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英殿東暖閣，剛剛結束了小廷議，一身疲憊的崇禎坐在冬暖閣裡，喝著茶，繼續批閱奏折公文。

　周庭儒沒了，內閣按照自己的心思重組了，上任溫體仁是首輔。但在內閣七人中，也加了一個勳貴的代表。尤其溫體仁畏懼趙興，也搞黨爭派系，但卻不敢明目張膽，什麽事情都以自己的心思為主，不再如以往的內閣，什麽事都跟皇帝對著幹了。所以，崇禎對溫體仁也寬容，不再和內閣爭鬥。現在的朝廷裡，倒是難得的顯現了一團和氣了。朝外，建奴敗北元氣大傷，沒有個兩三年沒有辦法恢復，遼西軍費開支大減，西北流寇保持原狀，新的自己的門生源源不斷的下放地方，地方的官場也有了生氣，每日上來的奏折也就是老生常談。

　老生常談在崇禎和內閣看來，就都不是事了。

　但批閱著批閱著，崇禎的心情又煩躁起來。

　這次不是為大事心煩，是因為王慶一被殺的事又心煩又憤怒。按說，這大明的朝廷，從三大案開始，每天要不死上幾個官員，那都出了鬼了。尤其是在這幾年，內有黨爭往死裡整，外有建奴不斷入寇，被建奴殺的，被追責殺的，更是不知道凡幾，而西北動亂，被流寇杆子殺的，更是數不勝數。

　頭幾年的奢安之亂，幾乎將雲貴川的官員，更是殺了個遍。

　按照大明官員是最高危的職務來說，死個官員已經習以為常，大家也已經麻木了，根本就不會出現大驚小怪。

　但這個王慶一不同，一來是他是第1次恩科的狀元，影響巨大。第2個是自己真正的天子門生。殺了王慶一，就等於不給自己這個老師面子。而崇禎是最愛面子的，不給自己面子，這絕對不行。於是他震怒了，是真的怒了，緊急去皮島，召回趙興，準備讓他親自去處理這件事。

　越想越心煩，怒氣越來越盛，啪的一聲，將手中的一半皺褶摔在桌子上:“來人，去問一問趙興怎麽回事，幹什麽還不覲見。”

　正說的時候，方正化正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地進來，躬身給崇禎施禮:“啟稟皇上，趙興帶著李守一在宮門外求見。”

　崇禎就一皺眉:“趙興來就來了，把李守一帶來幹什麽?添亂嗎?”

　方正化恭敬回答:“趙興是來請旨，李守一是辭官求官來的。”

　崇禎就疑惑的詢問:“這是什麽話?”然後揮手:“問你也是白問，讓他們進來吧。”

　方正化就出去傳旨了。

　功夫不大，外面一片腳步聲響，趙興和李守一報門請見。

　崇禎點頭:“進來吧。”

　趙興在前，李守一在後，進來之後給崇禎請安，崇禎對趙興道:“賜坐。”

　趙興謝恩坐下，李守一規規矩矩的站著。

　崇禎直奔主題:“朕這次讓你回來的任務你知道了吧?”

　“臣知道了。”

　崇禎就一臉惋惜的道:“王慶一是一個人才，他上任伊始，就調查了地方，奏折上說明經過他明察暗訪，單單他一個楚雄州，就有土地三百萬畝，雖然管轄的地區大，但這個數目，已經足夠人驚訝的了。然而，包括土司佔據的土地之外，當地的世家大族，還有那些身負功名的秀才佔據的，竟然佔了9成多，實際能向國家繳納付稅的，僅有不足二十萬畝，每年所得稅賦，竟然不足供給各級官員的俸祿，更別說養軍平叛了。”

　然後心情憂鬱的對趙興也是對李守一道:“土地兼並到這種程度，真的是觸目驚心。你的河津縣，情況怎麽樣?說實話，”

　李守一已經辭官，也就不再把皇上當做皇上，而是恭敬回答:“啟稟恩師。”

　就這一句話，就讓崇禎非常滿意，心裡也非常慰貼，看來自己的那三場科考，果然都是自己的貼心人啊。

　“恩師，學生曾經管轄的河津，雖然沒有土司，但在百姓手中的土地，最多也就是兩成。”

　崇禎就長歎一聲:“若是沒有你們這些朕的門生體己人，朕還一直不知道，天下土地兼並到了何種程度呢。”

　然後又轉向趙興:“知道了這個狀況，王慶一沒有如其他老官聊那樣，隻提出問題，卻沒有解決問題的辦法，或者根本不敢擔當。於是他並沒有采取你的手段，而是向朕提出了官紳一起當差納糧的千古沒有的好辦法，朕認為可行。”

　趙興當然明白，崇禎指的自己的辦法是什麽，說實在話，趙興也覺得自己的辦法不可取。那種一刀切斬草除根的釋放土地形式，其實對有些地主士紳來說，是不公平的。

　豪強士紳積累的家產，雖然有仗勢欺人，巧取豪奪的成分在，但也有自己祖祖輩輩，省吃儉用，合法合理所得。

　畢竟，百姓家有大難，措手不及，將自己的土地賣出變現應急，也是大有人在的。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些拿錢購買土地的地主士紳，還是解決了百姓一時之急的。

　“朕在仔細的研究了王慶一的變法奏折之後，認為真正穩妥的辦法，也是最長久的辦法，還是這個辦法可行。於是朕就批準了他執行推廣。”然後長歎一聲:“卻沒想到，王慶一做法太過操切了，結果遭到了當地士紳和有功名者強烈的反彈。才有了，王愛卿被暗殺的結局，真的是可惜了。”

　對崇禎的所謂可惜，趙興心中充滿了腹誹:“你這話裡話外說的，王慶一是咎由自取，和你無關。你倒是推個一乾二淨。但真的和你無關嗎?還不是你拿王慶一，做了一個試水的石頭，丟出去就不管了。當初一旦你表明你支持他的態度，最多就是讓這個變法半途而廢，哪裡會讓他丟了性命?”

　但這話只能在心中想，絕對不能說出來，於是反問道:“那麽皇上認為，王慶一主持的這個變法，當不當行?”

　崇禎點頭:“這個變法，開亙古所無有，是真正利國利民的好法，絕對當行。”

　得到這句話，最少是表面的這句話，趙興就站起來請命:“既然萬歲認為此法當行，就堅決的執行下去。臣請萬歲下一道聖旨，明告天下，在楚雄試行官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然後由臣去推行。”這是趙興甘心當槍，但需要崇禎背書。

　崇禎就一愣，又開始猶豫，這是想吃怕燙啊。

　李守一一見，立刻站出來請命:“學生請恩師，封賞學生做楚雄知州，試行此法，一旦成功，則向天下推行。”

　崇禎皺眉，然後反問了一句:“若是失敗呢?”

　李守一堅定的回答:“請恩師昭告天下，治學生做事魯莽操切，沒能理解恩師深意，斬學生頭以謝天下。”其實李守一這麽說，不但為未來改革失敗，替崇禎背了黑鍋，也同時將趙興撇清了乾系。

　崇禎豁然起身，看著這個真正一心為老師著想，連背黑鍋都準備好了的門生，真的心生感動，眼圈發紅的讚一聲:“果然是朕的好學生，有擔當啊。”

　“既然如此，朕準許趙愛卿和李愛卿所請，以李愛卿做楚雄知州為主，趙愛卿為協助，試行新法。”

　他的意思也很明顯，李守一可以當替罪羊。但趙興也得罪了天下官紳，就成了一個真正的孤臣，但為此他還不能就死，得好好的給自己做幾年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