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婆明日回老家是不能空手的。蘭小妹早早就離開門面，到商場為家婆和在老家的老媽買吃和穿的。

　　家婆進城時，女兒石小柳才呱呱落地，如今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妹仔，且已上了大二。女兒上高中那年，家婆就提出要回老家了。家婆知道城裡人百年後，要挨火化的。老媽回老家過，一旦有個病痛，鞭長莫及呀！兒子和兒媳婦不同意。

　　滿八十歲後，家婆眼昏花，手腳不靈便，在家裡不再洗菜做飯洗碗。吃飽睡足後，只能下樓找小區的兩位老阿婆閑聊。每天上下樓，把樓梯扶手抹得一塵不染。

　　家婆日子過得自在安祥，老公卻出事了。前不久的一個晚上，竹子眼睛突然發黑，嘴角歪斜，說話口齒不清，手臂發麻……慌忙中蘭小妹撥打了120急救電話。

　　送醫及時，竹子沒有癱瘓在床，但留下了後遺症。半身偏癱，能走路，左臂手指不聽使喚，但能自理。

　　竹子不幸，但有幸的是，他在中風前搞勞務公司已見好就收。五十六歲，就不能闖蕩，竹子心有不甘，但他患有高血壓，在外打拚已感力不從心，加上跟他乾的幾個工頭，改行的改行，返鄉的返鄉，玉輝兩年前因傷回家，沒有了幫手，光棍司令一個，要風沒風，要雨沒雨。

　　竹子沉默寡言，有時唉聲歎氣。蘭小妹邊做生意，邊打理家務，心力交瘁。老媽夜裡常為仔的病落淚失眠。她想，不能再給這個家添麻煩了。

　　老媽又嘮叨要回老家，竹子和蘭小妹不再阻攔。只是因不能再照顧老人家感到難過。

　　“五一”小長假前，竹子對坐著不停揉著膝蓋發呆的老媽說:“明天一早你就可以回龍榕村老家啦。阿水回去看老婆娃仔，他答應帶上你。機會難得哦。”

　　“噢，好啊，好啊！”老媽眼裡出現了笑意。

　　老媽要離開生活十多年的城市了，她早早起床，一個鍾頭後天才微微亮。

　　老媽要回老家了，兩位要好的老阿婆也柱著拐杖來送行。臨別，竹子摟了摟有點駝，滿臉皺紋的老媽，強忍著眼淚說:“對不住了，老媽。兒子不能在你身邊伺候你，回家後，有事無事來個電話啊……”

　　“我沒事的。你要記住啊，不要再喝酒抽煙，要按時吃藥。”……

　　下午四點多鍾，阿水把竹子的老媽送到家門口。

　　這是一間磚瓦屋，有院子，房屋後有塊菜地。竹子一家進城後，房屋、菜地一直由親家打理。

　　老屋讓四周新建的樓房包圍，顯得有點老土。前些年竹子曾想把老屋拆了起一棟兩層小樓，但老媽不同意。說起樓做什麽，沒人住，養老鼠蟑螂呀。

　　知道親家要回村裡養老，親家母已為她備好了米面、油鹽醬醋，請人把院子、房屋、廚房打掃了一遍。

　　“親家母，謝謝囉。”竹子的老媽滿心歡喜對前來看自己的親家母說。

　　“不謝，不謝。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親家母滿臉笑容:“親家，我們以老姐妹相稱吧，你長我兩歲，我稱你老姐，你就叫我老妹吧！”

　　“好好，還是老妹想的周到啊！”

　　老姐老妹人老珠黃，背都有點駝，頭髮花白，區別是老姐在城裡住，膚色白些。出門老姐習慣提個保溫杯備點開水路上喝。老妹背個黑布袋，走路喜歡把兩隻手握著靠在腰背上。

　　天涼時，老姐老妹就繞著村裡的大魚塘散步。天熱時，老姐老妹就在古榕下乘涼，兩把大葵扇，時不時拍打那些叮咬人的花蚊子……

　　有日，

老姐鼻塞，還打噴嚏。老妹伸手摸了摸老姐的額頭，“喔，好燙，你感冒發燒了！量過體溫沒?”　　“沒有，我只是喝了碗紅糖薑湯，看來沒用呀。”

　　“得上醫院，不能拖啊！”老妹從黑布袋裡摸出老人機，說要給蘭妹打電話。

　　“不，不要麻煩她，要找，就找大頭吧。”竹子交代過，在老家要是有事就找大頭。老姐不說為什麽，只是說:“大頭，大頭他有車啊。”

　　“說車，蘭妹，還有我姑爺，都有小車。自家有車，還是用自家的吧。”

　　兩姐妹坐了一會，一部小車就來到了院子門口。進門的是蘭妹的老公阿標。他壯實，聲音洪亮:“阿媽，龍榕家園上午要迎接食品安全檢查，蘭妹讓我來送大媽上醫院。”說完話，將老姐扶起:“大媽，我送您老看醫生去。”

　　“姑爺，麻煩你啦。”老姐很感激，眼眶濕了:“謝謝謝。”

　　老姐發燒、咳嗽，折騰了十來天，病才好，弄得周身沒一點力氣。老妹對老姐說:“你我兩個老鬼雖有仔女，但他們都顧不上我們，一個人獨居，孤孤單單的，找個人說話都沒有。”

　　“是啊，他們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呢。”老姐感歎道。

　　“孤單難受啊，我想請你搬到我家來住，老姐你看呢?”

　　“好是好，可是我有家啊！”

　　“老姐，你有顧慮?”

　　“和老姐在一起，有什麽顧慮?”

　　“你是怕蘭妹不高興?”

　　“不不不。我仔竹子欠她，可她沒有另眼看我這個當媽的。我這次生病，她讓姑爺送我去醫院，晚上還來看我，買了牛奶、蜜糖和水果。還說，我雖不是她的家婆，但還是小寶的奶奶。就把她當作女兒看吧。她還說，等我病好了，拉上我和你到她的龍榕家園去玩玩，開開心。老妹，據說，那個地方全變了，變成了一個旅遊景區。我在想，我搬到你家去住，要不要告訴竹子和兒媳。”

　　“要的。知道你在家裡有我作伴，不孤單，他們會高興的。只是不要提蘭妹，提了，他們不舒服……老姐，你明天就搬到我家吧。”

　　“太急了，蘭妹會同意嗎?”

　　“真是人老多忘事啊。我都忘說了，讓你搬到我家住，那是蘭妹出的主意。她說，我家有熱水器、洗衣機、冰箱、電飯鍋，條件好，生活方便。”

　　老妹，尤其是蘭妹，誠心誠意照顧自己，自己再不領情，就是不知好歹了。老姐說:“那好，我今晚就收拾東西，明天就搬。”

　　“床鋪、蚊帳、被子，毛巾、牙膏、牙刷，口盅，蘭妹都為你備好了。”

　　“太周到了！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啊。”

　　“我們是一家人，什麽都不要說哦。”老妹拉過老姐的手，手握著手說。

　　“我不說，我不說……”老姐老淚奪眶而出。

　　“老姐，你，你怎啦?”老妹趕緊把紙巾遞過去。

　　老姐抹去眼淚，低聲說:“老妹我沒事，我是歡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