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生田改變了心態,從為一人謀,提升到了為一國謀的高度,整個人也感覺不一樣了,看上去,不由得不讓人眼前一亮。
這個人,若假以時日,定為一能臣。趙興在心中這樣定義他,同時也為自己的體系裡再加一大賢感覺高興。
整理了下思路,謹慎的開口道:“讓我們這些師爺,啊,是他們那幫師爺們,串聯一些土司和各家商人叛亂,以此來攻擊大人,朝廷裡再有傅宗龍呼應,逼大人回去,其實那都是小兒科。而真正擺在大人面前的最大阻力,也不是雲南布政使,而是禍亂了雲南的黔國公沐家。”
此話一出,趙興不由得皺眉。在他的印象裡,雲南沐國公是大明真正的英雄,為大明坐鎮西南幾百年,直到最後一代沐國公沐天波為國殉難,可謂是錚錚鐵骨。這怎麽在郭生田的口中,沐家卻成了雲南的禍患了呢?
看到趙興不悅的神色,郭生田當然了解了他的心思,作為一個師爺,察言觀色是基本功,揣摩心事是本領,他立刻了然。然後道:“雲南有三害,我為諸位大人解釋一下。所謂雲南三害,就是土司,沐家,秀才。”看大家疑惑,郭生田笑著解釋:“土司,大家當然知道,但沐家卻怎麽成了雲南一害了呢?原本沐家是雲南定海神針,歷代黔國公為雲南的穩定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所以,沐家歷代國公都有掌兵之權。在鎮壓土司叛亂之中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所以,雲南土司叛亂雖然層出不窮,但不必朝廷操心,就都被沐家輕松的鎮壓下去了,這不但穩定了朝局,讓朝廷專心專意的經營北方,更主要的是,它減少了朝廷巨大的財政開支,為此,歷代的黔國公對大明朝廷的穩定,有著不可磨滅的貢獻。”
這樣的評論,對於沐家在雲南的歷史作用是沒有人能夠辯駁的。
“但是,到了沐朝弼在任期間,也曾經立下過赫赫戰功,可功不抵過,終因累累罪行落了個禁錮而死的人生結局。而他的繼任者第九代黔國公卻是膽小怕事,土司叛亂,他總是稱病不出,這才讓土司做大,朝廷不得不派對西南根本不了解的官員,來這裡平叛,這才有了靡費千萬,牽連十年的奢安之亂的發生。”
看看大家凝神細聽,郭生田就接著爆料:“現任的黔國公沐啟元輕狂不法,縱容家奴,橫行各地,肆意貪戰田地,這才是首惡。沐家,歷代恩賜,再加布政司田土、屯田、沐莊三項合計的四萬多頃,(明代一頃等於一百畝)。雲南田上總額,則沐氏莊田所佔,實為全省田土總額的三分之一。也就是四百多萬畝。”然後痛心疾首的加了一句:“按照規矩,他們是不需要繳納賦稅的。”
聽到這個數目,趙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也太多了吧。”(標注一下,沐啟元是在崇禎元年末暴病死的,為了故事需要,讓他多活幾年吧。)
郭生田淡淡道:“國朝史學家王世貞記載,“晟父子前後置圃墅田業三百六十區,日食其一,可以周歲。珍寳金貝充牣庫藏,幾敵天府。後庭曵羅綺者恆數百人,役使閹奴亦可數千百。上下各級家奴達萬人。”沐氏財富可見一斑。”
看看趙興驚訝的樣子,郭生田冷然一笑:“多?大人,還不止如此呢。現在的沐啟元趁著農民徭役繁重的時機,指示家奴,大肆收攏百姓投獻。而他看中哪塊土地,只要一指——此我沐家地,然後就是一群虎狼家奴,將這土地原有的主人趕走,或者直接滅掉。原先還假借土人之名作惡殺人,到現在,都已經到了明目張膽,嫌那麻煩了。”
趙興猛的一拳砸下去:“可惡,猖獗。”
“猖獗的還在後面,他對土地有著迷一樣的迷戀,漢人百姓家的土地他要爭奪,而土司的土地山林他也要。不瞞諸位大人,現在雲南土司的叛亂,有一部分,就是他逼出來的。然後他又以土司叛亂為名,向朝廷提出種種苛刻的要求。現在的沐家,已經成了雲南一大禍害了。”
趙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他出京的時候,是有著官紳們給自己巨大阻力的思想準備。而為此,在一路上,他和李守一也反覆的權衡盤算,就是爭取張慎言不阻撓自己,最好是讓他做個冷眼旁觀者。而他們寄予最大希望的,就是沐國公府能和自己結盟,共同推行這個利國利民的大政。趙趙興對這個想法是充滿信心的,因為他的習慣認知裡,沐家在後世,給國人留下的印象相當好。
現在看來,自己是想當然了,黔國公沐家不但不能成為自己的盟友,反倒成為自己的最大對立面。而可怕的是,沐家久鎮雲南,早已經是盤根錯節,根深蒂固,國中之國了。而他手中,還掌握著國家允許的5萬精兵。一旦沐家死了心的與自己為敵,即便自己做出多麽大的功勳貢獻,一個逼迫沐家造反的罪名,自己就將萬劫不複。
郭生田看明白了趙興的痛苦,但為了國家大計,他沒有心軟的不再發聲。只有將整個雲南真正的內幕告訴這位一心推動國家變革的人,讓他心中有一個真實的底,才能有備無患。或者是,知難而退。不至於弄出一個夾生飯,最終還牽連大家身敗名裂,功敗垂成。
“這第三害,就是秀才。”
趙興也存著郭廣生想的一樣的心情,於是強打起精神:“秀才怎麽又成了一害?”
郭廣生道:“國朝養士,只要取得秀才以上功名,就可以減免他名下的土地上的徭役賦稅。”
這個趙興知道,於是仔細往下聽。
“但是,大人您也主持過兩科科舉,更辦了那驚天的科場舞弊大案,應該明白現在大明的科考制度,已經頹廢到了什麽程度。”
趙興痛苦的點頭。
“而單單咱們城外的豪族楊家,雖然沒有出現舉人以上的身份,但一族20秀才,就幾乎佔盡了城外所有的良田。”
“一族這麽多秀才?這也算是天下奇聞美談了。”
郭生田搖頭:“不足為怪,他一個家族兩千多口人,再加上咱們這裡讀書的人本來就少,而各省名額在那,競爭根本不激烈,同時考秀才舉人,就在州府省裡,那些家大業大,有錢有勢的,弄一個秀才不跟玩兒似的,反倒是窮苦者,根本不得其門而入。”
趙興深有同感,上次京城掄才大典,那麽嚴密的層層遴選之下,還是有那麽多不合格的考生進入呢,何況是地方上的,這個現在看來是不足為奇了。
“那麽,楚雄有多少秀才?”王慶一詢問。
郭生田痛苦的回到:“四百秀才。”還沒等趙興驚訝,郭生田再次爆料:“全省有秀才三千七,這還不算,還有監生。”
趙興這次是真的坐不住了。
監生,是國子監學生的簡稱。國子監是明清兩代的最高學府,照規定必須貢生或蔭生才有資格入監讀書,所謂蔭生即依靠父祖的官位而取得入監的官僚子弟,此種蔭生亦稱蔭監。監生也可以用錢捐到的,這種監生,通稱例監,亦稱捐監。他們雖然沒有真正監生出學致仕的資格,但身份卻和監生相同,也就是說,他們依舊算有功名的。他們都有享受名下免賦稅土地的資格。
“那麽,監生又有多少?”
郭生田苦笑:“這個學生不知道,不過,現在在雲貴川,流行家族集資捐監生的習慣,哪怕是一個窮掉了底的家族,只要有一個識文斷字的,這個家族就寧可賣兒賣女砸鍋賣鐵,也湊足銀錢,上下走動,為其捐一監生。如此,不但家族有事,這個可以能見縣令不跪的為大家出頭,同時,還能將全村的土地,都寄在他的名下,如此,一村世代不再繳納稅賦。”
最終趙興沒有底氣的詢問:“那真正向朝廷上繳賦稅的,到底能有多少?”
郭生田肯定的道:“絕對不會超過一成。”
面對著浮現出來的總總阻力,面對現在的現狀,趙興猛的一敲桌子:“施行變法,必須施行變法。要不然,這個大明就不是亡於建奴流寇,而是亡於士紳大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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