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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鈴醫錄》霜降 8 2封絕情信
  霜降碧天靜,秋事促西風。寒聲隱地,初聽中夜入梧桐。

  劉、李二人原本站在門外傾聽客房裡面的動靜,可沒想到越聽越是心驚,聽到江嶼說司空易已死時,就連城府極深的李公甫也有些坐不住了。正待推門而入時,劉從雨一把拉住了他,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李公甫閉目運氣,慢慢壓下滿腹的疑惑。

  梁書的表情更加精彩,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江嶼,無聲的詢問他:“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江嶼衝梁書笑笑:“這種事兒我怎麽會說笑呢,司空易覬覦我師父的寶貝,可是運氣不好踩中了機關被寸弩射成了刺蝟。哎,本來答應要替他保密的。”

  他說的十分輕松,仿佛只是一件尋常的家庭趣聞。梁書覺得自己握劍的手越來越濕滑,嘴裡的口水越來越多。雖然不太清楚寸弩是個什麽東西,不過一想到刺蝟的樣子他就有些反胃。

  江嶼又用銀針在楚天聲的身上比劃起來:“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聊聊你了,比如你到底是誰?”

  梁書咽下嘴裡的口水,艱難的附和道:“還有你來劉家要做什麽?”

  楚天聲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良久才道:“或者,你們應該問問我回劉家做什麽。”

  面對李公甫詢問的眼神劉從雨皺緊了眉頭,楚天聲這個“回”字說得清清楚楚,可他十分確定自己從沒見過這個人。不僅沒見過,他甚至想不起任何一個和他相像的人物。正要推門進去問問,卻被李公甫一把拉住,對方也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兩個人就在門外一邊偷聽一邊用眼神進行交流。

  江嶼停下晃動銀針的手,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床上的楚天聲:“你不會想說你是劉大人的親戚吧?”

  梁書冷笑道:“我認識老劉這麽多年,可從沒聽說他有離家出走的親戚。你看江先生那裡好像還有更粗更長的針,我勸你還是趁早說實話的好。”

  楚天聲在臉上努力擠出一個苦笑:“事已敗露而我又被你們製住,我還有什麽必要繼續騙你們呢,說起來我要管劉大人叫一聲叔父的。”

  江嶼和梁書對視一下,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不可置信。楚天聲喟歎一聲,高聲喊道:“劉大人站了這麽久也該累了吧,您不妨進來坐著聽我說。”

  劉從雨一把推開房門,震得客房窗戶都跟著一陣亂響。他隻匆匆看了江嶼和梁書一眼便徑直走到床邊,來回打量著插滿銀針的楚天聲。

  “你說你應該喊我……叔父?”他的聲音乾澀,最後兩個字幾乎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

  楚天聲的嘴角微翹了翹,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道:“若是,論起來,確實應該稱您一聲叔父,親叔父。”

  劉從雨的喉頭滾動,顫抖著說道:”你娘……是秦四風?“

  梁書看看江嶼,江嶼看看梁書,李公甫則一臉茫然地看著屋裡的每個人。秦四風這名字十分陌生,不過又好像在哪裡聽過的樣子。

  李公甫撓撓頭,暗自嘀咕了一句:“誰家的女子會叫這麽個名字啊。”

  梁書的耳力很好,聽見李公甫的議論便要吐槽:“真是大驚小怪,峨眉派的幾位護法不就叫大雪、三月、五梅和六竹,哪個不是當年一等一的美……人……”

  李公甫這次沒有反駁,他跟著喃喃念道:“大雪、三月、四風、五梅、六竹……峨眉五絕?”

  江嶼撓了撓鼻子,隱約間他好像記得師傅曾經提過“青萍仙子秦四風”這麽個名字,

說的時候十分惋惜,似乎她才下山沒多久便死於江湖仇殺。師傅說她是一朵未曾綻放便凋落了的蓮花。可看看床上躺著的楚天聲,看來這朵白蓮花不僅綻放過,而且蓮子都這麽大了,要是師傅聽到這個消息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楚天聲微笑著與劉從雨對視,他對劉從雨臉上略帶痛苦的表情十分滿意。

  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隻小小的土蜘蛛,拉著蛛絲慢慢垂了下來,剛好停在了劉從雨和楚天生目光的交匯處。楚天生再次牽起嘴角無聲的笑了笑,然後他大力吹了口氣,蜘蛛晃了兩下就繼續往下滑落。他的那口氣一直吹到劉從雨的臉上,把他從回憶中喚醒過來。他的嘴唇動了動,嗓子裡卻隻傳出空氣流動的聲音。

  他咽了口吐沫之後艱難地說道:“你娘真是秦四風?”

  楚天聲笑而不語。

  劉從雨繼續問道:“既然那時候你娘已經懷有身孕,她又何苦要給大哥寫下那麽一封絕情信呢?”

  楚天聲微微揚眉:“絕情信?你說我娘給你大哥寫了絕情信?”他的目光中滿是戲謔,仿佛正在看一個人說著世上最不好笑的笑話一樣。

  “師傅說娘留下的東西不多,她找到我們的時候我娘就已經快死了。她隻來得及把我還有其他幾件實在舍不得扔掉的東西交給師傅。後來我長大了,師傅就把那些東西交給了我。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也是有個爹爹的,雖然那個爹爹一去不回,隻讓人給娘捎來一封絕情信,雖然那個爹爹知道有我之後便一直派人追殺我們,可是……哈哈哈哈,我也是有爹爹的人!”

  楚天聲越說越激動,雖然身體動彈不得,可兩行熱淚卻不受控制的奔湧而出,說到最後時已經狀似瘋癲。劉從雨越聽越不對勁,聽到楚天聲對自己大哥的指控時,他已經氣的說不出話了。江嶼看出他的情形不對,趕緊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劉從雨隻覺得從後心湧入一股溫熱的的力量讓他的心神慢慢平複了下來。

  “這簡直是一派胡言!大哥當年回府之後不久便收到了你娘送來的絕情書,若非如此,他又怎會把自己關在那間破屋子裡孤獨的去死!”

  劉從雨說話的時候,那根蛛絲就一直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纖細的蛛絲反射著晶瑩的光,慢慢把他拉回到深沉的回憶中。

  “大哥從小就被譽為神童,也是我劉家兩代人的希望。大哥二十歲那年進京趕考,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祖母早早就給大哥訂了親事,就等著他金榜題名,可突然就聽說他遇了盜匪生死不知……”

  楚天聲吸了吸鼻子,黯然道:“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想,要是當年我娘沒有遇到他該多好……要是沒有救他我娘就不會誤了討賊的日子,放走了唐南星!劉從雲可倒好,傷好之後還死皮賴臉的纏著我娘,不過只是一介腐儒竟然還口口聲聲要跟隨我娘闖蕩江湖!我娘心性單純,看他一片癡心便……說好要一起隱姓埋名闖蕩江湖,可他卻偷偷地給家裡寫信……”

  劉從雨歎了口氣:“大哥聽說祖母病了便趕了回來,他一回來就和我們說了他和你娘的事兒,他還懇求祖母幫他退婚!大嫂是本地巨儒魏邈的嫡親孫女,若是退婚,只怕大哥這輩子的前程就毀了!就算這樣,他還是在祖母門前跪了三天,不吃不喝的跪了三天啊,祖母總算答應了,可是還沒等到過去退婚,你娘就用飛刀送來了絕情書!大哥還親自回去找過,可那裡早就人去屋空了。”

  楚天聲此時真的恨透了江嶼,竟然用這種手段把自己困在床上動彈不得,他奮力吐出一口口水,大罵道:“我呸!我娘日盼夜盼,盼來的卻是劉從雲的絕情書,他說……他說他放不下功名利祿,放不下家裡的嬌妻美妾!他讓我娘忘了他,徹徹底底的忘乾淨!我娘一氣之下就回了峨眉山,可回山之後才發現已經有了身孕……她背著自己的師傅生下了我,可紙終究包不住火,峨眉山數百年的清規戒律容不下我娘,我娘走投無路來到你家想把我托付給他,可換來的竟然是刺客追殺!什麽書香門第,什麽世代忠良,都是狗屁!”

  房門再次被猛地推開,包括李公甫在內的所有人都是一驚,眾人都沉浸在楚天聲和劉從雨述說的這個矛盾重重的故事中,絲毫沒有提防還會有人進來。劉從雨憤怒的回身想要呵斥來人,眼前所見卻是被蕙娘攙扶著走進來的太夫人。老人的眼圈紅紅的,顯然已經在外面聽了有一會兒了,她扒拉開劉從雨,自己站到楚天聲的面前,緩緩開口道。

  “小子,我早就說看你有眼緣,沒想到你竟然是……你們說的話我在外面都聽見了,我雖然老了可還不算糊塗,我聽得出來這裡面有事兒。既然老天爺讓你來了, 那我們就把話說個清楚。看看到底是我那孫兒對不起你娘,還是你娘害了我孫兒一輩子。從雨,我房裡有一個錦盒,裡面放著秦四風寫來的幾封信,你把他們都拿來,讓這小子看看我們劉家有沒有騙他!”

  劉從雨領命出去之後,江嶼給太夫人搬了一把椅子。老人就坐在床頭細細打量楚天聲,看得楚天聲渾身發毛。

  “我那孫兒是真的喜歡你娘,雖然他後來還是娶了青鸞過門,可他連洞房也沒入,一直到死都沒埋怨過你娘,他說你娘本來就該是個自由自在的女俠,是他拖累了你娘……”

  楚天聲這次沒有反駁,他看得出老人說的都是真話,假話見的多了,真話就很容易分辨。他突然很想看看老人口中所說的那封絕情信。

  “青鸞是個苦命的人,嫁過來之後便守了活寡,一直到從雲死了他都沒承認過這個妻子,可她這麽多年一直都在給從雲還有你娘祈福,她跟我說,他要多活幾年,讓從雲和你娘先投胎,來生讓他們做夫妻。我苦命的青鸞……”

  老人的語速很慢,聲音和藹,仿佛只是在講述一個可憐人的故事而已,說到最後,她慢慢閉上眼睛,任由兩行濁淚滑落。梁書和江嶼都被這個女人可悲的一生感動了。江嶼眼前重又浮現起大夫人臉上古井無波的微笑,那確實是心中苦澀到極點的人才能有的表情。蕙娘懂事的幫太夫人拭去臉上的淚水,老夫人卻把她的手輕輕推到一邊。

  她睜開雙眼直視著楚天聲,用一種森冷的聲音說道:“你……怎麽忍心傷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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