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之處,即是故鄉。
又回到了這裡,陳默的心情有點複雜。
三年前因為對惜雲的思念,從這裡和幾個兄弟一起離開,現在因為兄弟們,自己又回到了這裡。
放不下的,割舍不掉的,都是同樣的深沉。
雁回峽之外雁回鎮,鱗次櫛比的房舍中星星點點的燈光亮著,喧鬧聲充耳可聞。
這是進入雁回峽,乃至進入中洲之前的唯一補給點。
這裡,魚龍混雜。
有高掛天下會牌匾的接待站,也有三大帝國在此地的駐地,這些都只是官面上的,更多的是生活所迫,不得不到這裡謀生的平民、力巴、雜役。
但是,誰說的準呢?
暗地裡,到底還有多少暗探密諜,誰也無法確定。
陳默一行人,隨意在路旁尋一處客棧住下,天亮後,稍事休整補充了一些物資後,繼續踏上了路程。
雁回峽口,闊約百丈。
天下會在這裡設置了一處非常簡單的登記點,確實非常簡單,只有一個中年書吏,在那邊隨意的登記著。願意登記的可以去登記,不願意登記的自行通過也無人理會,這也是天下會的一個態度。
隨意!
不管你是誰,願來就來,朋友來了有酒漿,敵人來了有刀槍!
陳默沒有登記,直接進入谷內,老書吏滋溜了一口茶水,斜瞟了一眼,也是毫不在意。
幽深的雁回峽中,抬頭,只有一線青天白日,壁立千刃直插雲霄,往前望去,兩邊的山壁仿佛要擠壓過來一樣,讓路人有點喘不過氣來。鳥雀在山壁間跳躍,鷹隼在高空翱翔,間或還能聽到一聲雄唳。
一路上圍著眾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江小月,已經被壓抑的環境壓的說不出話來。她騎在棗紅馬上,隨在江潮身後,陷入了沉默,小小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蒼白。
陳默坐在馬背上,身子隨著馬匹的奔跑而左右搖晃,但是,不管他的身體在怎麽搖晃,他端著神仙醉的右手卻是穩若磐石,碗裡一絲漣漪都沒有激起。
在他眼中,現在沒有什麽事能夠和碗裡的神仙醉相媲美。
過了今天,也許就很難有此時的悠閑了。
半個時辰後,呼呼的風聲更大了,小鐵一聲長嘯,大笑一聲策馬衝出峽谷,江小月緊隨其後,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馬上就能到達中洲了,天下第一幫佔據之地,也不知道是何等黑暗罪惡之所?
血雨腥風?流血漂櫓?
江潮面頰抽動,行俠仗義遊走天下了大半輩子,哪怕妻兒喋血也不曾更改,隻為心目中的俠義二字,哪怕生死道消,俠義所至,至死不悔!
只是苦了小月兒。
這孩子從小失失去父母,跟著自己一個糟老頭子長大,甚至也和自己一樣時時以俠義二字為準則。
但是,她才是一個剛剛二八年華的孩子啊,這些不是應該由此時的她來承受的。
其他女孩這麽大的時候,正在享受父兄的關愛,待在閨房之中為了話本中的春花秋月而黯然神傷,但是,這個孩子,卻已經跟著自己浪跡天涯多年了。
這一刻,江潮對於自己的選擇,有了一點猶豫。
為了自己心中的俠義之心,整個家支離破碎,幼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這顆俠義之心。
自己不後悔,但是,其他家人呢?
他們因為自己的追求,因為對自己的信任,
所以,願意陪自己一起喋血江湖,用他們的人生來圓滿著自己的理想。但是,自己想過,他們想要過什麽樣的生活嗎? 自己是否太自私了?
這一刻,看著和小鐵縱馬歡呼的小月兒,江潮的眼眶濕潤了。
這一次,也是因為自己的理想,按照朝廷的告示前來中洲,目的是剿滅盤踞整個中洲的天下會,把中洲百姓從天下會的水深火熱的盤剝欺壓之下解救出來。
盡管自己的修為不高,年過六旬也才堪堪達到先天高階,但是,俠義所指,雖死無憾!
但是,小月呢?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和自己一起的十六年都是在艱難困苦中渡過,想著小月兒眼淚汪汪還啃著難咽的糜子饃饃,江潮老淚縱橫!
自己這輩子到底是怎麽過的啊?行俠仗義了一生,但是,卻沒由顧及發現身邊的家人。
“掌櫃的,老夫求你一件事情!”江潮整理一下儀容,肅色躬身對著陳默道。
“江先生,請說!”陳默斜睨了江潮一眼,不動神色。
“此次,我們爺孫兩來到了中洲,但是,說實話,以老夫我的修為能重返南唐的機會不大。”江潮神色有點感傷,“老夫死後,請掌櫃的幫忙,把小月帶回去。如果可以的話,就讓她在望歸客棧做做雜役吧。”
這是托孤了,陳默正色。
老實說,在了解了江潮和江小月的生活後,陳默是非常看不起江潮的,甚至帶著很深的鄙視和厭惡。
看不清自己的能力,為了自己的追求,卻把全家人都帶入了苦難的深淵而不自知。
人要何其自私才能如此?
此刻,聽到江潮這番話,才算對他的看法稍有改觀。
“可以!”陳默點點頭,他明白,江潮準備赴死了。
對於江潮心含死志,陳默並不想說什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勸阻不如成全。
而且,對於江潮來說,死在追求他的俠義的道路上,也算死得其所,最起碼,不用在無盡的自責後悔中黯然離世。
“多謝!”江潮勒馬落地,鄭重的向陳默行了一禮。
陳默坦然接受,托孤之事,當得如此大禮。
“駕!”江潮心內顧慮盡消,哈哈一笑,駕馬狂奔而去。
他急於去完成他的理想,也是急於去死!
衝出峽谷,天地豁然開朗。
天高氣爽,明日當空!
小溪淙淙,田園阡陌,落英繽紛,魚野牧歌。遠離大路,錯落的村子星星點點的坐落在這一眼望不到頭的綠色田園中,炊煙嫋嫋,雞犬之聲相聞。
好一幅安寧祥和的優美畫卷。
江潮看著這一幕,有點失神,這一切,和他想象中的地獄般的場景完全不一樣!
大路兩旁,也有一些農人采摘下的新鮮時令的瓜果在販賣。
容光煥發的中年人,童顏鶴發的老叟和垂髫小兒相迎成趣,這就是南唐衙門宣揚的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中洲百姓?
落差太大,江潮的思想很混亂。
不過,這一切,在陳默的眼中卻是應該的。
有老六在,這一切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爺爺,掌櫃的!”江小月和小鐵手裡捧著幾枚鮮甜的果子,滿眼歡喜的遞到他們面前,“這些果子好甜啊,太好吃了。你們嘗嘗!”
“好啊!”陳默從小鐵手裡接過一枚酸果,填進了嘴裡,一瞬間,一股酸道極點的味道在他的嘴裡爆開,然後很快又變成了濃鬱的香甜。
陳默點點頭,整整三年沒有吃過酸果了,嗯,還是這個味道。
惜雲最喜歡拿個酸果,趁陳默不注意添他嘴裡,看著被酸的齜牙咧嘴的他笑彎了腰。
只是,現在再也沒人喂他酸果了。
陳默發現,他好像愛上了酸果的味道。
江潮看著手裡的果子卻無法開口。
這一刻,他的心情非常矛盾。
他既希望眼前這一切都只是虛妄,是天下會故意裝扮出來迷惑眾人的手段,但是,他又希望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人們生活美好本來就是他內心的追求。
那麽,如果一切都是真實的,他這位時刻準備行俠仗義甚至隨時準備慷慨赴死的俠,還有什麽意義?
甚至說,如果這樣的人們在朝廷的告示中都算是水深火熱的話,那麽,那些在南唐被他救助的人們,又算什麽呢?
“掌櫃的,你以前來過中洲嗎?這一切都是真的嗎?”這一刻,思想混亂的江潮求助於陳默。
“當然!”陳默點點頭,轉過身意味深長的看著僵立在那裡的江潮,“這就是中洲,這就是你的敵人---天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