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來一直以為我和李之都忽略了一個重要的東西,它是案件的核心,沒有了它,我們會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這個案子的邊緣繞來繞去,這就是作案動機。但是從他跟明雪的對話能看出來木子在他心中是有一定的犯罪動機的,我之前居然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不知道木子在這一事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或者說她有多大的可能性殺害白仁,我當然希望是這件事是完全與她無關的。可是,對我來說這個別墅內沒有誰比她更具有殺人動機了,面對著對自己逼婚,把父親逼上絕路的人,沒有什麽比讓他消失更有效的解決方法了。‘多情不義必自斃!’我突然想起了那張卡片,如果凶手是木子她這樣寫有什麽用意嗎?雖然白仁和木子有情感上面的關系,可這上面的語氣怎麽看也像是對一個移情別戀的人說的,木子會對白仁寫出這樣的話嗎?我有些惶恐,我甚至不能想象待會要怎麽面對她,如果她坦誠地說自己殺了人,我會對她感到惋惜,我也會為她不幸的遭遇而憤憤不平。但是如果她要說沒有殺人呢,我沒有辦法想象用冰冷的推理方法去推敲一個自己信任的人的話來驗證真偽。對於我所知道有關木子的全部,我現在並不打算告訴李之,我跟木子的談話中沒有木子要殺害白仁的證據,只有十足的犯罪動機,而現在李之對木子已經有特別關注了,我說了之後只會加深他對木子的印象,這是我不想看到的,我不想讓他僅憑著犯罪動機就懷疑一個人,退一萬步講,即使木子是凶手,真相和證據也並不會我所隱藏的東西而改變。
我們在廚房裡找到了正在收拾的裕泰,剛除完雪的他絲毫沒有要休息的意思,又在他的廚房裡面開始了新的規劃,當我們把白仁死的消息告訴裕泰的時候他顯得很驚訝,但聽說已經報警了就沒有再多問一句了。
“裕泰先生,你能說說昨天晚上十點半以後您在幹嘛嗎?”
“十點半嗎?”很少有問題會讓這個老人思索,不過他還是想了一會,”昨晚十點半開始就有客人陸陸續續地回房間了,最後一位客人離開的時候是十一點左右,我收拾了一下餐桌和廚房,差不多十二點的時候,所有東西都收拾好了,我就回自己屋了。”
“然後您就睡覺了嗎?”
裕泰搖搖頭,“來客人後我每天都會在凌晨一點鍾上去關二樓走廊的燈,昨天我也去了。”
“您真是辛苦啊。”
“只是有客人來了才會這樣,沒有客人時二樓不住人,走廊的燈一直都是關著的。”
“那您去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麽與往常不一樣的地方。”
“我走到走廊最裡面的時候感覺白仁先生的房間門沒有關嚴。”
我跟李之面面相覷。我更吃驚的是他居然能毫不思索地說了出來。
“那您看到房間裡面了嗎?”
“沒看到,隻留出很小的一個縫隙。”
“哦,”李之略顯出失望,不過為了不讓裕泰看出來他接著又問,“您在關燈的時候還有沒有注意到裡面的燈有沒有亮?”
“沒亮,只有黑色的一條縫,”他像是想起什麽,“不過好像是有一點兒,我關完燈轉身掃過白仁先生的房間時隱約地感覺裡面好像有光射出來,不是像這樣的日光燈,像是一個點一個點閃爍的燈。”聽著‘隱約’和‘閃爍’這個詞從裕泰嘴裡說出來突然讓我忍俊不禁,可能是很少能從老人口中聽到一些書面用語吧。
“也是發紅光是嗎?”我漫不經心地問。
“不是,是黃的。”
“黃光?您確定沒有看錯?”
“沒有。”他淡淡地回應著。
黃色的光,我在腦海中搜尋著相關的記憶。這並不是空穴來風的想象,因為我清楚地記得今天我曾經對這種顏色似乎有一點印象,究竟是什麽呢?我把有自己在場的每個細節都回憶了一遍。等記憶回到白仁房間的時候,我停下來了。在我感歎著案發現場並不凌亂的那個瞬間,白仁的充電器似乎一直在閃著黃光。
“這就有點奇怪了,”李之不知不覺地掏了根煙出來,“那您有沒有聽到裡面有什麽動靜?”
“沒有,聽不到有什麽聲音。”
“裕泰先生,您剛才說從十一點到十二點您都在收拾廚房?”
“嗯,是的。”裕泰又恢復到了往常冷漠的表情。
“可能說的有些失禮,不過我還是想問,收拾廚房需要一個小時嗎?”
“平時就不用,昨天廚房裡有點麻煩所以耽誤了一點時間。”
“哦?我倒是對這個很感興趣,請您講一講吧。”李之已經開始吸上煙了,這是他興奮的表現。
“嗯,昨天我很快就收拾完餐桌了,等我回到廚房收拾的時候,嗯...我不知道是哪位客人白天來過廚房把垃圾扔錯了,我就花了點時間把垃圾又重新分類了。”
“您是說廚房的兩個垃圾桶是您自己分類的?”我剛想跟李之解釋裕泰的意思,看來他也注意到了兩個垃圾桶。
“是,我平時不會這麽扔垃圾,所以昨天我看到之後想肯定是客人們不小心扔的,我就把扔錯的垃圾撿出來重新歸好類,又重新地檢查了一下垃圾桶,就浪費了點時間。”
“還有其他的垃圾被扔錯了嗎?”
“我想應該沒有了。”
“我能看一下那是什麽嗎?”
裕泰立即起身在黑色垃圾桶裡翻了一會,“就是這個。這種垃圾應該放在白色垃圾桶的,我發現的時候它在黑色的裡面。”我點點頭,這樣的分類我聽裕泰講過。
他手裡拿著的是一張對折過的白紙,只有手掌那麽大,看起來白而透明。
“像是稱量紙啊。”我看了之後對李之說。
“什麽東西?”
“很像以前高中時候做化學實驗時用來稱量藥品的東西。”
李之點點頭,“冒昧地問一句,貴府用這個幹嘛呢?”
“這不是我們的東西,我從沒見過。發現它的時候它就已經被藏在下面了。”
“藏在下面?”
“是,它的上面還有很多別的垃圾。要是我在倒垃圾的時候發現這張紙我會拿出來的,嗯...我對這些有點在意。本來我也發現不了,只不過筷子掉進垃圾桶了,我在找筷子時無意中發現的。”
“您不介意這個給我們保管吧?”李之說著伸出手來。
“拿去吧。”似乎感覺今天說了太多話,裕泰有些不耐煩,但這種表情在這個不苟言笑的老人臉上表現得並不明顯。
“啊,對了,還有一個問題問您,”李之絲毫沒有在意裕泰的臉色,“每個房間的備用鑰匙您都一直帶在身上嗎?”
“是。”
隨後他從腰間拿出一小把拴在一起的嶄新鑰匙,每把鑰匙都對應一個房間號,我們數了數,一個也不差。鑰匙沒有丟!
“保養得很新啊。”李之由衷地讚美道。裕泰肯定在困惑李之在這個時候為什麽突然要為這種問題發出感歎,因為一直沒有直視我們的他突然抬頭看了李之一眼然後又繼續地平視前方。
“每次用完之後都會我都會把它們擦乾淨。”
“您還真是細心啊。”
裕泰對李之的讚美沒有額外的反應,他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了想讓我們離開的表情。我趁著他失去耐心之前又問了他一句。
“您剛才說每次用完之後,我們沒來之前也會有用到備用鑰匙的情況嗎?”
“這裡面也有莊先生臥室的鑰匙,有時候他把自己房間的門鎖上時把自己的鑰匙落在房間裡...”說到這裡裕泰停下了,他露出警覺的眼神,似乎注意到透露了主人的隱私。
“最後一個問題了,”就在裕泰要轉身繼續乾活的時候李之又要發問了,我有些同情這個老人,“您覺得白仁這個人怎麽樣?”
“我不知道。”
“那他經常來這裡嗎?”
“每年來一次。”
“他與這裡的人關系怎麽樣呢?”
“主人們都挺喜歡他的。”
“除了在這裡聚會,你的主人還會有機會與他在別的地方見面嗎?”
“應該沒有了,莊先生和夫人一直住在這裡。”
“太謝謝您了,打擾了。”
在裕泰這裡我們得到了很多的信息,尤其是在垃圾桶發現了白色的紙片這一點確實很可疑,但有關白仁的人際關系的信息在我們看來沒什麽太多的價值,我們還沒來得及整理就決定要先去問莊嚴了,因為這個時候他剛好從房間裡出來喝茶,如果錯過了,我們就要硬著頭皮去敲他房間的門了。有的時候他的表現讓我也很能理解他,他扔掉了風度和涵養,突然地展現出易怒和刻薄,這一切還要歸結於在自己的家中發生了命案,警察又不能及時地到來,半路又插出來兩個不知道什麽來路的偵探,在人心惶惶的時候又要宣布代替他接管這個燙手山芋,自己作為主人在這件事上完全地喪失了話語權,這應該會讓他感到無奈,更無奈的是他對凶手、對破案一無所知,有幾次他都在焦急地看向窗外,好像這樣雪就可以化得快一些,等警察來,讓這些客人們一走,一切就不關他的事了。基於他的這種心態,在問話的時候我們也是小心翼翼地剔除了強勢和帶有喧賓奪主意味的詞匯,感覺在做客訪談節目主持人采訪商政首腦一樣。應該是考慮到我們至少後天才能走,莊嚴對我們的工作倒也比較配合,不過我們的對話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因為他的證詞很簡短,他說他和夫人在十點半離開了餐桌後就直接回到了一樓的房間,幾點鍾睡覺記不太清了,但一直在自己的房間裡,在說到和白仁的關系時他說話與裕泰幾乎一模一樣,看來那位老管家能在莊嚴身邊服侍這麽久是有原因的。我們在問莊夫人的時候她有些緊張,但說的話與莊嚴都是大同小異。我想如果他們是凶手,那也太會演戲了吧。
最後只剩下婁單和木子了。
“你去問木子小姐吧。”李之突然對我說。
“我自己?不用一起去嗎?”
“我去問婁單先生,這樣會節省很多時間。”
“不怕我一時緊張搞砸了嗎?”
“我陪你你才會緊張吧。”
“那好吧。”嘴裡雖然是不太情願的語氣,可我不想再推脫了。
我們開始了分頭行動。和李之在一起時我經常被他的節奏所帶動,思考著他拋出來的問題卻總忽略了自己的想法。與他分開後我才認真地想著這個案件最牽動我的一點——木子會是凶手嗎?從理性的角度來講,如果木子是凶手的話那也太過於愚蠢了吧,昨天晚上剛剛對我毫無保留地說了一堆在今天看來可以稱之為是犯罪動機的話,今天白仁就被殺了,這要怎麽解釋別人才能相信是巧合呢。還是說她覺得作為對她一見鍾情的我一定不會把我和她之間的事說出去,為她保守秘密?我已經給了她這麽可靠的信任嗎?又或者她只是對自己犯罪過程極度的自信,盡管被別人知道自己強烈的犯罪動機,可仍然有不被懷疑的把握。不過如果從感性的角度來分析的話那就非常簡單了,我覺得她不是凶手。正當我還在想著這些的時候,我的手已經敲響了木子的門。
“小天先生,您來了。”木子微笑著讓我進門,她把書桌下的椅子抽出來給我坐,自己則坐在了床上,“聽明雪阿姨說了您跟李之先生有話要問我們?他沒有來嗎?”
“嗯,他去忙別的了,我一個人來的。”我有些拘謹,同時我注意到了房間的窗戶拉上了窗簾,這讓室內的光線有些昏暗,不過這種幽靜的氛圍對於兩個人的談話來說再適合不過了。
“哦”木子點點頭,好像有些松了口氣,“您想問什麽呢?”
“那就先說說看到屍體的情況吧。你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我想聽聽更多的細節。”我開門見山地說。
木子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說,“早上我去叫白仁,敲了很多次門都沒應,我以為他還在睡覺,就沒想再打擾他了,可是我突然發現他的門並沒有關緊,那時候已經十一點了,裡面又一直沒有動靜,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就直接把門推開了,然後就看見都是血...我嚇壞了,屋子都沒有進就跑了出來。”
這些都是我知道的,所以沒有作過多的評價。
“昨晚十點半到一點在幹嘛呢?”我想用我隨意的口氣帶過這個有針對性的問題。
“這是在確定不在場證明嗎?”木子苦笑著說。
“啊,不用緊張,我們每個人都是這麽問的,只是確定一下大家的行蹤。”我向她解釋著。
“沒什麽緊張的,就是有些後怕。昨天您和李之先生上樓之後,沒過多久我和明雪阿姨也上樓了,那時大約是十一點左右,然後我們就回了各自的房間。”她坐在床上翹起了二郎腿,這讓我很不適應。
“然後就一直呆到睡覺嗎?”
木子搖搖頭,“我回到房間洗漱了一下,可能在外面不習慣吧,一直都沒有睡意,差不多過了二十分鍾我還是睡不著,就想去下樓轉轉,在樓下剛好看到了婁單先生自己在沙發上喝茶,就一起聊了起來。”
“那時是幾點呢?”我問著她,心裡想的卻是毫不相乾的問題,可能是我的敏感多疑,當聽到木子的第一句話時我覺得我們之間的關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如果這個時候她點頭示意或者沉默不語我倒可以理解,畢竟發生了這麽多與她有關的事。可是她突然的寒暄和使用敬語好像是為了掩蓋了我們之間尷尬的關系,禮貌和客套似乎也是對我的位置重新進行了定位。我有一種被人高高舉起又狠狠摔落的感覺。
木子向上揚了一下頭,像是少女的特有動作,我對這樣的動作毫無抵抗力,選擇默默地低下了頭。她思索了一下,“十一點二十左右。”
“這段時間一直和婁單先生聊天嗎?”。
“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睡不著,我們聊了一個多小時,後來我實在有些困了,看了一下客廳的表,十二點五十的時候我們就各自散去回房間睡覺了。”她對我的問題回答地很認真,她的眼中看不出有什麽其他問題讓她疑惑和糾結。
“明白了。木子小姐好好休息吧,如果有問題我可能還會過來叨擾您。”我平淡地說完這句話,起身就要離開。
“天,”木子突然說,她低下頭,“昨天我們都有些激動,有些事還請別放在心上。”
“啊?哦...”我的身體僵住了,做好心理準備的我還是沒有忍住發出了吃驚的語氣,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嗎?不過早就料到的結果被直白地說了出來反而如釋重負。
我轉身看著木子,她在躲閃著我的目光,她眼神裡充滿了尷尬但並沒有愧疚。我突然解脫的心情最終還是被滿眼的失望情緒覆蓋了。
“我是說,忘了昨天我們在樹林中的事吧。”她以為我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
“為什麽呢?”為了避免更加尷尬, 提出這個問題時我的語氣像是在問她‘為什麽不喜歡吃油麥菜’一樣輕松。我不想體驗難舍難分纏綿的感情,現在我隻想迅速地知道原因,然後微笑著離開。
她低頭想了一會,“我這樣的女孩不適合您。”
聽到這種話還不如聽到‘我不喜歡你’這樣的話來的直接痛快。
“好。”我點點頭,像節肢動物一樣我緩慢而遲鈍地離開了木子的房間,把她的門關好。在今天早些時候我就有預感,即使白仁死了我和木子也不會像情侶一樣走下去,昨天的行為或許是我們雙方都有些衝動,幸運的是我們並沒有在不屬於我們的愛情中產生結果。像剛剛坐完一圈摩天輪一樣,雖然對頂點的風景戀戀不舍,可轉了一圈還是得遵守規則有序離場。我又想起了那個一年級的那個高個子女生,她驕傲神氣的表情在我的腦海裡越來越清晰,這是一場我跟她長久的博弈,我把她想象成無形的敵人,我們對立的方面有很多,不僅限於異性問題上。在我戒煙的時候她會勸導我多抽一根也無妨,在我不想寫作的時候她會告訴我休息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我通常都不會聽從她的意見,這也讓她在我心中消失了好幾年。而現在,當我心灰意冷地像喪家之犬一樣離開時,她終於又出現了,她冷笑著用一副‘我早知道會這樣’的表情嘲諷我,然後又把小學的那一幕重新播放給我看,我覺得她很無聊但心中又沒有什麽更好的話去反駁她。走廊上的我吹起了沒有旋律的口哨,試圖讓她認為我並不在意這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