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得，俱都哄然叫好，土家兒女，更是一陣掌聲。那家夥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是好，這可早就是我們所料啦。但到了此時，那土司大人殷殷相見，他又能怎樣?哈哈，當真是趕鴨子上架了。我和秦姐姐忍住笑，看那家夥跳上台來。眾人睽睽，也不懼他。他近到身前，低聲道:‘你們二人，那是弄的什麽把戲，那不是糊弄人嗎！’我二人自不理他，卻把早就準備好的一套書生衣帽與他穿上。秦姐姐一本正經道:‘那張生一介書生，可是小白臉啊，你這黑臉大漢，可也難了，這樣吧，給你擦點粉妝吧。’台下眾人更是哄然叫好，到了此際，那家夥也只有假裝歡喜，讓我二人擺布，哈哈。”

　　“當下我就不再客氣，那西廂記原本我也暇時閑唱，這土家城寨，又如何分得清真假高低?我聲音原本清亮，此時婉轉唱來，卻也有模有樣。台下歡叫四起，秦姐姐原也害羞，正好應了那鴛鴦小姐的靦腆姿態，只是那臨時搭檔張相公可也太木訥了。”

　　“好在眾人也就圖個熱鬧，能看懂的自然不多。我們卻不敢多鬧，但那家夥被我二人弄的不男不女，在這台上，也不敢有半分埋怨。那土司大人興趣漸濃，竟也上到台上，要來客串白馬將軍。我們見好就收，不敢多鬧，嘿嘿。可憐那家夥汗流滿面，臉上粉妝零落，狼狽的緊啊。我們匆忙唱了一出，也就下去了。此時月兒漸沉，已是三更光景，我們謝了城主，各自回樓去了。”

　　“一晚上我和秦姐姐自是笑的不行，那也不必說了。連續幾天，那家夥卻不來見我們，我們自問心虛，但終是孩子心性，白日裡劃船爬山，隨了幾位土家姑娘四處遊玩，倒是愜意。這樣又過了十多天，直到一天傍晚。我和秦姐姐正待出去，見那家夥到了樓前，冷冷地看著我。我隻道他還記得捉弄那事，假裝未見。他也不理我，卻對秦姐姐道:‘大帥到了，叫你們過去’我心下一驚，軍中戰事莫測，大帥怎的就到了此處！那家夥聲音乾澀，我竟隱隱覺得不妙。”

　　“秦姐姐也是一般想法，她疑道:‘關統領，大帥怎的到了這裡?’那家夥突然淚光閃動，卻不搭話，徑自上前走了。我二人面面相覷，隻道一定出了什麽大事。唉，哪知道，這事大的，當真是天都塌了下來！我二人急忙隨他過去，到了一出樓前，也不用通報，隨他上去，果見大帥就在樓中。他們一起六個人，我依稀認得幾位，我急忙查看，卻沒我爹爹。大帥一身風塵，卻一臉凝重，顯是緊急。我雖擔心爹爹，卻不敢開口問他。”

　　“大帥看了我們幾眼，緩緩道:‘你們幾位都來了，其他人就先不要過來了。事已如此，早晚皆知，你等卻也不必太過傷心。天意如此，來日可期，還有更多的事等著大夥兒去做，

　　我正自忐忑，大帥看了我一眼，沉聲道:’鄱陽一戰，漢王歸天了。’”

　　“聞聽此話，我和秦姐姐嚇的心都不敢亂跳。我更是害怕，顫抖道:‘我爹爹呢，他到哪兒去了。’”

　　“大帥搖搖頭道:‘當時場面太亂了，杜大哥一直在漢王身邊護衛，我帶了一部分兄弟衝到那老賊帥船上。只可惜狗賊身旁高手太多，我被人射了一箭，終於慢了一步。朱重八棄船而逃，眾人隻好護我往回衝殺，到了主船上，漢王見弟兄們死傷太多。這一仗，兩軍人馬都損傷太甚，再戰下去，只怕讓那韃子收了漁翁之利。’”

　　“但到了此際，誰也無法停了下來，湖面上浮屍疊累，

更有很多落水兵卒兀自相殺。其時落日如血，湖水亦是殘紅，殘棹斷舟，直如煉獄。漢王淚流滿面，大叫道:‘吾等漢家子弟，盡毀於此，友涼之罪，各位兄弟，本王實在不忍心再鬥下去了。’”　　“大家也自驚心，卻也難禁。漢王突地跳到船首，大聲道:‘友涼罪孽，累及子弟，今日止戰，不與他爭。朱重八，這天下逐鹿，友諒不用了。’正在此時，敵軍中一箭射來，直穿漢王胸膛，奪的一聲，余勢未衰，定在桅杆上。漢王直落船頭，你爹也自護他不及，也跳到湖裡，去救漢王。我當時有傷在身，急忙到船頭看時，哪知道敵人放起火來，湖面上火光大盛，想是他們放了桐油之類，哪裡來得及救援！但敵人也不再追殺，我們到了岸上，心灰意冷。安排漢王堂弟主持軍務，就來尋你們了。”

　　婆婆一臉凝重，藍雪也聽得心驚。那婆婆歎了口氣，道:“唉，爹爹他一生俠義，哪知道到頭來，竟不知自己所為何來。倘若漢王未存惻隱之念，真的拚了魚死網破，只怕這韃子天下，卻也真的難破了。”

　　婆婆接著道:“我當時傷心得很，但見大帥模樣，也不忍問責。大帥又道，漢王堂弟原本頗喜安穩，到了如此田地，竟然將隊伍遣散，那朱重八假惺惺敬重漢王，也不再難為漢軍，終於叫他一人勢大。找人卻來尋定邊，叫我隨他。定邊心灰意冷，再無雄圖，隻想隨了家小，偷安此生罷了。”

　　“當下大帥徑直別了土司大人，一行眾人，有不願同行的，也自分手。我不知爹爹生死，無處可去。秦姐姐老家是在山東，她也灑淚而別。大帥見我一人，也就帶了我一起。此時那關統領仍是一起，也還有三十人左右，裡面還有三個孩子。那土司大人一再挽留，大帥卻說怕事有變，不便給他們惹上麻煩，終於去了。”

　　“這一路上，大家心下沉重，很少有人多話，也就幾天功夫，就到了長江邊上。大江如練，晨霧如帶，卻是峽江之濱，原來大帥老家是巫峽中的一處山村。他老家也還殷實，一行眾人，都住在他們莊上。那莊子名字也不特別，叫做宋家莊，想是莊上姓宋的人頗多，但是四下一問，居然大都姓韋，卻沒有姓宋的人家，卻也叫人奇怪。”

　　“住了幾天，我對身邊眾人也都漸漸熟悉起來，都是大帥嫡系子弟。他們與大帥頗多交情，不願離去，意外的是居然見到了關統領的訂親姑娘了。嘿嘿，那少女不知怎的，就住在這裡一座小廟旁的宅子裡，許是這裡人崇尚神靈，在一出山嶺上修了座小廟，叫做王爺廟，也不知是什麽王爺。有一天，我去廟裡求神保佑爹爹，卻在旁邊小溪旁看見關統領和那姑娘在一起說話，他二人不知為何，看見了我，都趕緊分開了。唉，我雖然好奇，卻也不便問他，等我知道那是他定親的妹子時，她竟然被害了，真是天意啊。”

　　“這天晚上，莊上突然就來了十多人。他們都黑衣蒙面，大帥帶了眾人在廳前，我們聽得警訊，也都過來了。大帥冷冷的道:‘你們是朱重八的人，要趕盡殺絕嗎?’當先的黑衣人澀聲道:‘不敢，張大帥好說。主上只要姓陳的兒子，其他的人，也不必難為。’大帥哼了一聲道:‘陳開濟已死於亂軍之中，你等大可不必操心了。’那黑衣人嘿嘿冷笑，道:‘張大帥真人面前，何必說假話，只怕那小子就在廳間了。’”

　　“大帥皺皺眉頭，厲聲道:‘不錯，看來你們知道的不少，這陳家後人不除，只怕你主上江山難安。大王為了天下漢人子民，你等居然容不下他一子嗣。’那黑衣人正待回話，卻聽得廳外有人哈哈笑道:‘不錯，主上尋他，卻是要給他好生伺養，大帥過慮了。’又有五人走了進來，當先一人是個瘦削的老頭兒，他落地無聲，臉色蒼白，直似沒有一絲血色，他後面四人卻是五十來歲左右的道士。’”

　　“大帥突的站起，噫道:‘原來是韋蝠王。宋道長，想不到咱們幾十年未見，今日都回到了故裡。’眾人疑惑不解，那個稍長的道士拱手道:‘不錯，張大哥。三十年未見，人說大哥俠氣乾雲，威震天下，可叫遠橋想念了’原來這個微胖的道長竟是武當張真人首坐大弟子宋遠橋！”

　　“那韋蝠王呵呵一笑:‘張兄弟，別人不懂你，老韋可了解你。嘿嘿，王爺廟裡，咱們可沒少給菩薩撒尿啊。’原來他們三人竟是同鄉，從小是娃娃朋友。大帥一拱手道:‘好說， 二位兄弟，自然清楚張某了，你們都是當世英雄，難道也要趕盡殺絕嗎?’”

　　“韋蝠王搖搖頭道:‘不敢不敢，教主要找張兄弟要人，就約了遠橋來尋你。中間我可就做了個保人。嘿嘿，那是和你敘敘舊，兄弟大好身手，於公於私，你都得再到軍前，共驅韃子。漢王仁俠，和以前作為大有不同，想來亦是兄弟熏陶，如今明主當興，兄弟也須順勢而為。’

　　大帥臉色凝重，搖頭道:‘定邊雄心已滅，從流之事，再也別提，今日二位要尋開濟，張某不才，那是也不會任他而去。二位若要用強，那也隨意了。’”

　　“宋道長點頭道:‘不錯，許多年來，貧道自也不問世事。前些日子聽聞張大哥帶了漢王子嗣，終覺危難。畢竟從小兄弟，雖然各輔其主，但畢竟殊途同歸，都是驅除韃虜，複我大漢天下，如今漢王勢消，其子未大，但世道變化，恐別有用意者利用造勢。明主有慮如此，卻也在理，今日尋他，常伺君側，雖是少了散漫，卻是多了安穩。’”

　　“大帥緩緩搖頭道:‘朱和尚狼子野心，信他做甚?漢王船頭致意，卻被他授意射殺，此種善論，再不信他！’”

　　“他話音剛落，那為首的黑衣人突然開口道:‘蝠王不用再費口舌了，主上吩咐，人是必須要帶回去了，二位既是故交，就由章某人效勞了。’”

　　“大帥哈哈一笑道:‘好啊，當日水戰，張某力有未盡，累及大王不幸。今日或可放手，聊慰愧怍。’韋蝠王等人，面露難色。想是這些黑衣人非比尋常，不便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