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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鈴醫錄》雨水 6
  齊懷遠還坐在地上握著紅腫的右手發呆,挨了齊如山一腳之後才似有所悟,跪爬兩步到段志毅身前連連叩頭懺悔。段志毅的臉上無喜無悲,只是死死地握著座椅扶手,目不轉睛的看著馬育才手上的小畫。

  此時看來,那朵初開的荷花是那麽嬌豔。段成霜自知此生再難見到表哥,或許是想遠遠再見表哥一面,所以才走上平台向著中庭眺望。

  那副小畫即是段成霜對馬育才的告別,也是她對自己過往的告別。無論她曾經有過什麽樣的期待和向往,如今她都放下了,她已經決心在齊家的池塘裡盛放,只可惜天妒紅顏。

  馬育才十分仔細的疊起小畫轉身欲走,江嶼眼見屋外風急雨驟,便取了幾張油紙遞給他。

  “別弄濕了。”

  馬育才輕輕點頭,用油紙把小畫層層包好,貼身放進懷裡。江嶼又把油紙傘遞給他,還是那句:“別弄濕了。”

  一人一傘漸漸消失在了雨幕中,沒人去攔也沒人去問。

  大廳中的空氣幾乎凝滯。段志毅深吸了口氣,轉向齊如山道:“親家你看……”

  齊如山猛地打了個寒顫,他原本料想段志毅會暴跳如雷,或者出言謾罵,可沒想到他此時的聲音是這般平靜,表面的平靜只能說明他正極力壓抑著心中的憤怒。人家把鮮花一般的閨女送來這裡轉眼就成了一具屍體,自己的傻兒子還冒冒失失的以為抓到對方的把柄,這下可好,不僅是段家,就連飛虎馬家只怕也給得罪的死死地。

  齊如山的心裡也很冤枉,自家提親的時候也沒人說過段小姐和馬育才的事兒,段志毅幾乎沒有考慮,立時便答應了下來。而且訂婚之後兩家便走動的十分頻繁,這當中也沒聽過半點兒風聲。齊家相當重視這門親事,聽說段成霜是有名的才女,齊家不僅翻新了府邸,還請名家專門設計了這座木樓作為婚房,為的就是讓她可以在這裡欣賞四時美景。護衛和下人也都是府裡的老人,哪成想……

  好在段志毅還稱自己一聲親家。

  齊如山輕輕拭去額上的冷汗,小心答道:“懷遠這孩子衝動……”

  段志毅冷哼一聲打斷了齊如山的話:“自家人不必多言,我隻問霜兒的事,親家總要給個交代。”

  齊懷遠偷眼瞧見段志毅座椅扶手上深陷的指印便知不妙,聽見對方詰問便趕緊表態:“嶽丈放心!懷遠自會給您一個交代,定不讓霜兒枉死!”

  段志毅目光冰冷的看著齊懷遠,齊懷遠一看便知此事不能善了,再看自己的父親也是一臉的倉皇失措,便咬牙補充道:“嶽丈放心,懷遠此生決計不會辜負霜兒。我齊懷遠在此立誓,此生只有霜兒一個妻子,若有違誓言甘遭天譴!”

  一個炸雷響過,齊懷遠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段志毅呵呵一笑,起身扶起齊懷遠,溫言道:“賢婿何苦如此,自家人嘛。”

  眼前這一幕親情大戲看得江嶼直傻眼,再看方怡白,依舊是一副無喜無悲的表情。無奈,只能在心裡喟歎一聲佩服。

  齊懷遠剛在父親身前站定,段成君便開口向方怡白說道:“既然我表哥與此事無關,不知方兄可還有什麽新的線索?”

  方怡白微微一笑,指著仍舊被人攙扶著的荷鶯說道:“既然馬公子與此事無關,那麽這位荷鶯姑娘是不是也可以下去休息了?”

  齊如山端坐如同廟裡的菩薩,段志毅略一沉吟便道:“荷鶯忠心為主糟了冤枉自然應該好生休養,

成君,尋個大夫給荷鶯……。”  江嶼不等段成君開口便搶先答道:“哎呀,在下就是現成的大夫嘛,區區小傷就交給我吧。”

  段志毅眉頭微皺:“江先生是客人,怎好勞動先生為一個下人診治,不可不可……”

  江嶼咧嘴一笑:“段老爺子真是宅心仁厚,不過在下本就是個遊方郎中,在我眼裡只有人命哪分身份,實不相瞞叫花子我也治過不少。勞煩兩位姐姐把荷鶯姑娘帶到方公子房裡,我稍後便去診治。”

  段志毅還有心阻攔,可這江嶼一通裝瘋賣傻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眼見兩個婢女已經帶著荷鶯走了也隻得作罷。

  “那便有勞先生了。”

  方怡白雖然知道江嶼是為了保住荷鶯的性命,可他天聲潔癖,最忍不得與人同住,不由狠狠瞪了江嶼一眼,江嶼也隻當做沒看見。

  方怡白輕哼一聲,繼續對段志毅說道:“荷鶯姑娘下樓的原因已經弄明白了,那我們就該看看賓客當中那些出事時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了。”

  段志毅哦了一聲:“看來方公子已經有了準備?”

  方怡白從袖中取出一本冊子,隨手翻動幾頁之後遞給了段成君:“這是我昨晚統計的名單,凡是有人證明事發時自己所處位置的人都在這裡寫著,既有來訪的賓客也包括府上的下人,就連車夫馬夫也沒落下。”

  段成君接過冊子,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不禁頭大:“方公子,這怎麽看啊?”

  方怡白雲淡風輕的給大家解說,根據統計,昨晚全府上下一共三百一十八人,齊家本家包括下人、工人一共一百四十五人,賓客一百三十四人,段家送親的親友十五人,還有二十四個車夫馬夫,沒有證人的共有三十八人。

  段志毅皺眉:“三十八個,這麽多?”

  方怡白又拿出了一張名單遞給段成君:“你們不妨先拿去看看是否有誰能從令愛的死中獲得好處?”

  段成君接過名單看了看,忽的瞳孔緊縮,把名單遞給自己的父親,指著上面的兩個名字說不出話。齊家父子一見情況有異也趕緊湊過來看,見到段成君手指的兩個名字之後倒吸了一口涼氣。

  齊懷文,齊懷武。

  段志毅緩緩抬頭看向齊如山,齊家父子簡直如遭雷擊。眾所周知,齊段兩家聯姻為的就是給齊懷遠增加籌碼,讓他能夠坐穩清明山劍廬的家主之位,段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欣然應允齊如山的求親。如今紅事變白事,若是兩家撕破了臉,那得利最多的確然正是齊懷遠的兩個哥哥。

  齊家父子對視一眼後,齊如山便喚來下人詢問兩個兒子的下落。段成君原本就對兩人的態度十分不滿,如今有了這層猜測哪裡還肯猶豫,張嘴便道:“下雨之前有人見到他們往劍廬去了!”

  劍廬是個籠統的名字,簡單地說,它是由劍閣、劍爐、打劍台和洗劍池四部分組成,佔地面積極廣。其中劍閣負責設計和陳列,劍爐則是冶煉原料製作生坯的場所,煉好的生坯被送到打劍台,在這裡打製成型,洗劍池則是修整磨礪兵刃的所在。

  一條山溪貫穿劍廬的每個部分,最終經過洗劍池後轉入地下,最終匯成中堂前的那一灣荷塘。

  趁著雨勢漸歇的檔口,齊家父子、段家父子還有方怡白和江嶼六人匆匆趕到劍廬。兩對父子各懷心事行色匆匆,方怡白打著紙傘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只有江嶼的心態最好,一路上只顧著欣賞劍廬風光,平時這裡可是禁地,難得今天有機會進來,怎麽也要看個夠本。

  一行人像沒頭蒼蠅似的轉了一圈,終於在劍爐見到了懷文懷武兩兄弟。劍爐裡共有四口熔爐,可根據需要同時熔煉四種不同的金屬。兄弟倆正站在其中一口熔爐前要把什麽東西丟進去。

  段成君一見大急,爆喝一聲住手。懷文懷武兩兄弟怵然一驚,回頭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老爹和三弟,還有段家父子,不由一愣。

  “爹?你們怎麽來了?”

  段成君一個縱躍便到了兩人身前, 二話不說就要從齊懷文手裡去搶那件物什,齊家人空有一把力氣卻不擅武功,沒等齊懷文反應過來,手裡的東西已經到了段成君的手裡。

  段成君快步掠回父親身邊,把手裡的一團東西展開一看竟然有些傻眼——那是一團極細的精鋼鎖鏈中摻雜著許多大小不一的金屬尖角。就連齊如山和齊懷遠也沒看出這些東西是做什麽用的。

  齊如山接過有如亂麻的鎖鏈端詳一番,終於搖了搖頭:“懷文,這麽細的鎖鏈,你們這做的是什麽東西啊?”

  齊懷武歎了口氣,一屁股坐到地上,悶聲道:“哥,我就說這事兒瞞不了人,你看……又讓咱爹看笑話了。”

  齊懷文在兄弟肩上拍了拍算是安慰,他也不說話,默默地從父親的手裡接過那團鎖鏈開始整理。齊懷文是個五短漢子,一雙大手滿是老繭,十根手指粗得像是一根根的小棒槌。精巧的鎖鏈在他手裡簡直就像是有人用火筷子去夾絲線一般。

  他整理得十分仔細,過了很久才把那一大團鎖鏈拆成兩份。齊懷武接過其中一份也開始整理,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齊懷武的手裡便多了一隻鐵手。

  齊懷遠低呼一聲:“飛爪?”

  他的話音剛落,齊懷文也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他的手中赫然也是一把飛爪,這飛爪的設計極為精巧,每根鋼爪都可通過鎖鏈單獨操縱。

  “爹……”

  齊懷文的話才出口,段成君便大叫道:“原來你們用這東西傷了霜兒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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