,胭脂河畢竟是個繁華的所在,出入盡是達官貴人,巡防營的官軍不敢怠慢,趕忙跟著報案人來到現場,把卡在石欄上的死人給撈了上了。

  屍體的年雖不大,看著也是就是十五六歲的模樣,穿著打扮也不俗氣,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少爺,官軍覺得事情不小,便把案子報到了大理寺,老胡過來一看,只看了一眼便認出死人正是失蹤已久的牟雲鵬。

  牟蘭城事涉謀逆,正由雲騎衛全權調查,老胡便又派人把事情通報到了雲騎司衙門,同時自己也沒閑著,有組織人手沿著胭脂河捋了一遍,竟然還真在飛虹橋附近又找到了一具屍體。

  這具屍體是個老頭,看著足有五六十歲的模樣,穿著打扮雖不富裕卻也齊整,大約是附近的居民失足落水也不一定。

  老胡雖然認定兩具屍體並無關聯,可天上的豪雨不斷,附近也沒有更合適的地方存放屍體,便把兩具屍體暫時都存放在了這裡。

  過不多時,雲騎司的人便也趕了過來,來人正是武盡忠。驗明年輕的死者正是牟雲鵬之後,他便要帶著屍體離開,臨走的時候,他隨手掀開了另一具屍體身上的白布,哪成想,地上的老頭不是自己的義父周顯又是何人。

  盡管早就知道義父並沒有帶著弟弟的骨灰回鄉安葬,卻也沒想到再見面時親人竟已經成了屍體,武盡忠當時也沒多想,抱著義父的屍體便哭了起來。

  老胡畢竟是經年老吏,聽說周顯之前也是行蹤不明時,立時便覺得兩個死人之間一定有所關聯,便偷偷派人去把徐龍輝請了過來。

  徐龍輝趕來之後親自驗看了屍體,發現牟雲鵬的屍體雖然沒有明顯的外傷,卻已經有了屍斑,且屍斑集中在屍體下肢與下腹部,推測死後應該有一段時間的站立,很可能是被人綁著死的。而周顯的屍體則沒有屍斑,顯然是新死之人。

  加之兩具屍體的皮膚並未起皺,可以認定泡在水裡的時間不長,徐龍輝便由此推斷,認為是周老漢綁架並殺害了了牟雲鵬之後,想趁著大雨在河裡拋屍,結果失足落水一命嗚呼。

  徐龍輝說到這裡時,武盡忠已是氣的臉色煞白,他指著周顯的口鼻說道:“莫說我爹早年做過斥候,根本不可能在胭脂河這種地方淹死,我且問你,如果他真是淹死的,那為何咽喉當中沒有泥沙?”

  不用徐龍輝說話,一旁的仵作踏前一步解說道:“周顯的顱骨有明顯的骨折痕跡,很可能是落水之前撞到了岸邊的石頭,人先摔死再被河水衝走,此時口鼻當中沒有泥沙便也說得過去。”

  莫說武盡忠啞口無言,徐龍輝默默點頭。

  梁書捏著下巴想了想,向仵作問道:“屍體身上有骨折的痕跡嗎?”

  仵作點頭:“周顯身上確有淤傷和骨折, 若是河水湍急,淹死的人身上常有這樣的傷勢。”

  梁書默默點頭,他在刑部的案卷上也見過不少溺亡案件的屍格記錄,也明白仵作所言不差。

  於是掀開牟雲鵬屍體上的白布,屍體已經被脫去了衣衫。他抹了抹牟雲鵬臉上的泥沙,便見少年的臉上毫無血色,不僅鼻孔張的大大的,原本緊致的臉頰也已經垮了下去,左邊的臉上還有一片烏青,隱約能看出一個手掌印的形狀。再往下看,只見少年的雙腿以及下腹處均有著大片的屍斑。顯見死後曾有一段時間保持站立且沒有變化。

  除此之外,灰白的皮肉上也只有幾處皮外傷,顯然是被人‘教訓’過的。

  梁書抬頭看向仵作:“死因確定了嗎?”

  仵作搖了搖頭:“我們從屍表沒找到死因,若是需要,或許可以剖開屍體檢查一下髒器。”

  梁書沒有接話,而是學著江嶼的樣子翻了翻死者的眼睛和嘴巴,然後便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後,便把白布蓋了回去,

  他又轉到周老漢的屍體旁邊,也裝模作樣的翻了翻眼睛和嘴巴,不想竟有一縷粉紅色的血液流了出來,梁書嚇了一跳,趕忙起身後退兩步。

  仵作忙道:“周顯的顱骨有明顯的骨折,而且位置貼近骨縫,我們推測很可能是意外撞到頭部死的,而且按壓屍斑時顏色還會消退,顯然是新死不久。”

  粱書正要說話時,身後卻忽然傳來一個少年清亮的聲音:“這兩人的腹部有沒有硬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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