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名長期與各種詔令文書打交道的中書舍人來說,要偽造一份難分真假的詔令簡直是再容易不過,所以譚真在勘驗詔令無誤之後,卻還是沒有完全打消疑慮。
傳詔的是王眘,統兵的卻是王猛,兩人皆是琅玡王氏子弟,而且還在半夜率領大軍前來叩城,怎麽想都覺得有點不正常。
但詔書上寫得一清二楚,他沒有理由阻止王眘和王猛率兵入城。
譚真腦中念頭閃動,決定使用“拖”字訣,等天亮後再派親信前往台城打聽真偽。
“元恭、世雄,夜晚大軍不宜入城,不如兩位郎君在城外暫歇一宿,明日再入城如何?”
聞聽此言,王眘臉上泛起了一絲怒色。
這老賊果然不好糊弄!
若是等到明日,天光大亮之時,詐城之策便有極大可能露餡。
王眘與王猛對視一眼,朗聲對城上喊道:“譚公,我等奉詔令星夜前來援助東府,既未帶輜重,也未帶糧草,在城外如何能夠熬得過一夜?”
譚真卻在城頭乾笑道:“不到兩個時辰就要天亮,委屈兩位郎君與諸位將士暫且忍耐。”
王眘正要再行勸說,王猛卻突然開口喝道:“譚公,詔書上寫得清清楚楚,要我等接詔後即刻入東府城協助守城,如今譚公卻不許我等進入城內,卻不知是何道理?”
“若是天氣炎熱之時倒也罷了,如今天氣寒涼,譚公卻要讓我等在野外露宿……若譚公覺得東府城不需援兵,我等這就率領兒郎們返回宮城!”
王猛咄咄逼人,但說得卻是佔了個理,時下已經是初冬季節,他們連帳篷被褥都沒帶,如何能在野外熬過一夜?
若真因此染了時疫,這個責任又由誰來承擔?
要是王眘二人含怒而去,回頭肯定要到皇帝面前上書彈劾,“抗詔不遵”和“罔顧友軍”兩樁罪狀,可不是那麽容易洗得清的。
譚真略作沉吟之後,終究還是退讓了一步:“那兩位郎君先入城來歇息,天明之後再讓大軍進城。”
王眘見譚真作出讓步,也不再強求大軍入城,兩人退回本陣與卜僧念稍作商議,不多時便挑出五十名悍卒由馬三興和來護兒率領,跟隨二人先登入城。
世家子弟無論走到何處都是家奴部曲前呼後擁,此刻隻帶區區數十名隨從,譚真也不是十分在意。
“吱呀”聲中,兩扇厚重的甕城城門緩緩打開,悍卒們分成兩列簇擁著二人,魚貫而入。
來護兒緊握著槍柄,低聲叮囑身後長刀卒:“都不要慌,走慢一些,”
他們現在進入的只是甕城,一旦漏了馬腳,守軍將兩道城門關閉,他們這數十人可就真成了甕中之鱉,去不得也回不得。
到時別說詐城,連跑都跑不了。
四五十步的甕城甬道,此刻似乎變得分外漫長。
終於進入了第二道城門,這時,譚真也帶著十數名部曲從城樓上走到了城門洞前,他看著一個個身高八尺、昂首挺胸走進城內的士卒,突然感覺有些不對。
太子衛率是負責東宮太子儀仗護衛的部隊,挑選的都是都中長相雄偉的良家子弟,身材高大自不必說,但那些從未經歷過戰陣廝殺的“鹵薄”,都是拿來充場面的,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殺氣?
譚真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向王眘問道:“王元恭,這些果真是太子衛率軍?”
王眘咧嘴一笑,他身旁的王猛卻突然催馬往前, 手臂一探,丈八長槊猛地往譚真直刺過來!
“王氏賊子,
竟敢詐城!”事發突然,然而譚真本就起疑,此刻雖然慌亂,卻仍然順勢抽出腰間佩刀往上一撩,意欲擋住這突如其來的一刺。
而他口中也沒忘記大聲呼喝:“賊軍詐城!速速鳴鑼示警!關閉城門!”
他身旁的部曲這時也反應過來,紛紛舉起刀槍,試圖將他護衛在身後。
但譚真雖然早就知道王猛是一員武將,卻還是低估了王猛的武力。
這個時代,能夠將長槊作為兵器來使用的都不是一般人。
製作一支長槊需要耗時三年,而且成功的機率只有四成,因此價格極其高昂,所以一直以來,這種威力強大但造價昂貴的兵器,都只有少數世家子弟才裝配得起。
價格高昂只是一方面,長槊威力驚人,但對於使用者的身體素質和控槊技巧的要求也極高,身高力大再加上長久的訓練,才有可能將長槊運用自如。
王猛身材高大,又苦練了十多年的“擊槊”之術,武藝在陳軍諸多將領中也能算是頂尖。
但在今日之前,譚真卻一直以為他只是為了太子衛率“鹵薄”前導而練的花架子。
直到閃著寒光的槊鋒輕易刺穿鐵甲,扎入胸膛,他才猛地驚覺,王猛的武藝比他想象中要厲害得多!
帶著破甲棱的槊鋒刺入了譚真的身體,卻又卡在留情結處不得寸進,槊杆也因巨大的衝擊力受阻而猛地彎曲!
隨即,槊杆回彈,瞬間便將串在槊鋒上的譚真彈了出去,帶出一蓬血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