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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鈴醫錄》冬至 6
  江嶼行醫這些年見過不少疑難雜症,也用過許多偏門的手段,饒是他這樣的老中醫今天也算開了眼界。忠叔看見那一遝銀票之後,不僅喘氣痛快了,就連腿腳都利索了許多。三個人目瞪口呆的看著他拜完菩薩拜拜祖先,拜完祖先拜老爺,拜完了老爺,他的目光又轉向了一臉茫然的雲娘,要不是雲娘的反應快,只怕老爺子早就一個頭磕在雲娘面前了。

  忠叔囑咐徐遠才把銀票收好:“這可是祖宗留給他的本錢,以後徐家光宗耀祖還有的是用錢的地方,少爺您還是安心讀書,咱家有錢了能供得起您考試了,我這把老骨頭不頂用了沒關系,開了春兒我就去人市上給您挑個伶俐的書童伺候您。”

  江嶼吃驚的發現,老爺子絮絮叨叨說了小半個時辰愣是一聲沒咳,早知道“千金”就能治病他還用什麽《千金方》啊。忠叔的嗓音十分催眠,聽的雲娘直打哈欠,徐遠才也怕忠叔累著趕緊攔住他的話頭讓他早些休息。

  三個人各自回房休息。雖然雲娘的傷勢已經沒有大礙了,不過徐遠才還是讓她住在自己的臥房裡,他看著雲娘關上了房門才緩步往書房走去。那關門的身影又讓他想起了亡妻,剛想對月吟詩,抬頭卻見天上隻掛著一個月牙,千堆愁緒萬點相思終於隻化作兩個字:“君雅……”

  江嶼看著院中那道孤單的身影黯然消失之後才關上房門。

  他點上油燈,迫不及待的從懷裡掏出包裹銀票的布包和紙張開始查看。那塊布雖然面積不大又滿是灰塵,可猩紅的顏色和厚重的手感都說明了這塊布的來歷絕對不凡。

  那張紙的顏色已經有些泛黃,上面那些彎彎曲曲的圖案他再熟悉不過,那是地圖上用來描繪山川河流的線條。這張圖畫的筆法十分老道,隻用線條便清晰的勾勒出黃河和嵩山的形貌,左有洛陽又有管城,江嶼幾乎立刻就認出了這片區域正是皇陵所在。他皺眉凝思了許久,卻怎麽也想不明白一個鄉下地主的家裡怎麽會有一張本朝皇陵所在地圖呢。

  第二天江嶼還是照常出攤,他的攤子就擺在十字大街。雖然天寒地凍,可因為快到冬至節的關系路上的行人並不少見。人們帶著禮物走親訪友,根本沒人去注意坐在街角的那個俊俏郎中。江嶼百無聊賴看著對面牆上的告示,兩幅舊的他在璧山就已經見過了,左邊一個方臉方眼方鼻方耳滿臉胡須,旁邊那個披發包頭戴著耳環臉有刺青,雖然畫的不像,可江嶼知道那正是曹隆勝和突爾勒。突爾勒旁邊還有一幅新的,上面畫著一個英氣逼人的持劍女子,女子眼角上的一顆小痣畫得格外靈動,這個人江嶼也不陌生,正是徐遠才撿回來的雲娘。

  雖然這告示貼出來已經有幾天了,可下面總斷不了有幾個鄉民指手畫腳的一陣閑聊。鄉下地方本就沒什麽新聞,平時丟隻雞大夥都聊上個把月,遇上這種美女殺大官的江湖軼事,誰又肯輕易放過呢。

  一個老儒生慢悠悠的給大夥念了告示上寫的罪狀之後,捋著胡子搖頭歎息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可惜啊。”

  旁邊的農夫搖頭道:“夫子你這話可就不對了啊,聽說這位上官姑娘的爹爹可是個好官,要不是那個嶽崇山害死了她爹,她吃飽了撐的去當刺客?”

  另一個農夫點頭附和:“我也覺得阿牛哥說的在理,你看這個姑娘畫的多好看,你瞅瞅旁邊那倆畫成啥樣?那一看就不是啥好東西,你再瞅瞅這姑娘畫的多水靈!哪有人把海捕告示畫這麽好看的?這才是女俠的樣子!”

  老儒生重重頓了下手裡的拐杖,

怒道:“豎子無禮!你們這些人愚昧無知,怎麽能以貌取人啊?上官長平身為朝廷命官,為朝廷死又有何不可?他若有冤屈自有朝廷為他做主,那就輪到他一個黃毛丫頭去刺殺朝廷命官了?要是誰都去當刺客,那這朝廷豈不亂了套啦?”  農夫不屑道:“怎?!那咱們百姓受了冤屈就白死了?”

  老儒生頓足:“再有冤屈也不能自己動手報仇啊!沒了國法綱常天下何以為天下啊?”

  “反正啊,我們就是覺得這位姑娘做得對,咱們走吧,還得買東西呢。”

  農夫們不管老儒生的拐杖敲得山響,丟下這麽一句話就走了,氣的老頭站在那裡直跳腳,他回頭瞥見江嶼正看向自己這邊,便大喊道:“唉,那邊的郎中小哥,你說是不是國法綱常更重要!”

  江嶼被他問的一愣,急忙笑著點頭:“國法重要,綱常更重要!”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老儒生這才心滿意足的走了。江嶼歎了口氣,這麽大歲數也不說過來診個脈。他又看向上官端雲的告示,也不知道她和忠叔現在怎麽樣。

  忠叔和雲娘一早就出了門,他倆結伴去縣裡采辦過節的東西。依著忠叔的意思,這種粗活兒他自己去就可以了,可徐遠才死活也不同意讓他一個人去,畢竟年歲大了,又是大病初愈,別說遇到歹人毫無抵抗之力,就算是昏倒在路邊也只能落一個凍死的下場。

  雲娘看兩人爭執不休,放下飯碗說道:“要不我跟忠叔去吧,我也想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麽。”

  徐遠才還想拒絕,可一想到她隨手一掌就能打的房子亂顫,有這等本領傍身他們何懼山賊草寇啊?想到這裡他遞給忠叔兩張銀票。

  “有時間的話也給大夥添置些鞋帽衣物什麽的,尤其是雲姑娘,不能總讓人家穿君雅的舊衣服,你們雇輛馬車早些回來。”

  徐忠本不想帶著雲娘一起去,畢竟是個姑娘家,出門在外多有不便。聽了徐遠才的話才明白,原來少爺是想給雲娘買些新衣服。於是便帶著雲娘和銀票出發了。

  去縣城的路並不算遠,老少二人有說有笑也不覺得疲累,直到路上的人越來越多時雲娘的話才少了起來。徐忠以為他不喜歡人多,便笑著解釋,平時也沒這麽多人,跟他們一樣,這都是進城買貨的鄉下人。沒辦法呀,好東西只有城裡有。

  雲娘看著擁擠的人群皺眉道:“城裡都有什麽好東西啊?”

  “嘿,好東西可多啦,誠心堂的香燭,百花軒的菊花,一品閣的紙和墨,這些東西不到過節都沒人舍得買呢!”

  雲娘聽了十分失落:“就是香燭和菊花啊……”

  忠叔趕緊補充說道:“唉!還有還有!八珍齋的點心吃過沒?牛舌餅雲片糕芝麻湯圓桂花糕?還有兩家不錯的綢緞莊,蜀錦蜀繡都有賣的!等咱們買完貢品就去那裡給您裁兩身新衣裳。”

  雲娘聽見點心和綢緞之後明顯來了興致,轉眼便笑的像個孩子一樣,甩著胳膊蹦跳著往前走,那笑聲真像銀鈴一般。

  城裡的人明顯更多,寬闊的街道上滿是往來的人群,不時有車馬夾雜其中引來一陣呼和怒罵。徐忠對縣城簡直了如指掌,他帶著雲娘穿街過巷,一陣七拐八繞之後便到了萬利錢莊的門口。

  這萬利錢莊是蜀中黃氏的產業,持著他家的通兌銀票可以在全國任何一間萬利分號中兌出銀子,這一舉措幾乎餓死天下大半的山賊和鏢行,眼紅他家的人有的是,要不是黃氏的根基夠硬,只怕早就被人連根拔起了。

  兩人進了錢莊,徐忠拿出銀票到櫃台兌錢,胖胖的老掌櫃認識徐忠,一番寒暄之後,掌櫃接過銀票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徐忠,你這銀票是從家裡翻出來的吧?”

  徐忠一愣,點頭道:“正是啊,這是昨天家裡收拾屋子的時候翻出來的,您怎麽看出來的?”

  掌櫃舉著銀票笑眯眯的說道:“我怎麽知道?這銀票可是我學徒的時候印出來的,你說到現在得多少年了?你們以為我們家的銀票隨便印的?我們這都有版,一年一個版,雖然你們看不出來,可我們打眼一瞅就能認出來。罷了罷了,說了你也不懂,這兩張全都換了?”

  徐忠才不管他怎麽認出來的,大嘴一咧笑道:“全換,還等著買貨呢。”

  老掌櫃笑眯眯的靠近他低聲問:“一共找出來幾張啊?”

  徐忠一愣,趕緊說道:“就這兩張……就這兩張……”

  雲娘看錢莊裡的什麽都覺得新鮮,尤其是那個滿身銅錢的大蛤蟆,怎麽看怎麽覺得怪異。正要伸手去蛤蟆嘴裡摸銅錢的時候,忠叔一把拉住了他。

  “怎麽了忠叔,嚇我一跳。”

  “這錢摸不得啊!這是人家錢莊的金蟾,摸這錢就是斷人家財路,快走快走,叔帶你看料子去!”

  老少二人說笑著出了錢莊,又七拐八繞的往綢緞莊趕去,誰都沒有在意錢莊門口的幾個閑漢,他們對視一眼便四下散開,混在人群裡再也分不出彼此。

  徐忠揣著銀子樂顛顛兒往前帶路,他一邊走一邊回頭給雲娘解說:“就快到了,出了巷子那間是專做蘇繡的,他家的料子好,當年我家少奶奶的……哎呦……”

  徐忠走得好好的突然覺額腳下一絆,人一下就飛了出去,嘭的一聲摔了個七葷八素。還沒等他爬起來,眼前就多了幾雙大腳。

  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說道:“老頭兒, 剛從錢莊出來的,身上一定帶著不少銀子吧?拿出來吧?”

  徐忠勉強抬頭,正看見一張大餅一樣的臉孔盯著自己。那人圓頭圓臉小鼻子小嘴,身後還跟著幾個流裡流氣的人,忠叔一見這是遇見了歹人。顫聲對雲娘說道:“雲姑娘,你……你快跑!”

  他的話音還沒落,身後又傳來一個有些油膩的聲音:“哎呀,這麽俊的姑娘…可不多見啊,要不你也別走了這銀子我們也不要了,你跟大爺們玩兒玩兒怎麽樣?”

  徐忠回頭一看,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也站了三個人,這三個人的穿著打扮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潑皮,定然是哪家的惡少出來作惡。徐忠起身想要擋在雲娘身前,可餅臉漢子卻一腳把他踢出去老遠,老人一口氣沒上來,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只是睜眼之後眼前只有雲娘正在呼喚他的名字。

  “人呢?那些人呢?!”

  雲娘一邊給他順氣一邊安慰他道:“忠叔沒事兒了,他們都跑了,咱們沒事兒了,您看我也沒事兒。您歇……”

  “跑啦?他們跑啦?為啥跑了?”

  雲娘笑著說道:“因為我大聲喊了呀,他們可能是害怕了吧,一下就跑光了。”

  徐忠揉了揉差點兒摔斷了的腰,難以置信的說道:“啊?我喊的時候他們怎麽沒跑啊?是我嗓門太小了嗎?”

  忠叔檢查了一下銀子還在,便讓雲娘攙扶著往巷子外走。

  小巷轉眼便恢復了平靜,只有一口枯井不知道為何冒著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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