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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梟雄傳》第293章 形同狩獵
自己的“十萬大軍”是什麽貨色,他心裡一清二楚。

 而韓家軍不久之前才連撥吳縣、烏程等城池。

 孰強孰弱,已經是一目了然。

 第一批木筏轉出河谷,隨著渾濁起伏的江水,洶湧而至。

 上千名脫去鐵甲隻著布衣的陳軍士卒蹲在筏上隨波起伏。

 “前面就是賊軍設下的木柵,都不要慌,抓緊腳下的樹枝,謹防跌落水中!”

 江面上的木柵還看不清楚,但卻已經能看見兩岸的人影幢幢,木筏上的什長隊率同樣害怕,但他們還沒忘記自己的職責。

 “四周豎盾!中間舉盾!防住頭頂!”

 “穩住,不要亂動!放開你的刀,雙手抓緊盾牌!”

 “只要堅持盞茶,木筏就能衝倒木柵,到時我等就是先登首功,朝廷和郡公都不會少了我等的賞賜!”

 喝斥和鼓舞聲中,士卒們慌忙舉起盾牌,將自己的身子盡量縮成一團,他們都知道,馬上木筏就會被木柵所阻,而木筏一旦停下,他們就會成為韓家軍的箭靶。

 很快,一道柵欄就出現在他們眼前。

 “咚!”

 在木筏離木柵還有數丈遠時,突然一聲鼓響,響徹了衢水兩岸。

 等候多時的韓家軍弓弩手們聽得鼓響,紛紛抽出箭矢,開始張弓搭箭。

 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操縱投石機的砲手們奮力絞動著絞盤,將前端裝滿石彈的拉杆拉下,並將繩索固定在底座上。

 轉眼之間,最前面的木筏已經衝撞上了柵欄,盡管筏上的士卒已經提前做好準備,但巨大的慣性,仍然使蹲在前排的幾人跌落江中,其余士卒也紛紛撲倒於筏。

 衝撞過後,木筏猛地停頓,固定在筏首高達近十丈的拍杆也被衝撞產生的巨力折斷,尚幸是向船頭倒折,筏上並沒有從因此而受傷。

 但就是此時,第二聲高亢的鼓點驀地響起!

 鼓聲剛落,兩岸的弓弩手同時射出了手中的箭矢,投石機前的砲手舉起利斧砍斷了繩索,重物箱猛地落下,人頭大的石彈夾雜在箭雨之中,鋪天蓋地撲向江面。

 慘叫聲此起彼伏地響起,江面上泛起了落水者撲騰的水花。

 隻一輪攻擊,木筏上的先登死士便傷亡泰半,那些被利箭射中或被石彈擦到的士卒一時沒有氣絕,在木筏上不停掙扎嚎叫,僥幸沒有受傷的士卒被這一幕嚇到,不顧什長隊率的喝阻,紛紛縱身跳入江中。

 越來越多的木筏順流而下,又被前面的木筏阻滯在江中。

 韓家軍發射的箭矢和石彈仍然沒有停止,只是將目標從前面移到了後面,木柵還未衝破,筏上便已經沒了多少活人。

 相隔不過盞茶,程文季與三千驍勇便乘輕舟抵達。在沒出發之前,他便已經預料到今日的戰事將會十分艱難,當他親眼看見前面空蕩蕩的一大片木筏時,一股寒意更是從心底冒了出來。

 弓弩不能使用,激流之中木筏也無法靠岸,江中士卒遭受屠殺,卻毫無還手之力!

 而這些窩囊死去的先登死士,都是軍中最為精銳的士卒,此刻,程文季第一次開始懷疑起章昭達來,並且隱隱對其生出一絲厭惡。

 一將功成萬骨枯,打仗就要死人,這個道理他非常清楚,但他還是不能接受,讓這些將士白白地送死!

 輕舟越來越近,很快就和前面的木筏碰撞在一起,程文季半跪在船頭,兩名部曲豎盾為他遮擋住左右,只是往前一看,頓時心如死灰!

 原來,在這些木筏前面,竟然還有一條,不,是三條粗大的鐵索!

 這三道橫江鐵索,直接泯滅掉了他心中那一絲僥幸。

 即使前方木筏衝破木柵,他也無法衝過鐵索的攔截!

 新的目標出現,兩岸箭矢和石彈與暴雨般朝著這些輕舟傾灑過來,眨眼之間,便有數十名驍勇中箭倒地。

 鐵索橫江,叫人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此刻,程文季心中再次生起一股絕望的情緒。

 “郎主,不能再留在船上了!再多留得一刻,恐怕我等難逃全軍覆滅!”

 程文季的部曲都是其父生前從軍中挑選出來的忠誠老卒,經歷戰陣無數,但從無一次有今日這般憋屈,也從來沒有一次有今日凶險。

 程文季直直的看著前方,置若罔聞,過了好一會,他才慢慢地退回船艙。

 箭矢撞擊到艙壁上“啪啪”作響,不是有士卒的慘叫聲在江面回蕩,兩岸的鼓點也更加激越。

 眾部曲心急如焚。

 “郎主!”程文季最信任的部曲,以前程靈洗最忠心的侍衛苗清又急聲向他說道:“不能再遲疑下去了,是降是戰,還是逃,郎主還需立即做出決斷!”

 程文季聽到這話,眼角微微抽搐,心中更是一陣絕望。

 他並不是怕死,若是雙方堂堂正正地對戰,哪怕是刀槍加身,將他劈成十段八段,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但他不甘心如此枉死。

 戰不能戰,棄船跳水逃生的希望也不大,韓家軍既然在此設伏,斷斷不可能不在下遊攔截。

 投降?

 這個念頭剛在心頭閃過,隨即便被他否決。

 並不是擔心他妻妾兒女的安危,他這個超武將軍、豫章太守,還沒有資格將妻、兒送入都中為質。

 他只是單純地不屑於向韓端這個土豪出身的叛賊投降。

 這時,一名部曲叫了起來:“郎主,前面木筏似乎松動了。”

 但程文季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木筏松動了又有什麽用?

 有那三道鐵索在,船隻還是過不去,而且,就是他這一楞神的工夫,數十條輕舟上的驍勇已經損失慘重,再拖延下去,所有人都別想活得下來!

 正如苗清所說,不能再拖了,必須拿出決斷來!程文季遽然起身,面色沉重地下令:“所有人卸甲,跳江!”

 “郎主,衢水湍急,即使是善泳之人,也有極大的可能溺斃於江中,更何況……賊軍不可能沒有後著。”苗清一聽程文季如此下令,頓時便反駁道。

 “即便九死一生,也比留在船上送死的好!”程文季強壓下心中的不安,擠出了一絲笑容:“我軍大部即將抵達,到時若封鎖未破,便可強行登岸,我等未盡沒有生機。”

 “封鎖未破,郡公不會發大軍來!”苗清搖了搖頭。

 章昭達放木筏輕舟的目的,便是想強行衝開木柵,為大軍打出一條水上通道來,若木柵鐵索未破,船隻到了此處便是送死的局面,他又如何可能這樣做?

 可以說,他派出這一千先登和三千驍勇就是一場豪賭,而賭注就是四千名將士的性命。

 “郎主,賊軍戰艦來了!”

 程文季轉頭一看,卻見下遊江水平緩之處,數十艘大小船艦組成的船隊緩緩現出了身形。

 “大將軍有令,投降不殺!”

 正在此時,兩岸急促的鼓點突然停了下來,箭雨隨之停歇,而緊跟著響起的,卻是韓家軍士卒放開嗓門的齊齊呐喊。

 “今日局面,不降即死,郎主,不如我等降了吧?”

 程文季仍在遲疑,卻聽得韓軍士卒又吼了起來:

 “淳於量全軍覆沒!黃法氍困守大江!章昭達倉皇逃命!建康城指日可下,爾等此時不降,更待何時?”

 “淳於量全軍覆沒……”

 待韓家軍士卒吼得幾遍,聽清了呐喊的內容之後,程文季頓時便大驚失色。

 “淳於大將軍也敗了?”他簡直有點不敢相信。

 朝廷發三路大軍欲圖收復吳地,前後不到一月,淳於量所部數萬中軍就全軍覆沒了?

 昨日章昭達召見他時,還信誓旦旦地說淳於量和黃法氍兩路大軍即將攻入吳地,只要他們衝破衢水進入會稽,便可與兩路大軍遙相呼應。

 要是他們所說是真,如今淳於量兵敗,韓家軍完全可以通過破崗瀆直取京師,那建康還真的是危險了!

 隻短短一瞬間,程文季心中便閃過無數念頭,但到了最後,卻只剩下一個聲音在腦海中回響:

 “陳國要亡了。”

 “陳國要亡了!”

 江面上一片慘烈景象,衢水兩岸的韓軍士卒,卻仍然好整以暇。

 方才韓端已經下令,給陳軍半刻鍾的工夫,讓彼等棄械投降,弓弩和投石機都停止了發射,將士們靜靜地站在那兒,等待韓端發起最後的命令。

 用不了幾輪,陳軍就差不多死完了。

 至於江中的慘狀,將士們都是視若無睹。

 “這和狩獵有何區別?早知如此,當日我就當和老卜換上一換,我去領右路軍,定然能將老淳於殺個片甲不留!”

 開戰前夕,卜僧念的戰報送到了韓端手裡,在得知卜僧念夜襲成功,大敗陳軍擒獲淳於量後,馬三興便很是有些羨慕。

 倒不是忌妒卜僧念又立新功,而是他覺得衢水這邊的戰事很是無趣,遠沒有破崗瀆那邊來勁。

 “你以為你想換就換?”聽得馬三興在一旁咕噥,韓端臉色頓時一黑:“難道我沒有考量過?你去了那邊,能夠應付得過來?”

 在他看來,馬三興和蕭摩訶一樣,都是只有匹夫之勇的猛將,毫無謀略可言,這樣的人,隻適合作為前鋒衝鋒陷陣,根本不適合單獨領兵獨擋一方。

 當初讓他領中路軍從江陰登岸,也是考慮到江陰到吳郡一帶並無多少兵馬,也沒有什麽良將,可這黑廝竟然沒有自知之明,還抱怨沒有去領右路軍。

 右路軍面對的是陳國十數萬中軍,韓端如何放心交給他去統領?

 “兩軍對戰,以殺傷敵人,保存自身為首要,若都象你那般猛衝猛打,將士們有多少條性命讓你揮霍?”

 馬三興還有些不服氣:“不就是夜襲嘛,我又不是不會……”

 “會不會不是你說了算。”

 畢墟夜襲淳於量一戰有多方面的因素,韓家軍將士訓練有素,來護兒深入敵營放火接應,盧就遠臨陣反正,陳軍將士厭戰,但卜僧念居中調度有方,這也是韓家軍能夠大獲全勝最大的原因。

 如此大規模的夜襲,要考慮的事情方方面面,稍有一處疏忽,便極易無功而返,白白浪費良機。

 “行了,這邊差不多結束了。”韓端看著江中輕舟上脫出甲衣,赤膊而跪的陳軍士卒,一縷笑容浮現在了臉上。

 韓軍士卒從茅草棚中鑽了出來,用繩索將那些輕舟一一拉近江岸,不一會兒,程文季便被帶到了韓端面前。

 新安程氏乃春秋時周朝大司馬、程國國君程休父之後,周宣王時,程休父掌國家兵馬,佐政輔國,因從征淮夷功勳卓著,被宣王賜姓司馬氏,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司馬炎等等都是他的後人。

 新安程氏與晉朝皇族司馬氏同根同源,在晉朝時十分顯赫,即使是到了現在,也算得上是名符其實的豪門大族。

 對於程文季和其父程靈洗,韓端也是早有耳聞。但程文季世家大族子弟的身份,卻讓他心裡有些不喜。

 若早知道是他,剛才在江中就將其射殺算了。

 “帶下去看押起來,稍後捉了章昭達,再一起送回會稽!”

 韓端一揮手, 就命人將程文季帶了下去,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和他說,而且還黑著張臉。

 一旁的祭抒古頗是有些奇怪地問道:“郎主難道與他有仇?”

 韓端沒好氣地道:“我以前從未見過此人,怎會與他有什麽仇怨?”

 蔡抒古道:“這程文季也算是名門之後,領兵作戰也很有些本事,郎主為何不招攬他?”

 “他身後一大家子,我如何招攬?”韓端頗為鬱悶地道:“且不說新安程氏,隻說這程文季一家這麽多人,就是個極大的麻煩。”

 “程文季有二十一個弟弟,十一個兒子,家中僮仆數百,更是佔了近千頃良田,要是我將其收為己用,他就得將這些田地都獻出來,你說他會不會心懷怨恨?”

 蔡抒古道:“既然如此,還真是不好招攬,不如將他關押一段時日,等將他家田地都收繳之後,再放他出來。”

 新安郡位於錢塘江上遊的新安江流域,離建德也不過一兩百裡路程,蔡抒古這個建議,卻是正合韓端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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