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府衙門。
大堂內,郭凡面無表情端坐正中。
堂下,郡府官員、將領分列兩側,正自回稟昨日城中百姓的損失。
“城東受損最為嚴重,房屋倒塌十不存一,各家各戶幾乎無有幸免。”有官員長歎一聲,道:
“粗略估計,昨夜一役,郡城百姓死者不下七八萬,傷者更多。”
“若是加上重傷不治之人,一個月後,亡者怕是可逼二十萬人之數!”
“這……”
他搖了搖頭,面泛悲戚、不忍:
“百姓之劫啊!”
城東,正是血修羅洪天一開始衝進城的地方,破壞的自是最狠。
“王爺。”秦玄拱手,接口道:
“昨夜郡城兵丁,死者四千六百余人,傷者等同,同樣損失慘重。”
“據我等估算,沒有半年時間,難以恢復當初!”
“不止。”有書院老夫子搖頭,道:
“郡城房屋被毀、兵丁被殺,需重建房屋、撫須兵丁,更有百業荒廢,商貿中斷,就連糧食都受到波及,短時間內難以支撐。”
“若想重現當初之景,沒有年余時間,怕是不可能。”
這話穩重。
秦玄所言,不過是把兵丁人數恢復。
但要養兩萬多脫產兵丁,後面必須要有幾十萬人從事各方面的經營方可。
現今百姓居無定所,家家都有死人,誰人有心情去供養其他?
沒有糧食、沒有兵甲,軍餉也是問題,自然不會有穩定的軍隊。
就連死去兵丁的撫恤金,都不是現今王府那麽容易能拿出來的!
“總之。”
魯平歎了口氣,道:
“昨夜一役,安樂郡幾乎被打殘,需要很長時間的休養生息才能恢復。”
郭凡默然。
“王爺。”有將領在堂下出列,拱手道:
“不知昨夜來的人是誰?”
“我等打敗了來人,地府會不會再次派出高手,那時我等怎麽辦?”
此言一落,場中眾人紛紛變色。
不少人眼神閃爍。
顯然已有退意。
現今十裡雲潮大陣嚴重受損,威能十不存一,軍隊也難以維持。
畢竟幾萬張開的大口在那裡等著,只是吃喝,就是一個無底洞。
不用多久!
一個月。
無需地府的人出手,郡城的軍隊就會堅持不下去,自行崩潰。
這就是戰陣的弊端,凡人的劣勢,不可避免。
“你們放心。”郭凡面色淡然,道:
“接下來不會出現地府的陰差,就算有人過來,也不會輕易出手。”
“而且……”
他語聲微頓,最終還是沒有解釋,道:
“總之,爾等無需擔心安全問題,設法恢復郡城情況才是正理。”
“是!”眾人應是。
“李大人。”郭凡垂首,看向郡府一位官員。
“卑職在!”李大人當即躬身出列。
郭凡開口:“你去輕點城中百姓損失,列出單子,重建房屋需要盡快上手。”
“是!”李大人應是。
“明將軍!”
“末將在。”
“清點郡城兵丁,計算撫恤金銀,這筆錢王府出,好生安置他們。”
“是!”
“王老。”
“老夫聽令。”
“書院一切照舊,另設孤兒堂,把城中父母雙親身亡之人收攏其中,好生養育。”
“家庭困難之人,可由書院出面,把年輕人統一安置住宿、吃食。”
“是!”
“此外……”
大堂之上,郭凡有條不紊的下達各項指令,眾人紛紛得令退下。
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各項指令更是環環相扣,無有絲毫錯漏。
這等統攬全局的施政能力,也讓不少人折服,不敢多發一言。
不多時。
大堂內眾人各司其職,大都已經退下。
剩下的,則是郭凡勢力真正的核心骨乾,經過考驗的自己人。
王府有魯平,軍隊有秦玄、尚通,郡府有早早投靠的兩位大人,書院的四位先生。
這一年多來,他的種種指令,涉及到軍隊、書院、政策,都是通過他們的影響力來一一施行。
“噠噠……”
郭凡輕扣扶手,發出有節奏的聲響,面色也由剛才的淡然化為凝重。
都是自己人,自也無需掩飾。
他掃視眾人,慢聲道:
“昨夜來的人,是地府鬼帥!”
此言一落,除了早就知情的魯平外,其他人無不是面色大變。
“鬼帥?”尚通面容扭曲,道:
“王爺您剛才好像說過,我等昨夜合力,擊殺了來襲的敵人?”
“不錯。”郭凡點頭:
“所以,那十大鬼帥之一的血修羅洪天,已經死了!”
他目視幾人,身軀微微前傾,一字一句道:
“就死在安樂郡,死在我們的手裡!”
“咣當……”
趙先生手腕一顫,身邊的一盞茶盅就已墜地,裂成大小不一的碎片。
“怎麽可能?”
他這句話,問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沒什麽不可能。”郭凡身軀漠然,道:
“此地有陣法守護,爾等看的並不真切,但應該也能感覺到那股氣息。”
“以一人之力,在短短片刻把安樂郡轟成廢墟,除了鬼帥之外當世還能有誰?”
“可……”秦玄開口,眼神狂跳不止:
“郡城之中並無高手,怎麽可能對付得了一位傳聞中的鬼帥?”
“誰說,凡人就不能擊殺鬼帥?”郭凡面色不變,只是慢聲開口:
“昨夜的情況,其他人不知,你們二人應該很清楚,只不過是不願相信而已。”
“……”秦玄、尚通陡然陷入沉默。
良久,他們才緩緩點頭,由秦玄開口,聲音艱澀:
“戰陣!”
“不錯。”郭凡應是,道:
“戰陣之力,可以凡人之軀、逆伐仙真,就算是滅殺鬼帥也毫無問題!”
場中一靜。
“難怪……”
秦老夫子神色複雜,道:
“難怪王爺要擴張兵丁,難怪要恩濟平民百姓,甚至不惜打壓豪門世家。”
“原來,都是為了今日!”
音落,神情又變的有些茫然。
似乎是不知這等做法,是對是錯。
他與書院的幾位先生,是真心實意為百姓著想,以為王爺也是如此。
因而才會站在一起。
但現今看來。
卻似乎只是利用!
王爺的做法在他心中也就變了味,不再是那麽的單純、高尚,心情自也開始生出變化。
“一個人,只有有了實力、有了用處,才會有他的地位。”郭凡似乎能看透他的想法,聲音冷漠道:
“普通人若無自己的價值,只會被豪門世家壓榨,千百年來不得伸張,正是此理。”
“爾等心懷百姓,這是好事,但也要明白,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
“若不能幫助他們找到自己的價值,只是依靠他人的善心生活,終究是無根浮萍,最終改變不了什麽。”
說著,他輕輕握起五指,道:
“唯有自己能掌控的,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其他的,都是外物!”
眾人默然。
良久,秦老夫子才輕輕點頭:
“王爺所言甚是,秦某受教,是我想的淺薄,隻以為一心為民,就……”
“是啊!”
“只有他們擁有屬於自己的力量,才不會被人輕易的壓榨,才能自己為自己做主。”
“世事,就是如此!”
他語聲悠悠,面色更是來回變換。
“王爺。”秦玄突然皺眉,上前一步,道:
“既然我等擊殺的是鬼帥,那地府的人,怕是更不會放過我等!”
“現今郡府百廢待興,軍隊難以維持,若是再來了高手怕是不能抵擋。”
“況且……”
“我等以凡人之力擊殺在世仙真,泄露出去的話,那地府之主怕也不會放過我們。”
“不錯。”郭凡點頭,隨即招了招手,從不遠處的貨架上攝來一本書籍:
“所以,你們要離開安樂郡!”
“啊?”眾人一愣,沒能反應過來:
“離開?”
“正是。”郭凡把手中書冊送到幾人面前,道:
“地府的人下次再來,不是幽若、龍皇這等鬼帥中的頂尖強者,就是那位傳聞中的地府之主。”
“以安樂郡現在的情況,根本擋不住!”
“不過就算離開,你們也有事要做,就是把這本書散播到天下各地。”
說著,他伸手一指書冊。
“聚氣養元功。”秦玄掃過書冊,眼神閃動:
“難不成,這門功法,就是那戰陣的根基?”
“嗯。”郭凡點頭:
“這些日子,我讓書坊沒日沒夜印製這門功法,如今已有三十萬冊。”
“其中十萬冊,已經通過行商分發四方,這次你們離開,就把其他的都帶上。”
“另外……”
他輕輕拍手,身後自有人抬來一箱箱金銀。
“這些金銀,供你們使用,開設武功也好、興辦書院、書坊也罷,都要在其他地方站穩腳跟,然後幫助更多的人修習養元功。”
“我會把陣法的一部分傳給你們,有一定人手,就可抗衡罡氣乃至祖竅高手。”
說到此處,他聲音一頓,目視在場眾人,聲音悠悠開口:
“聚是一團火,散做滿天星!”
“爾等今日所做之事,就是把這星星之火散播開來,最終成燎原之勢,席卷天下!”
“那時……”
“天下終將因爾等而改變,百姓也將因你們的所作所為,逆伐豪門。”
“到那時!”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幾人猛然抬頭,呼吸急促,身軀微顫,眼神中也泛起無邊狂熱和激動。
“王爺!”李大人抱拳拱手,肅聲開口:
“我等何時走?又去往哪裡?”
“現在、立刻、馬上就走!”郭凡道:
“至於要去哪裡,你們可以告訴我,也可以不告訴任何人,可隨意選擇一個地方定居。”
“爾等是火種,只要不息,只要把功法傳承下去,終有一日,這個天下終究會因你們而改變!”
“是!”眾人齊聲大吼:
“我等遵命!”
“好。”郭凡面帶輕笑,點了點頭,再次道:
“至於地府那裡,你們暫且不用擔心,血修羅之死本王已經推到千機洞主凌前輩身上,前輩也已答應。”
“所以算時間內,地府不會懷疑你們,不過為防萬一,還是要離開安樂郡!”
畢竟地府之中不乏高手有惑心之法,若是從他們身上問出什麽來的話,會極其不利。
至於其他人……
並不知曉戰陣之法,更沒有涉及到郭凡的籌劃,自也不用擔心。
“王爺!”尚通遲疑了一下,道:
“那您哪?”
“我自有去處,你們無需擔心。”郭凡擺手:
“你們走吧!”
“各自……保重!”
“保重!”
眾人拱手,當下也不遲疑,各自拿了一箱金銀,大步朝外行去。
他們無一弱者,就算是書院的四位先生,能成郭凡心腹之人都有不弱的修為。
若一心潛藏,就算是身在亂世,活下去的可能性,依舊極大!
就如郭凡所言。
他們是火種,會點燃四方,傳遍天下。
當然。
除此之外,他也要做出選擇。
…………
郡府後院。
凌不虛正拿著一本聚氣養元功細細觀看。
他時而眉頭緊鎖,時而恍然大悟,時不時更是站起身來不停踱步。
似乎其中多有不解之處。
“嘎吱……”
房門推開,面帶疲憊的凌若薇帶著個粉雕玉砌的孩子走了進來。
“爹。”凌若薇揉了揉眉心,道:
“我已經安排妥當,咱們隨時都能離開。”
“丹蝶會和其他人乘坐馬車出城,我們先回千機洞收拾東西,然後折返在旗山附近匯合,最後投靠天庭。”
“嗯。”凌不虛點頭,目光終於從書冊上移開:
“定武那裡還沒結束?”
“快了。”凌若薇回首看了眼大堂方向,道:
“他安置好郡城之事,就會過來,順便把王府的東西盡數賤賣,支應接下來一年郡城的民生支出。”
“安樂郡……”
所知輕輕一歎,道:“終究是不能待了!”
安樂郡有她的閨中好友,有往昔種種記憶,此番卻似乎都變的遙遠。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凌不虛開口:
“幽若的替身和血修羅洪天都死在這裡,地府必定會查明情況。”
“不管是死在安樂郡,還是被老夫所殺,最終朱定武都難逃關系,定會走上一遭方可。”
“至於推給天庭……”
他輕輕搖頭:
“天庭的幾位高手,可沒有這等手段,地府的人也不是吃乾飯的,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
總之。
不管願意不願意,其他人可以留下,郭凡、凌若薇等人卻是一定要離開安樂郡。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想不到。”凌若薇也知此理,聞言只能歎了口氣,聲音複雜道:
“他竟真的能以凡人之身,擊殺鬼帥!”
“不止。”凌不虛雙眼一縮,道:
“那陣法之威強悍的可怕,掌控陰陽、五行變化之機,變幻莫測,另辟蹊徑,堪稱匪夷所思。”
“洪天一身的修為不亞老夫,但身陷陣法之中,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他就連朱定武的邊都沒能摸到,一身功力更是無處施展,就被人輕易擊殺!”
“而且……”
他眼神變換,道:
“那陣法之威,遠遠沒有發揮到極限,定武應該也是首次嘗試,運轉生疏。”
“若不然,怕是第二變,就可擊殺洪天!”
“這麽強?”凌若薇皺眉:
“既如此,那豈不是只要把安樂郡穩穩掌控,就不用畏懼地府?”
“哪有那般容易?”凌不虛失笑:
“那陣法雖好,卻需要養幾十萬人,這可不是一個小小的郡城就能做到的,且一戰之後,損失慘重,更難支撐。”
“畢竟是陣法,還是無數人在,遠不如一個人靈活隨意,更何況……”
說到此處,他神情一肅:
“就算全力發動陣法,以區區一郡之地,也未必能夠擋的住幽若、龍皇。”
“更別提地府之主!”
“爹。”凌若薇美眸轉動,好奇問道:
“那地府之主很強嗎?為什麽每次提到他,您的表情都那麽嚴肅?”
“不是很強。”凌不虛搖頭,正色道:
“而是……”
“不可戰勝!”
他眼眸閃爍,似有懼意浮現:
“地府之主的強大,超乎所有人的想象,這等存在,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世上。”
“不過……”
“現在不同了!”
凌不虛朝門外看去,面泛淡笑,道:
“以定武陣法顯露的威能看,只要有幾十萬精兵在,其中有些許高手,就算是地府之主,也難抗衡!”
“前輩倒是信心十足。”郭凡笑著邁步入內,道:
“不過幾十萬精兵可不是那麽好養的,舉國之力怕也不過如此,操控起來更是不易。”
“那是以前!”凌不虛放下書冊,道:
“現今普通百姓也修行這聚氣養元功的話,未必不能聚齊那麽多人。”
“總算是有些希望!”
“不錯。”郭凡點頭:
“確實有些希望,不過晚輩很好奇,前輩為了這些許的希望,就乾冒大險背叛地府?”
“呵呵……”凌不虛捋須輕笑,道:
“畢竟,我們才是自家人,若非萬不得已,老夫也不願朝你出手。”
郭凡似笑非笑看來,顯然是不怎麽相信。
“好吧。”凌不虛歎了口氣,道:
“這是原因之一,另一方面,你鬧的那麽大,作為嶽父我也難脫乾系,且千機洞被人約束千年,老夫也不願繼續下去。”
“約束千年?”郭凡皺眉:
“此話何解?”
“你不會以為地府是突然冒出來的吧?”凌不虛側首看來, 幽幽道:
“實際上,在千年前,地府之主,就已存在。”
“就連千機洞,都是他本人所創!”
“……”聞言,郭凡身形一僵,眼泛茫然,良久才緩緩搖頭,面色凝重:
“這不可能!”
“在世仙真雖然長壽,但最多二百多年壽數,根本不可能活那麽久!”
“不可能?”凌不虛歎了口氣,道:
“老夫在成為千機洞主之前的時候,也曾經覺得不可能,直到……”
“親眼見證了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