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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鈴醫錄》寒露 喜宴雙殺 5
  冰窖幽深黑暗,兩盞燭火帶不來絲毫暖意。

  若是江嶼所說不錯的話,那麽真凶只怕真的還和他們住在一起。這次來的賓客大多是鮑春冉的軍中故舊,他本就出身北境邊軍,持有這種製式匕首的賓客只怕不在少數。此人虐殺莫鐵塔和十夫人的目的還不明朗,而且他還出現在鮑春冉的臥房,或許是府中的警報驚走了賊人才讓鮑春冉躲過一劫。謀害朝廷實權武將的目的無非是削弱我軍實力或是獲取軍事布防圖,鮑春冉身為重慶府兵馬都監,對全境的兵馬流動了如指掌,如此說來……

  “糟了!”

  梁書低呼了一聲之後便轉身衝出了冰窖。原本就十分陰森的冰窖少了一盞燈籠之後變得更加幽暗。江嶼有心馬上跟著出去,可任由兩具衣衫不整的異性屍體躺在地上實在是不妥,萬一梁書的十嬸子找不到凶手,只怕還是會遷怒於他這個真正動手的人吧。想到這裡,他還是花了些時間整理好屍體之後才出了冰窖。

  冰窖口把手的兩個差役疑惑地看著他,畢竟梁書已經先走了一段時間了,要是被人誤會在屍體上動身麽手腳可是大大的不妙。江嶼的反應奇快,立時沉下臉來,冷聲問道:“梁大人去哪裡了?”

  差役接過他手裡的燈籠,向內宅的方向指了指:“梁大人走得很急……”

  江嶼點了點頭,不等對方說完便快步離開,閃過一塊太湖石之後他才撫了撫胸口。要是再遇到梁書一定要讓他走慢點兒。

  轉出假山群,他看到幾個官差正在荷花池邊進行勘驗,江嶼心想反正找不到梁書還不如過去看看。走到近處,看見幾個差役正在激烈的爭論著,爭論的焦點是荷花池岸邊的一片狼藉。

  一個高大壯實的差役在後牆花窗和荷花池邊指指點點:“你們看,賊人應該就是從此處翻入十夫人的房中行凶的,從這邊的痕跡看他應該在這裡滑了一跤。”

  一個枯瘦的差役一個勁兒的搖頭:“不對不對,你見屋裡有腳印嗎?再說你看這裡的痕跡,顯然跳窗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滑倒才留下的,我看著人之後應該是潛進了水裡也說不定!”

  高大差役嗤笑一聲:“屋裡沒有腳印也有可能是賊人脫鞋之後進的房間啊。”

  枯瘦差役撇嘴:“凶手為什麽要脫鞋進來?你可別說凶手喜歡乾淨,整面牆都噴上血了。”

  高大差役皺眉:“哎哎哎,你看這窗戶上不就挺乾淨的嘛,我猜凶手是蹲在窗台上行凶的。”

  江嶼觀察了一下那片痕跡,的確像是有人在窗前滑倒的樣子。不過畢竟離得有些遠,他也看不出究竟是進去前還是出來後留下的。

  “江先生!江先生?”

  江嶼遠遠聽見梁書在喊自己,急忙循聲趕過去。

  “我在這兒呢!“

  梁書看見他從荷花池邊過來,以為他是去池邊賞景了,不悅道:”江先生!這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還有心情去看荷花池啊,現在又沒有荷花可看,走走走,鮑叔父有話問你!你要想吃蓮蓬回頭我送你兩筐!”

  梁書的腳步不停,江嶼跟著有些吃力,便說道:“梁大人你慢點兒走,我跟不上啊。剛才我從冰窖一出來就看不見你了,你慢點兒走……”

  梁書的步子並沒有變慢,他只是反手拉住江嶼的手腕拽著他往前疾行。在一眾下人異樣的注視下,他們再次來到鮑春冉的書房。

  江嶼剛要把自己的判斷說給鮑春冉卻被對方抬手阻止了,他盯著江嶼看了一會兒,

幽幽的開口。  “適才退之已經把江先生的發現說給我聽了。老實說,先生的疑惑也是我的疑惑,先生的判斷也是我的判斷。老夫從軍幾十載,怎麽會認不出那刀傷呢。莫說是老夫,只怕那幾個安心留在府裡得老家夥也全都認得出來,要不以他們的脾氣怎麽肯安心留在這裡。說到這裡,江先生的來歷適才老夫已經問過了,不過老夫還要先問一句,江先生怎麽會認識這種匕首?”

  江嶼撓了撓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十三年前,鮑老將軍可是隸屬秦大將軍麾下?”

  鮑春冉點頭,江嶼繼續說道:“那鮑老將軍一定還記得江水這個名字吧?”

  “江水!”

  鮑春冉雙眼微眯像是陷入了回憶,他的左手不自覺的撫摸著右手的斷指,過了片刻他的神情變得堅毅起來,他不再理會江嶼,轉向梁書說道:“退之,你切記住,老夫的性命無關緊要,重慶路三鎮兵馬布防圖才是關鍵,必要時不必在意老夫的性命。”

  梁書肅容應諾:“小侄……啊不……下官領命!”

  “李公甫他們也快走了,你和江先生先去現場看看,必要的時候可以找他了解一下勘驗的情況。去吧。”

  二人行禮退出了書房,出門前江嶼回頭看了一眼,鮑春冉仰躺在虎皮交椅上,竟像是放下了心事一般。他們向外走過一進院子,這裡便是客房所在,差役們正百無聊賴的打著哈欠,看見梁書過來都急忙立定站好。梁書晃了晃手中的令牌,便徑直向著一間半開著門的房間走去。

  房間沒有開窗,隔著窗紙的陽光無法照亮整間屋子,梁書看著滿地的狼藉歎了口氣:“先生湊合看看吧,前天我進來看時這裡還沒這麽亂呢。”

  梁書說著便推開窗子,下午的陽光正好射進屋裡,照的室內一片金輝。江嶼透過窗戶遠遠瞥見不遠處的荷花池,那幾個差役還在對岸那邊兒爭論著什麽。室內所見可謂慘不忍睹,滿地都是腳印,大小不一層層疊疊,早就分不清彼此,地上滿是破碎的桌椅和茶具,只有靠近後牆的地面還相對乾淨些。那裡的牆上、地上滿是細小的血滴,想來莫鐵塔身上的傷痕便是在這裡留下的。看那些血滴的形態似乎也不是凶手甩動匕首造成的。他比量了一下,按莫鐵塔的身高來說,血滴的位置似乎應該再高一些才合理。難道向他行凶的是個身材矮小的人嗎,還是說莫鐵塔真的中了毒,任由某人擺布?江嶼說出了自己的疑惑,梁書點了點頭,衝外面喊了一聲:“去把那晚負責客房的下人找來。”

  差役領命,不多時便帶了幾個青衣仆人過來。梁書清了清嗓子,沉聲道:“你們都認識我吧?我是刑部正六品主事梁書!”他停頓了一下,見沒人搭話便悻悻的繼續說道:“叫你們來是要問問你們那天晚上的事兒,你們不可隱瞞!明白嗎!”

  下人們急忙表示自己不敢隱瞞,看起來這幾天沒少表態,話說得十分熟練,梁書滿意的點了點頭,沉聲問道:“那天晚上莫將軍可曾醉酒?”

  “按莫將軍自己的標準來說,沒喝多……”

  梁書循聲看向一個低著頭的下人:“什麽叫按莫將軍自己的標準,他的標準是什麽?”

  下人揚起臉,指著自己紅腫的臉頰說道:“小的說他喝多了,讓他走路慢些,莫將軍說他要是能抽到我臉上那就是沒喝多,然後,他就沒喝多……”

  江嶼努力忍著沒有笑出來,梁書撫了撫額頭,沉聲道:“咳咳,這屋子都亂成這樣了,當時肯定發生了激烈的打鬥,為什麽你們沒有及時發現及時製止?!莫非……凶手就在你們當中!?”

  梁書話音剛落,一眾仆人便跪倒一片,七嘴八舌的喊著冤枉。梁書低喝一聲這才安靜下來:“吵什麽吵,一個一個說!”

  一個中年仆人向前跪趴了半步:“回大人的話,那天我們確實聽見莫將軍屋裡有吵鬧聲,也確實去查問過。不信您看。”

  隨著他手指的方向,一個年輕仆人揚起了臉,他的嘴角烏青一片。這人淚眼婆娑的說:“小的聽見莫將軍屋裡有砸東西的聲音,擔心他吃醉了酒在房裡摔倒,誰知剛一開門莫大將軍就給了小的一拳,讓小的滾蛋……大人,牙都打掉了……”

  這人說完話便從腰上翻出兩顆門牙托在手裡,咧著嘴給梁書查看。江嶼看的直咧嘴,想來這一拳的力道著實不小啊。梁書也是一陣氣結,片刻後他沉聲道:“刁奴,打了一拳之後就再不敢去了嗎!你們這不是……”

  梁書的話還未說完,又有兩個仆人揚起臉,一個鼻梁塌陷,另一個眼窩烏青。

  中年仆人苦著臉說道:“府上大喜的日子我們怎麽敢懈怠……那天晚上莫將軍房裡鬧騰了四起,我們去了三次……再說莫將軍的秉性一貫如此,您看,我這個牙便是他去年來訪時打掉的。”

  江嶼再也忍不住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連旁邊站著的差役也都笑了。梁書冷冷的看向江嶼,江嶼趕緊擺出一副沉痛的樣子,說道:“梁大人,既然這裡沒什麽有用的線索不如我們去十夫人那裡看看?或許那裡還能有些線索。”

  梁書沉默的點了點頭,帶著江嶼走向荷花池對岸的內宅。他的步子已經不像剛才來時那般大,江嶼跟在後面也沒有之前那麽急促,此時才有閑心仔細看看這處庭院。看得出來這裡原本的主人是個心性雅致的人,後院中假山林立,亭台水榭把一座荷塘隔成了數個區域,賞荷觀魚各有特色。鮑大人顯然不是個風雅之人,他有有十幾房的夫人,據說還有幾十個子女,對他來說能安置下這許多家人就很好了,所以後園裡便建起了一座挨一座的小院子,每房夫人帶著自己的兒女單獨居住。而他自己則單獨住在正房,就算正房夫人離世他也沒去過別的院子。

  十夫人的院落正好挨著荷花池,後牆池邊的幾個差役還在那裡爭論,梁書懶得理會這些無用的差役,領著江嶼往正門走去。在門口正好遇到幾個披麻戴孝的人往外走出來,一個仆婦、一個丫鬟領著兩個十幾歲的孩子。兩個孩子哭得十分傷心,梁書安慰了幾句便轉頭對那個仆婦和丫鬟說道:“隨我來,那天晚上的事我還有些話要問你們。”

  仆婦看著兩個孩子有些躊躇,這時對面院落的門開了,款款走出來兩個貴婦人,雖然穿著十分講究但一沒有戴首飾二未施脂粉,眼圈也是紅紅的。兩個孩子一見便撲了上去:“十三娘……十六娘……我娘沒了……我們怎麽辦呀……”

  兩個婦人分別攬住一個孩子,柔聲安慰道:“以後你們就是嬸子的孩子,沒事兒啊。”

  梁書上前施禮:“小侄見過十三嬸子、十六嬸子。”

  十三夫人點頭算是還禮,說道:“子安成親那天大家都很高興,原本我們都在前面幫著支應,十姐說喝多了酒有些不適就先回來了。我們也是回來之後知道十姐房裡出了事兒。原本都要睡下了,突然聽見綠綺的叫聲我們都嚇壞了。”

  丫鬟聽到自己的名字急忙跪倒在地:“婢子綠綺見過兩位大人。”

  十三夫人點了點頭:“我帶著孩子們先回房去,這裡便交給你們了。”

  梁書躬身送走兩位夫人後便讓綠綺起身:“帶我們去十嬸子房裡看看,說說你當時都看見了什麽。”

  綠綺趕忙頭前帶路,進門便看見後牆上噴灑的一大片血跡,血色依舊鮮豔,顯得觸目驚心,雖然桌椅也都翻倒在地上,可比起莫鐵塔的客房來還算整潔,起碼沒有那許多亂糟糟的腳印。以江嶼所見,這十夫人的臥房稱不上雅致,雖然婦人常用的軟塌衣箱妝台錦盒一樣不少, 可也不見婦人常有的針線繡工。

  綠綺站在門口瑟瑟發抖,梁書皺眉正要呵斥,江嶼卻溫聲說道:“姑娘先平複一下心情,想來夫人平時待你不薄?我們想要抓到謀害你家夫人凶手,你把那晚的經過告訴我們好不好?”

  綠綺深吸了口氣,緩緩道“:“那天夫人喝醉了酒,說是頭暈的厲害就讓我先送她回來了。我服侍夫人洗漱之後,夫人就讓我接著去前面幫著支應。也就是半個時辰……我回來的時候吳嫂和少爺、小姐他們還沒回來。我先燒了些熱水,等著伺候少爺小姐梳洗。後來他們遲遲沒有回來,我又擔心夫人便想著進去瞧瞧……”

  綠綺的話說到這裡便突然哽咽:“夫人就躺在那裡……身上全是血……我趕緊跑過去看,夫人……已經沒了……”

  綠綺低頭訴說,淚水撲簌簌的落下,不知是傷心還是害怕。

  江嶼的聲音依舊溫和:“你好好回想一下,當時你可曾覺得哪有有什麽異常嗎?”

  “異常?”

  “對,比如門有沒有關好,後窗有沒有關好,地上有沒有泥巴,或者你家夫人有沒有丟什麽東西?”

  綠綺低頭開始回憶,然後淚水再次湧出:“雖然沒有上鎖,可門是關好的,後窗……後窗……我記得也是關上的,也沒有上鎖,夫人喜歡從這裡看後面的荷花池……泥巴……泥巴?沒有泥巴……夫人……我沒用啊夫人……”

  綠綺說到這裡便再也說不下去了。江嶼走到滿是血跡牆邊,看著那扇在殷紅血色中依舊乾淨的後窗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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