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院最早是皇家寺院,建築用料自然極盡考究,然而因著佔地不廣的緣故,建築之間便總顯得局促。
為了給寺院增加悠遠之感,院中小路盤桓,路邊遍植松柏。如碑林、塔林這些區域,若是沒有著意尋找便很容易錯過。
春天的水量充沛,松樹枝上滿是嫩綠的針葉,仿佛是松樹開出的花朵。
一隻松鼠正百無聊賴的在樹上發呆。正在此時,一團黑影從天而降,松鼠受驚向前躥了幾步,尋了個自以為安全的樹枝停下,才站起身準備四下張望,眼前便現出一隻月白緞子的繡鞋,繡鞋精巧別致,鞋尖兒上繡著一隻紅嘴藍羽的飛鳥。繡鞋隻如蜻蜓點水似的在樹枝上一點而過,等松鼠回過神來,兩條人影已經遠遠隱沒在了松林之中。
寺外的喊聲越來越近,唐若曦和江嶼閃出松林,迎面便看到一排精舍。前有蒼松背有小溪,蒼翠間的這一片粉牆黛瓦顯得古樸而淡雅,精舍後的溪水潺潺有聲,水中有魚,魚面有蓮,蓮上有橋。
伴著前面悠遠的鍾聲,精舍內隱隱有佛音禪唱。
隨著一陣腳步聲響,有一黑一白兩條人影奔過木橋,順著回廊極速前行,終於在一個沒有唱經聲的門前停住。
唐若曦四下一望見沒人注意到自己這邊,便用肩膀在門上用力一靠,木門便悄無聲息的打開了一條縫。見房門沒鎖,唐若曦回身給了江嶼一個‘跟上’的眼神,也不等他反應,便當先閃身躲進了禪房,不遠處已經有嘈雜之聲傳來,江嶼哪裡還敢猶豫,緊隨著唐若曦也進了禪房。
兩人先後進了房間,唐若曦反手輕輕關上房門。遠處鍾聲杳杳,房內檀香縈繞,直到此時,兩人才算略略安了心。正當兩人自以為瞞天過海時,身後卻響起了一個蒼老、和善的聲音。
“二位施主,這邊請坐。”
不僅是江嶼,就連唐若曦也是一驚,手裡的竹笛不由自主得舉到了胸前,定睛一看,原來在蒲團上正有一位老僧端坐其上。老僧一身灰布僧衣,頭戴僧帽,手上正撚動著一串紫檀佛珠,微笑看著面前兩人。
唐若曦被老和尚嚇了一跳,竹笛下意識的橫在了胸前,待看清老僧的面目之後,她便收起竹笛,合掌躬身對老僧施了一禮。
“事出突然,冒昧擾了大師修行,還望大師海涵。”
老僧微微頷首,單手立於胸前,口宣佛號:“阿彌陀佛,人生自有緣法,相逢絕非偶然,哪裡說得冒昧打擾。”
唐若曦微微一笑:“恭敬不如從命。”
說著,便和江嶼一起,在老僧身側盤膝坐定。老僧給兩人倒上茶水後,便隻微笑看著兩人。
江嶼道了聲謝,端起茶杯聞了聞,茶韻幽香,輕啜一口,茶湯入口便有清香彌散。不由讚了一聲好茶。
“大師這是研雪齋的蒙頂甘露吧?好茶!好茶!”
老僧微微點頭,繼而問道:“聽二位施主不是本地口音,不知兩位來此所為何事呀?”
唐若曦也啜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後,淡淡說道:“我們是來找人的。”
老僧哦了一聲:“找人?看來似乎不太順利啊。”
唐若曦沒有說話,隔著紗笠也看不清她的面目。江嶼猜她心裡難受,便接口道:“原本是有些線索的,可惜啊,一把大火全燒光了。”
老僧的壽眉忽的一揚:“你說的可是周汝傑周大人?”
江嶼連連點頭:“是呀,大師跟周大人很熟嗎?”
老僧的眼角掛上了一抹哀傷:“阿彌陀佛,
貧僧與周施主乃是故交。當年周施主在蜀中慈雲寺修建千佛塔時,貧僧便常與他敘談。如今周施主已登極樂,三十載光陰恍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聞言,唐若曦的身子微微一顫,江嶼不待她開口便搶先說道:“周大人經常來找您聊天嗎?
老僧微微點頭:“倒也說不上常來,不過每個月總能見上一面罷了。說起來,這蒙頂甘露還是周施主贈與貧僧的。”
老僧說話時雖然神色如常,可眼中卻有一抹難掩的悲傷,江嶼見了不禁動容:“大師……節哀……”
老僧聞言立時又恢復成那副無喜無悲的面相:“貧僧每日都為周大人念經祈福,願他早登極樂,也好免了他這一世的無窮煩惱。”
江嶼眼中閃過一道華彩,他敏銳的捕捉到了老僧話中的隱秘——周汝傑有秘密,而且這個老和尚一定知道這個秘密。
江嶼很想知道周汝傑究竟有什麽困擾,便做了個十分不解的表情,問道:“周大人官居二品工部尚書,他這一生也算得上順風順水,這樣的人也會有煩惱嗎?”
老僧的嘴角不自覺的動了動,沉吟了片刻才緩緩開口:“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世人皆苦,周施主又豈能跳的開?”
江嶼正待繼續詢問時,外面卻傳來一陣人聲。不多時,門外便響起一聲佛號:“師傅,聽說寺裡來了賊人,您這裡沒事兒吧?”
江嶼此時正是賊人膽虛,神色尷尬的注視著面前的老僧。老僧看了看兩名‘賊人’,嘴角掛起一抹笑意,輕咳了一聲,對著門外開口道:“我這裡沒有外人。”
門外的僧人哦了一聲,卻並未離去:“適才有人看見兩個人往這邊兒來了,師傅還是要做些準備才好。”
老僧看著江嶼揚了揚眉,口中卻道:“都是身外之物,讓大夥兒各歸各位。錢大人過午還要過來,你們先去做些準備吧。”
門外響起一聲佛號,接著外面便沒了動靜。老僧轉向江嶼,笑道:“看來今日的緣分已盡,二位還是速速離去吧。”
江嶼嘿嘿一笑:“今天真是多謝大師了,那我們改日再來拜訪!”
說完便拉起唐若曦的袖子要走,不想唐若曦卻沒有動,依舊垂首坐在蒲團上不肯離去。老僧見狀心下了然,兩道壽眉晃了晃,溫聲說道:“周大人所煩惱的事情關乎天下,只怕與姑娘要找的人無關。”
唐若曦的身子一顫,起身向老僧萬福一禮:“多謝大師!唐若曦今日多有得罪之處,還望大師海涵。對了,還沒請教大師怎麽稱呼?”
老僧雙手合十,低頭斂目:“貧僧法空。”
大雄寶殿上,同樣垂首斂目的如來佛祖注視著遠處那一對越牆而出的男女,面現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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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坊北堂府。
北堂春水一身常服坐在院子裡釣魚,另一邊的方怡白則百無聊賴的把玩著手上的一顆琉璃珠子。
魚漂猛地一沉,北堂春水手腕用力猛地抬杆,魚鉤上卻空空如也,他也不氣惱,鼻子裡哼著小曲兒,十分嫻熟的又給魚鉤掛上餌料,輕輕一甩便在水池中砸起一小朵水花。
方怡白看得無聊:“我說北堂大哥,你這池子裡的魚哪條沒被你釣上過幾次,早就成精了吧?”
北堂春水的頭歪了歪,悠然道:“我只是打發時間而已,又不是為了吃魚。”
方怡白輕哼一聲,心中難免腹誹朝廷體制臃腫,也不知道養活了多少北堂春水這種整天渾水摸魚的閑官。
北堂春水自然猜不透他心中所想,見他沒答話,便換了話題:“聽說了嗎,藏劍山莊的大小姐失蹤了。”
方怡白的動作一滯:“不是說已經快要成親了嗎,怎麽又失蹤了。”
北堂春水聳了聳肩:“聽說已經失蹤好久了,想來這白方平也是實在尋不到他姐姐,不得已才終於承認了。”
方怡白嗤笑一聲:“你一個禮部侍郎,到底是從哪兒知道這麽多八卦消息的?三品官就這麽閑嗎?”
“沒有活動沒有慶典,我這個禮部侍郎真能閑出屁來。”北堂春水說著還真就放了個屁。
方怡白十分嫌棄的往上風位挪了挪。
“你這些消息來的比我都快,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不是還有別的身份。”
魚漂動了兩下,北堂春水卻似沒看見,等方怡白喊他提竿時已經晚了,水面上隻余下幾圈水波。
“你怎麽了啊?”
北堂春水歎了口氣,索性丟下魚竿,坐到方怡白身邊。
“小方,京城最近不太平。”
方怡白往後仰身,靠在柱子上:“那些冒充的暗衛還沒有消息嗎?”
“那些人倒是已經有頭緒了,只是,最近京城出了許多怪事兒。不少人都接二連三的發生意外,搞得我都不敢出門了。”
方怡白撇了撇嘴:“你說的是孫桐、錢益他們的事兒吧, 這也沒什麽啊,誰還沒個倒霉的時候。少拿這事兒當借口,你不上朝就是因為你懶。”
北堂春水卻搖了搖頭:“倒霉事兒誰都能遇上,可要是接二連三的一直倒霉,那這事情可就怪了。你別看現在說著都挺可笑,可要是真碰巧了也是能要命的。”
方怡白衝北堂春水翻了個白眼:“你不會在擔心有人想靠這種手段殺人吧?”
北堂春水把背靠在柱子上,面向方怡白,正色道:“也許你會覺得用這種手段殺人太過囉嗦,可世人並非都有你這種身手。”
方怡白打了個哈欠:“既然有人要製造意外殺人,肯定也是為了掩人耳目,可這些事兒如今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的,要是真出了人命,誰還會相信是意外啊。”
“小方,你知道夔州知府鄒吉安是怎麽死的嗎?”
“好像聽說是遇到意外死的?”
北堂春水的眼神忽然變得深邃:“鄒吉安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墜樓死的,不過他死的很慘,身上大部分的骨頭都碎了。”
方怡白皺眉問道:“全身的骨頭都碎了?這是墜樓還是墜崖啊,怎麽會死成這樣?”
“哼,現在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吧?我就是擔心有人想把京城的水攪渾,然後渾水摸魚。”
“出了事兒也是大理寺跟刑部的人著急,你一個禮部的閑官怕什麽啊。”
聞言,北堂春水深深的吸了口氣,緩緩道:“聽說陳妃娘娘昨天在禦花園遊船時險些落水,我是怕那隻黑手已經伸進宮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