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露寺被解散了。

所有寺僧就地遣散，千年古刹黯淡收場，當淺露寺的寺僧們背著行囊，戴著三笠，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寺院時，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場面之淒涼仿佛正有人在他們身後拉著一首《二泉映月》，其悲慘程度令人發指，簡直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伊藤晴香心如鐵石，毫無所動。

沒有了淺露寺，在雪夜山這座小城裡已經沒有第二家能和月瀧神社搶生意了，打蛇不死轉背傷人，所以晴香滿打滿算還要把寺廟鏟平，以便自己擴建月瀧，把它建成和淺間、花咲比肩的大社。

按照正常升級路線，她本來把現有的神社先發展到極致，然後再擴建的，可機緣給了她跳躍升級的機會，晴香忍不住了。

當然，這需要錢。

而且是大錢！

晴香大概框算過，自己目前的收入水平，也就夠在月瀧神社目前的規模上修修補補，換換手水舍，修修主拜殿什麽的，想要把淺露寺的地皮並進來，那麽整個神社都要重新設計，很多地方要推倒重來。

這就需要大筆的資金，可不是賣賣繪馬，禦守，能夠解決的。

晴香左思右想，痛定思痛，終於下了決心。

降服蛇妖後的第二個周末，她把砂羽約到了路邊的小公園裡。

“說吧，找我什麽事?”砂羽有點奇怪，她本來今天還有訓練的，可晴香在電話裡說的鄭重其事，讓她無論如何一定要來，看起來似乎出了不得了的事情，可真的到了這裡，她又吞吞吐吐起來。

這不符合晴香的性格——她是喜歡開門見山的人，這一點一直讓砂羽非常滿意，因為她也不喜歡繞圈圈。

可現在……

晴香的臉，突然噌地一下紅了。

這倒把砂羽鬧了個怔，晴香臉紅這種情況的罕見程度簡直不亞於太陽從西邊出來，而且不僅如此，她看起來還非常緊張，眼波流轉，兩隻手絞在一起，像個小女生。

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從砂羽的腦子裡冒出來，她不是喜歡胡思亂想的人，但眼前意外展開的套路又讓她不能不亂想，砂羽直愣愣地盯著晴香，捕捉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

眼前的晴香，臉色酡紅，目光閃躲，櫻色的嘴唇抿了又抿，怎麽看都像是……

越想越覺得可能，而就在這時晴香終於開口了。

好像鼓足了勇氣似的，開口了:

“其實，我今天約你出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須要告訴你。”

被對方的態度和驚人言辭嚇到，砂羽的全身都僵直了，手裡的書包“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難道說……自己一直以來期盼的事情，終於有了回報?

砂羽有點不敢相信，這件事是她最大的秘密，一直只能深埋心底，因為一旦說出來很可能連朋友都做不了，而且學校禁止學生早戀。

當初自己生病住院那會，砂羽曾經就此做過試探，可晴香的反應冷淡。

但現在……

難道是這陣子的出生入死，令她終於意識到了自己?

砂羽突然背過身去。

肩膀有節奏地起伏不定，似乎在做深呼吸。

小公園裡只有寒蟬的淒鳴以及小溪裡的淙淙水聲，打破寧靜。

許久，才有聲音試探著問:

“是……無論如何都非說不可的事?”

這個聲音當然來自砂羽。

可問完之後又是沉默，砂羽等了半天沒反應，忍不住悄悄回過頭，看到晴香全身上下好像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著，似乎非常難以啟齒的樣子，一直在猶豫，一直在躊躇，但終於還是用力點了點頭。

一瞬間，砂羽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很抱歉那天在醫院裡拒絕了你。”晴香說，“其實後來我想過了，尤其是經過這麽多的事以後，我忽然發現，砂羽才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隨著晴香字斟句酌緩緩鋪開的語音，砂羽感覺自己的心臟似乎馬上就要從胸腔跳出來了。

多年默默在付出，終於有了回報！

但少女還是把遊走於全身的燥熱集中於腦部、拚命鼓舞著自己的理智和勇氣，試圖保持冷靜。

“因為只有你，才會毫無保留地支持我。不管我做什麽，哪怕我要殺人，你也會幫我磨刀，哪怕放火，你也會第一個去潑汽油”，不計代價，不問因果。”

來了！

果然來了！

“所以，所以……”晴香低頭頷首，聲若蚊吟，“在醫院那天，你要和我說的話……答應也不是不可以。所以……”

砂羽屏息凝神，仿佛看見了維納斯女神，正在雲端衝她微笑。

時間仿佛靜止在了這一刻，偌大的公園裡上，現在連一絲風也沒有了。

一秒。

兩秒。

三秒。

“所以……可以……借我點錢嗎?”

※※※

附屬高中旁的咖啡屋。

慣例是臨窗的位置，對坐著砂羽和晴香。

砂羽秀眉深蹙，氣勢淵停，臉上黑氣籠罩，雖然沒有說話，但怎麽看都像在平靜下壓抑了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晴香則低頭啜飲著飲料，手指在桌面上畫著圈圈，看上去緊張不已。

須臾。

“啪！”

砂羽猛地一拍桌面。

咖啡屋的窗戶，震了震。

“晴香，你給我坐好！”

晴香眨了眨眼睛:“一直都有在坐的喲?”

“啪！”

砂羽又是一拍桌面。

咖啡屋外的櫻花樹，顫了顫。

“我說正坐啊，正坐！”

“哦。”

晴香連忙頷首，低頭，雙手平放膝蓋，擺出了小學生做了錯事受罰的姿勢。

“基本上，你知不知道我們還是高中生啊！居然要借2000萬，2000萬！你這是把錢當什麽了?還有，居然為了借錢把自己當做交易物品，又把自己當什麽了……”

砂羽開始喋喋不休地數落說教，晴香隻好低著頭一聲不吭，一副任打任罵的樣子。

沒辦法，誰叫借錢的是孫子呢?

其實她覺得自己也挺憋屈的，為了借錢自己犧牲真的蠻大的，被迫答應屈辱的不平等條約，從此淪為砂羽的玩物……

晴香完全可以想象自己極有可能會被包括麻繩、跳蛋在內各種可怕的東西全方位無死角多維度打擊，在黑暗的深淵不斷墮落，最終被絕望磨滅了意志，終於快感深刻的口水直流……

而且學校禁止學生早戀的。這要傳到老師耳朵裡……

晴香仿佛看到了自己出現在寬敞的校長辦公室裡，面前的校長正襟危坐，君王的威壓如山罩頂，無上莊嚴的聲音昭示了死刑的宣判:

“伊藤晴香，不求上進，不思進取，在學校亂搞不正當關系，性質極其嚴重，影響極其惡劣，現對該生勒令退學。以上！”

……

可是有什麽辦法呢?

為了發展神社， 忍辱負重是必須的，人家勾踐都能臥薪嘗膽，給吳王牽馬嘗糞了，比起古時候的偉人這麽點屈辱算什麽?

晴香覺得自己很有、*的覺悟。

“說吧！你是怎麽欠下一屁股債得?”砂羽厲聲喝問。

“不不不，這完全誤會了。”晴香說，“不是欠債。你不是知道的嗎?我要擴建神社的計劃。”

砂羽一愣，這個計劃晴香曾經和她說起過。

“擴建等於把神社進行重新規劃。”晴香說，“原有的神社就不能保留了，舊的佛寺也要拆除，圖紙還需要請人設計……總之各方面都需要錢。可自從蛇妖收服，雪夜山的生活安居樂業，整整大半個月，居然一個驅魔的單子都沒接到，偌大一個雪夜山，居然連個靈異傳聞都沒有，這還能拿什麽來拯救啊！”

聽完晴香的理由，砂羽總算稍稍放緩了語氣，如此說。

還好……

剛剛她差點以為晴香欠了什麽高利貸。

日本和華夏國不同，在日本黑社會合法，高利貸也合法，只是國家不給予保護，只能靠自己追債。所以黑道們為了追債往往無所不用其極，切手指，逼賣腎，賣身的比比皆是，而且高利貸，利滾利，基本欠下了就沒可能還清，很多人因此被逼跳樓，砂羽真正擔心的是這個。

所以才會那麽生氣。

只是……

“沒錢。”砂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