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整點,歡呼聲伴著嘈雜的掌聲,雄壯的篝火燃起衝天烈焰。
後夜祭開始了。
在日本大多高校,後夜祭都是入夜後被趕出校舍的學生們為了延續祭典的氛圍而舉辦的活動,算是學院祭的延續。
但在雪夜山這座小城,後夜祭卻有點不同——倒不如說現在開始才是真正的高潮。
從校門口一直延伸到校外,一路張燈結彩,以學生為主的各種攤位沿著步道延綿起市,一條街上章魚燒、關東煮、擲環、氣彈、甜蘋果……各種小吃和娛樂琳琅滿目。甚至不少鎮民也來湊熱鬧,把後夜祭攪得熱鬧非凡。
惠扎著麻花辮,戴著寬邊眼鏡,穿著普通的浴衣,隨熙攘的人流走在街上。
木屐在地上踩出“噠噠”的聲音,少女的步伐貌似平常,心裡卻緊張得不得了。
“應該……不會被人認出來吧?”
結束了藝術團的表演後,她甩開一大堆圍在門口的粉絲,抄小路逃到了這裡。
現在的她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女生,和舞台上那個耀眼炫目的歌姬天壤之別,看起來一點也不起眼。
不過這還是少女頭一次玩變裝出逃,所以擔憂還是難免的,一路上惠盡量撿不起眼的地方走,並努力把臉藏到燈光的陰影中,最熱門的娛樂項目絕對不去,最饞人的小吃也絕對不碰。
結果就在那裡,她看到了那座魔法屋。
一頂簡簡單單的帳篷,上頭畫著魔法的六芒星,沒有招牌,沒有顧客,仿佛被遺忘的角落,就那麽孤零零地矗立在那裡。
“奇怪~為什麽……會這樣呢?”
惠不由自主地感到好奇了,按理說魔法屋還挺時髦的,位置雖不起眼,但也沒被別人擋住,可明明那麽大的人流,為什麽一個也沒進去?
“深田同學,不進來坐坐嗎?”
聲音從帳篷裡傳來,惠嚇了一跳,她是為了放松心情才偷跑的——明星也需要個人空間嘛~可沒想到居然被認了出來。
她揭開布簾,裡面坐著一個高瘦的女生,披著魔法鬥篷,戴著尖帽,看起來就是那種嘉年華上經常見到的魔女打扮,只是臉上帶著比卡丘的面具,認不出模樣。
“你是……”
“你有問題想問我吧?”
“誒?”
“你很迷惑,很彷徨,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需要有人指點迷津,對吧?”
惠啞然,雖然可以理解,開魔法屋的總要把自己弄得神秘一點,可這個人……
也太自說自話了吧?
然而溫柔如她,自然不會像某位“切開是黑的”巫女那樣深挖痛點拚命吐槽。
她甚至有些同情對方,這間魔法屋明顯生意慘淡,想必作為它的主人,這位同學的心裡一定也很困擾吧……
“對不起,我想~也許我不需要幫助。”惠禮貌的說。
可惜話沒說完就被對方打斷了。
“不,你需要的喔。”
“誒,誒~~?”惠忍不住失笑出聲,心想這份自以為是是不是太過頭了點?
然而對方卻沒有笑。
雖然她的臉被隱藏在面具之後,但她的身體、呼吸……以及一切的一切,都在說明——她沒有笑。
“你需要的喔。”
格外平靜的聲音,就好像這句話她從來不曾說過一般。
一股莫名其妙的火氣,開始從惠的腳底升騰而起。
她伸手指向對方開始說教:
“我說,故作神秘的確是魔法屋的經營之道,但過頭的話,不覺得做作嗎?”
“你需要的喔。”
“你……”
“你需要的,真的。”
仍然是不厭其煩地重複。
所以格外冷靜的嗓音也就讓人格外火大。
惠隱隱感覺有些繃不住微笑了,那種莫名的煩躁正侵蝕著她的神經。
她望著面前那張面具,聲音第一次冷了下去:
“可是,我並不覺得彷徨。也沒有迷失自己。請你不要再自以為是了,好嗎?”
“是嗎。”對方淡淡地反問,接著稍稍抬頭。
“那麽,你為什麽要留下呢?”
惠僵住、凝固。
既然覺得可笑,既然已經生氣了,那麽掉頭就走不就可以了嗎?何必在這裡多費唇舌?
說白了,這裡不過就是後夜祭上一個無人問津的項目而已。
可為什麽身體動不了?為什麽它要拒絕自己的命令?
“你的身體在拒絕你,因為它已經看出來你撐得太久,太累了。”女巫的聲音空靈飄渺,如同來自遠古。
面具上,那雙可愛的眼睛仿佛帶著直射人心的魔力。
一縷鹹鹹的液體流進惠的嘴角,少女又一次愣住了:
為什麽……我會哭?
“因為你在害怕。”女巫的口氣冷得仿佛結了冰,“你聽到了一個謊言,雖然你明知道那是謊言,卻不敢去揭穿,甚至不敢去求證,對不對?”
“我……”
惠赫然想起了幾天前晴香對她說的話:
“是親戚。一個遠房表親。因為常年不在家,正好請我們去住,順便看房子。”
……
“你明知道是個拙劣的欺騙,”女巫又道,“但你害怕,害怕揭穿了會失去朋友——雖然人家未必拿你當朋友。”
“別說了……”
“但是有什麽辦法呢?已經付出了真心了啊~在感情的世界裡付出的一方總是弱勢的。所以你害怕,你怕失去她,怕她不理你,雖然她其實一直在躲著你。”
“別說了!”
“你害怕接受結果,雖然你明知道結果,這幾天你拚命告訴自己要相信,但其實你的心裡根本不信。”
“別說了啊啊啊啊~!”
歇斯底裡的尖叫,在最後化為嚎啕大哭。
可那一字一句,卻還在不斷地鑽進耳朵,撕裂她的偽裝:
“這兩種相互對立的情緒彼此衝突,已經要把你逼瘋了,所以堂堂的歌姬才會丟下粉絲逃出來透口氣吧?”
“嗚啊啊……啊啊啊啊……!”
“……”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
女巫平靜地面對著眼前悲慟的歌姬,即使眼前的場面看起來那麽奇怪,但她就那麽平靜地等待著。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惠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她才又一次開口:
“你已經迷失了,靠著自己的力量走不出這個十字路口了,想聽聽我的建議嗎?”
惠揉著眼睛,長久的宣泄終於讓她感覺到一絲絲地痛快。
可痛快之後,依然是迷茫。
但這一次,她平靜地接受了自己:
“你說吧。”
一個人偶被遞到了少女面前,上頭的娃娃臉帶著可愛的笑容,嘴角彎成巨大圓弧。
不知為何,惠突然打了個寒噤。
這個人偶,怎麽那麽……
詭異?
“給你這個。”
“這,這是……?”
“詛咒人偶。”
惠瞳孔放大,凝固。
“你知道你的痛苦來自於何方,也知道你的敵人是誰,”女巫說,“只要她消失了,不就好了嗎?”
惠本能地開始後退,可她沒逃走。
女巫俯下身子,湊到少女耳邊:
“想想你的痛苦,想想你的付出,你願意失去對你而言最重要的那個人嗎?”
語音如罌粟般甜美。
帶著致命的誘惑。
空氣中流蕩著暖洋洋的氣氛,身體中的每一個細胞都感受到這令人舒服到麻痹的錯覺,如同一種不可抗拒的誘惑——帶著地獄裡來的陰冷,卻甜美異常。
“每天在上面扎一針,十天之後,你的敵人就會死掉。”
“我,我不……”
“只要沒有了敵人,還有誰能和傳說的歌姬競爭?距離你的夢想,還遠嗎?”
“不,不可以……”
“幸福就在你的面前,伸手就能拿到,你還在,猶豫什麽呢?”
“我,我……”
惠本能的知道這樣不對,只是她的思想已經完全麻痹了,似乎自己一生最大的目標就在眼前,只要走上去,去聽從它的吩咐,自己的目標就可以達成,自己的理想就可以實現。
“不要~!”
尖叫驟然爆出,關鍵時刻惠拚盡了全身的力氣逃出了帳篷。
她拚命地跑,仿佛身後有什麽東西在追她,就這麽跑出步道,跑離祭典,一直跑到路邊的小樹林裡,才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
手心裡,似乎攥著什麽東西。
惠瞥了一眼,這才發現自己不知怎地居然把那個可怕的人偶帶出來了。
“不行!這種東西必須還回去!”
她反身又向帳篷衝去,可到了那裡,又硬生生地頓住了。
帳篷,不見了。
角落裡乾乾淨淨,什麽也沒有,就好像它從來不曾出現過。
惠問遍了附近的攤戶,可所有人都在莫名其妙地看她,好像在看著一個瘋子。
“這位同學,逛學院祭累壞了吧?那個角落一直都空著呀?”
“就是,誰會把攤位搭在那麽不起眼的地方啊~”
“後夜祭一開始我就在這裡了, 從沒見過你說的魔法屋。”
……各種各樣的回答,不斷在少女耳邊回響。
惠愣愣地站在那裡,感覺這些聲音距離自己仿佛幾個世紀一般遙遠。
只有一個聲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畔低語:
“接下來,就由你決定。”
惠站在依然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街邊的小攤喧鬧的叫賣,後夜祭裡嘈雜的人聲,不遠處高聳入雲的大廈前的巨幅廣告,便利店老板娘溫和地微笑……可這一切她都感覺不到,仿佛那些都是藏在畫框裡的人。
“你知道你的痛苦來自於何方,也知道你的敵人是誰,只要她消失了,不就好了嗎?”
……
“每天在上面扎一針,十天之後,你的敵人就會死掉。”
……
“想想你的痛苦,想想你的付出,你願意失去對你而言最重要的那個人嗎?”
……
“只要沒有了敵人,還有誰能和傳說的歌姬競爭?距離你的夢想,還遠嗎?”
……
她慢慢握緊了手中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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