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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鈴醫錄》冬至 1 天上掉下個雲妹妹
  村裡有個老書呆子名叫徐遠才。他這人其實不老,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而已。說他是老書呆子也只是因為這人有些迂腐。他少年讀書時也是很有才氣的,可是奈何屢考不中。父母在世時家境還算殷實,老兩口子也盼著家裡能出個當官的來光宗耀祖,便也由得他悶在家裡讀書。後來父母相繼離世,他又沒有所長,只是靠著變賣家產度日。早幾年還會與本地學子一起參加個詩文集會,後來,他的妻子也病逝了,連個一兒半女也給沒留下,只剩他和老仆兩個人守著一套院子。那時起,他便整天窩在家裡讀書再沒出去過。

  他在家裡一悶便是三年,平時全靠老仆徐忠裡裡外外的操持家務。直到有一天,他起床後沒見到有早飯送來,這才發現徐忠已經病得起不來床了。

  還有幾天就是冬至了,窗外風雪簌簌早已分不清天與地。比起屋外那片亮白色的天地,徐忠的小屋簡直黑的看不清東西。徐遠才幾乎沒來過徐忠的屋子,除了黑暗,屋裡沉悶的空氣也讓他覺得窒息。費了好大力氣才看出來,被子裡裹著的那一團模糊不清的人影就是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他在屋裡轉了兩圈竟然連盞油燈都沒找到,他又回到自己的書房拿來了蠟燭。

  燭火照亮了陋室,徐遠才看著從被子裡露出來的散亂白發竟然有些手足無措,被子裡傳出急促的呼吸聲,像是有誰拉動了灶台的風箱。

  他試探著叫了一聲:“忠叔?”

  被子動了動,徐遠才只聽見一陣咕嚕嚕的痰喘聲。他伸手摸了摸老人的額頭,滾燙,這可不行,得看郎中,可村裡沒有郎中,眼下大雪封了山路只怕……

  看著照顧了自己大半輩子的老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徐遠才覺得自己應該做點兒什麽,不能就那麽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去。他自己的肚子早就餓了,想必病中的忠叔一定也很餓,對,先給忠叔弄些吃的。

  廚房的門沒有鎖,他在門外轉悠了好幾圈,終於還是本著君子遠庖廚的教化沒有進去,轉而回到臥房。他數出了幾十枚銅板,穿上冬衣,邁著壯士一去兮的步伐走出了徐宅,這也是他三年來第一次走出家門。

  漫天風雪,天地一片蒼茫,徐遠才站在門口有些恍惚。他記起了娘子站在門口讓他早些回家,他的爹娘站在門裡囑咐他少飲些酒。往事歷歷在目,而他卻不再是年少的他了。他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寒冷透過鼻腔刺的他腦仁一陣生疼。裹緊了袍服後他便習慣性的向東走了。

  依稀記得聽誰說過,家門口往東走有個包子鋪,據說餡兒大皮兒薄還不貴,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吃過那家的包子,不過這是他此刻唯一的信念。想到這裡他捏了捏懷裡的那包銅板。

  雪下的很大,寒風吹的他睜不開眼。積雪早就沒過了腳面,他走的既艱難又緩慢,每踩一腳都會發出一陣咯吱聲,而地上的腳印轉眼便會被填成一個淺淺的痕跡。

  好在包子鋪離的並不太遠。胖老板一見來人是他,不禁十分詫異。平時全是老徐忠裡裡外外的忙活,粗略算來得有三年沒見過這位徐公子了,今天這種天氣能見到徐遠才親自出門,胖掌櫃的心裡突然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或許是太久沒有和人接觸的緣故,面對胖老板的問候,徐遠才竟然有些手足無措,語無倫次的對著胖老板說了許多客氣話。莫名其妙的胖老板耐著性子聽他說完才算明白,原來是因為徐忠病了,他這才不得已出門來買些熱食。

  老板揭開籠屜,呼的一下泛起好大一陣熱氣,徐遠才看著白白胖胖的大包子咽了咽口水,聞著噴香的熱氣,他發自內心的讚了一聲“好包”!

  包子不貴,乾菜的兩文豬肉的五文,老板一邊說一邊展開一張乾荷葉等著。

  徐遠才算計了一下家裡的錢財,可能還夠買上幾十個包子,不過想熬過這個冬天似乎有些困難。他歎了口氣,心想好歹先把今天扛過去再說。他精打細算的要了七個包子,五個乾菜兩個豬肉,如果省著吃的話應該夠他和徐忠吃上兩天。

  徐遠才數出二十文錢遞給胖掌櫃,老板麻利的撿出七個包子用荷葉包好,徐遠才拿了包子想走,卻又被老板叫住。

  只見他盛了一大碗醪糟,放進一個十分破舊的食盒裡遞給徐遠才。

  “徐公子您別介意,這是我送給徐忠的,老徐是個好人……”

  徐遠才躬身給胖老板施了一禮,接過食盒說道:“您有心了。”

  回去的路上他一邊走一邊欣賞滿天的雪景。曾幾何時,他眼中的雪是聖潔無瑕或者預示著來年的豐收。而今天他才體味到那句“路有凍死骨”原來與自己離得並不遠。

  他走的十分小心,生怕弄撒了食盒裡的醪糟。他從那碗醪糟裡讀到了忠叔的一生,隨便一個包子鋪的老板都會送給忠叔一碗醪糟,這起碼說明忠叔是個受人喜歡的人。他腳下踩著的便是忠叔每天走的那條路吧?並不平坦卻堅實的支撐著他的一生。

  正在傷懷人生的徐遠才不知道絆倒了什麽東西,整個人都飛了出去。好在地上的積雪厚實才沒把他怎樣,可代表忠叔一生的那碗醪糟卻可實打實的全灑在了地上,不僅如此,就連包子鋪的陶碗也給摔得粉碎。

  他暗叫一聲不好,也顧不上檢查自己身上有沒有受傷,先把荷葉包和食盒撿了起來,望著地上轉瞬成冰的醪糟皺著眉心疼了好久。心裡一個勁兒的感慨忠叔命運多舛,竟然連一碗熱醪糟都喝不上了。

  想到這裡他便有些憤憤,回頭再看那個絆倒自己的東西,怎麽看著……像是個人啊?這麽大的雪,躺在地上的人……應該是死人吧?他走過去踢了踢那個人,踢落了一片碎雪,腳上的感覺也還是軟軟的。

  聽說死人都是硬的,這人不會還活著吧?

  那人一身黑衣,半埋在雪裡格外的扎眼。他放下食盒和荷葉包,三兩下把那人身上的積雪抖落乾淨,試探了一下竟然還有鼻息。他站在那裡又是一陣手足無措。這人還活著,按子曰的,他應該把這人帶回家裡好生照顧才對。可按錢曰的,他身上的錢早就不夠過冬了,要是再弄個人回去……不過既然本來也不夠,再弄個人回去也不過就是早兩天餓死的事兒。

  “雪雨孤渡眠,寒江阻客前。北風午夜急,饑腸盼雞鳴。”

  他一邊吟詩一邊扶著那個人站起來。可沒想到他用力的時候碰掉了對方頭上的襆頭,一瞬間青絲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那人的頭順勢靠在了他的肩膀。

  徐遠才就那麽僵在那裡動彈不得,他的懷裡竟然趴著一名陌生女子。非禮勿視,非禮勿動,非禮……還有非禮啥來著?他的腦子亂成了一鍋漿糊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

  “叮鈴”

  “叮鈴”

  清脆的鈴聲由遠及近。風雪中漸漸現出來一個背著背簍的身影。那人走到徐遠才身邊時,還特意看了他們一眼。

  “哎呀,一大早就喝這麽多,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別誤會,我不認識她。“

  徐遠才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那個過路的人解釋,而且解釋之後好像更說不清了。

  果然,那個人“啊?”了一聲之後便又轉頭走了回來。

  “你……不認識她為什麽要抱著她?”

  徐遠才怕那名女子摔倒,也不敢有太大的動作,他伸手指向地面:“這不是剛撿的嗎。”

  “這年頭大姑娘這麽好撿的?我看看……不對啊……”

  徐遠才結結巴巴的說道:“對……對的……我沒騙你……”

  那人疑惑著走到徐遠才面前,一把拉住了那名女子的手腕過了片刻才說道:“這是受了傷啊,趕緊治還來得及!”

  “治?”

  那人皺著眉看向徐遠才,仿佛在看一個傻子:“治病啊!你們這裡沒有郎中嗎?”

  徐遠才苦著臉搖頭:“沒有啊……我們這裡沒有郎……”

  那人又搖了一下手裡的銅鈴,叮鈴一聲脆響:“在下江嶼,恭喜你們,現在你們有郎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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