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貨車剛停穩,司機熄了火,惶惶不安快跑下去,塵埃落定,細伢子的哭聲傳了過來,傘在車頭底下不成模樣,路邊田埂上,玉秀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乾泥巴。
“啊呀!人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司機興奮的跑到玉秀跟前,“你拐彎開那個急,趕去閻王那點名排隊投胎啊是?魂也嚇掉我的,要不是我撲向田埂上,就會要了命”玉秀一肚子的氣解開背帶,司機趕忙上去幫著接住細伢子。
司機自知理虧,也不解釋,只是一個勁的低著頭認錯,玉秀見其態度誠懇,也不再罵了,哄著手上的細伢子。
“大嬸,這傘是我弄壞的,多少錢我賠給你。”司機跟玉秀走到車前,指了指車頭下的傘,玉秀剛上來尋找,聞言就低下頭朝司機手指的方向。
“作數作數,又不是什麽值錢東西,確實勸你開車要小心點,撞到別人你自己也不好。”司機依舊俯身子聽著。“好的好的!”口裡還一直應承著。
玉秀說完就準備往路邊信號塔方向屋裡坐著等班車,司機也打開車門,手抓著扶手準備上去,“司機,問一下,現在是幾點鍾了?班車是多久一趟哪?”
司機停下上車的動作,拿出諾基亞,看了看時間,“上午剛十點過,班車半個小時一趟呢,剛剛已經過了一趟,還得等半個小時。”
“好,那感謝你了。”玉秀問完轉身,“大嬸,你是去哪裡呐?”司機問道。“苑都鎮上。”“那我順便搭你過去呐,我也是去苑都泥沙廠,離苑都鎮街上不遠哩!”司機熱心腸的說。
“你進龍洲村,怎麽去苑都鎮呐?”玉秀帶著疑惑不解的望向司機,“是這樣的,大嬸,我要去龍洲學校拿點東西,要不你這裡等我幾分鍾。”司機看了看三百米直線遠的龍洲小學。
“也行,那我就信號塔下等你”玉秀說完就快步走向信號塔。
等司機折回時,細伢子嘴裡的奶瓶才剛吸兩口,司機下車開好門扶著玉秀坐上去。
“大嬸,這是你孫呐?只是帶你孫去苑都鎮上街趕集呐?”司機看著路,嘴裡不忘聊著,“是啊!我孫長了氣鼓卵,帶他去看,老是搞得發燒。”
“氣鼓卵?苑都街上等老中醫路人甲是專門看這個的呢,你阿是去找他哩?”顯然司機很了解苑都以及“氣鼓卵”這種病。
“正是正是,後生你是苑都人呐?”玉秀見司機說的與自個問到的一模一樣,“是啊,匡山腳下人。”“難怪!”玉秀拖著奶瓶喂細伢子。
下午,玉秀拿了一大堆藥,在苑都鎮上買了一些涼子毛谷愛吃的零食水果,一花布袋滿滿的東西,下午的太陽更為毒。
玉秀坐上一趟班車,在龍洲村下車後,就往羅家原的娘家歇歇腳,兩個女兒都不在家,大女兒家新房建好了,就又出去打工了。家裡也就親家公婆兩個老人守著家。
玉秀回來時趕的倒也沒那麽急,她走一段蔭涼的樹底下又坐著乘涼,一段很近的路,玉秀走了快一個鍾才到。
主要還是顧及抱著的細伢子感受,細伢子一熱就哭起來。
雍溪小學已經撤去了五六年級,最高只有四年級,學校的人減去了二分之一,教師也折半往竹山圩那個小學任教。以至於一部分學生跟風,還未讀到四年級就轉學了。
校長由酒生老師肖信林擔任,三四年級合並在一個教室,兩個年級共計三十余人,語數老師兩個年級是一起的,肖信林與袁偉。
老師若講三年級的課,四年級自習,反同之。袁偉在講三年級課時,有些四年級需要用的知識點,袁偉就也讓四年級的學生認真的聽著。
肖信林的課除了書上死板的知識,他還給學生們練字的時間,教著學生們從瓜子點,波浪橫,利劍豎,彎刀撇,斷枝捺等筆畫練,學生們寫著寫著,他走到講台下一邊走一邊指導,手還從後面抽著學生們正寫字的筆。
“王羲之寫字——入木三分,要把字寫好,筆的拿的緊,拿的穩,我抽一下抽不動就是拿好了,我們就來個入紙三分!”肖信林拿著一支筆教著學生握筆,然後又拿出一支粉筆,思考了一會,在擠滿筆畫的黑板一塊小空出,蒼勁有力的寫下一個“人”字。
“寫好這個字就算讀完大學了”肖信林那張紅彤彤的寬臉站在講台上聲音洪亮的說,學生們抓起筆就寫,心裡大都是一樣的想法:這有何難。
當他們都寫好了滿滿一頁紙交上來給肖信林審批,肖信林都搖搖頭,顯然沒有一個寫好了,歪歪扭扭的呈八字型入字型大有人在。
學生們見老師打的全是及格,拿著自己寫的那張與黑板上的對比,才猛然發覺相差十萬八千裡,他們再也不傲著去寫字了,每天就練著那幾個筆畫。
毛谷倒是熱衷於練字這件事,課間都與三兩同學拿著本子滿校園找肖信林批看,肖信林也總是耐心的放下手裡的活,笑著一邊畫不足之處, 和藹的講著,毛谷認認真真的聽進耳朵裡。
肖信林在黑板上抄了兩道題給學生們做,並要求把字寫好,當著學生們面在講台上批改,每個人都坐的端端正正,目不轉睛的望向講台。
“肖元第同學,這字寫的蠻好”肖信林改到一張藍筆寫的作業本,“來,傳過去給大家都看看”肖信林伸手遞給第一排的學生並交代。
那個叫肖元第的學生咬著一支沒有筆後蓋的藍芯筆,一口大黃牙,一張霜黃色的臉上泛起微紅。
他是毛谷的同桌。
學生們傳著看完,看向肖元第多了幾分敬佩的眼神,一個每天交作業都趕著的人,吃膩了袁偉的竹筍炒肉,得到肖信林的器重,毛谷看完,遞給肖元第,並向其探討其中的要點。
學生們的目光又全看向還在細細審閱作業的老師,希望下一個表揚的是自個,“大家要多向肖元第同學學習,他把筆畫組上去的字確實像那麽一回事,很有筆鋒。”
肖信林一個念著一個的名字,學生們上來拿到自己的作業本,發現圈圈點點,下面各有一行不同長長短短的批語。
而後,毛谷叫上了肖元第師父,肖元第擺出一副師父的架子給毛谷講他是怎麽寫的,而且還示范一番,毛谷好像悟到一些,又執起筆一筆一劃慢悠悠的寫著。
功夫不負有心人,毛谷近兩個月的努力,終於換來肖信林的一句“有書法家的樣子!”毛谷拿著那本肖信林打上一個優字的作業本,在肖元第面前炫耀,並且說道“我寫的比你好咯,以後不叫你師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