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年正月十五,上元節。
小雨。
鹹陽宮外。
贏淵駐足而立。
目光炯炯有神。
夜空中,煙花爆竹不斷,將一整座鹹陽,映照的如同白晝。
此刻,爆竹聲有多麽吵鬧,贏淵的內心,就有多麽煩躁。
與滿朝文武,商議良久,絕大多數人,都不讚同伐越。
原因有三。
其一,越國極會明哲保身,暗中積蓄實力,在魏國對外擴張的如火如荼之時,越國不但協助魏國,還能抽出部分國力繼續征兵買馬,如今已經對外號稱有百萬帶甲之士,足以見其國力之盛。
其二,剛剛經歷變法的越國,全國皆兵,無論婦女老幼,全部崇尚武力,魏國雖弱,但是,越國國力卻蒸蒸日上,大有將魏國取而代之的勢頭,此刻伐越,必使越國軍民同心!
其三,在合縱攻魏之前,越國就已經表態,絕不參與伐魏之爭,而且,甚至還主動與各國交好,與諸國聯姻、通商,甚至不惜以主動割讓城池為代價,其目的,就是要在大爭之世,能夠活下來,然後徐徐圖之。
各國貪慕便宜,紛紛不攻越國。
只有與越國接壤的趙國,視其為心頭之患。
可越國也與秦國接壤啊,若是這個時候,袖手旁觀,那麽按照趙國一國之力,實難將越國吞下。
甚至還有可能被越國反殺。
畢竟,此刻的趙軍,已經經歷數戰,可謂死傷慘重了。
疲勞之軍,焉能與待時而動之軍相爭?
大臣們的普遍念頭,都是想讓趙越兩國廝殺之後,再由秦國出面,坐收漁翁之利。
但是趙越兩國又都不是傻子。
他們焉能注意不到,在他們的身旁,還有虎視眈眈的秦國?
無論趙勝或者越勝,秦國想要橫插一腳,難如登天。
因為彼時,倘若秦國行不義之舉,其余諸國也不會乾看著。
所以,這個時候出兵,才是最佳時機。
巧巧看到國君又一人站在殿外發呆,便是心生憂慮,怕他著涼,便拿來一件白色披風,輕輕為他披上,然後走到前面,為他將披風系好,
“君上是為了何事憂愁?”
贏淵淡淡道:“無事,今日城中上元節,應該會很熱鬧,寡人不是批準你出宮了嗎?為什麽還留在這裡?”
巧巧低頭道:“宮裡的那些婢女,大都是新人,奴婢怕他們,照顧不好君上。”
贏淵笑了笑,“寡人想一個人待會,你自便吧。”
巧巧點了點頭,然後退了幾步,站在他的身後,默默陪伴著他,一言不發。
贏淵站在殿前欣賞了一會兒煙花之後,便覺心事重重,無法安定,獨自一人,來到宣政殿中,處理明日政務。
大都是各郡上報來的情況,丞相府審批之後,送往宣政殿。
丞相府有審批之責,而給事中與吏部,更有審監視之責。
如今再有錦衣衛這雙眼睛,基本上不可能出現丞相府理事而一手遮天的可能性了。
他將明日所有的政務全部處理完之後,依然絲毫沒有困意,腦海中還在憂慮關於合縱伐魏一事。
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贏淵突然起身,向殿外侍衛吩咐道:“速宣大司馬龐統前來覲見!”
殿外侍衛應聲退下。
此刻已經到了子時。
在這個時間,還要宣大司馬進宮,肯定是有什麽急事。
這名侍衛可不敢有絲毫馬虎。
待龐統來到宣政殿以後,已經又過去半個時辰的時間了。
侍衛來通報時,龐統早就已經休息,他被侍衛從沉睡中叫醒,連忙洗漱著衣面見君上。
待他來了以後,贏淵開門見山道:“軍師,今日這殿中,就你我二人,你與寡人說實話,為何不願舉兵伐越?”
龐統本來還帶有困意,但是一聽到君上嚴肅的語氣之後,他便迅速搖了搖頭,一掃困意,語重心長道:
“回君上,越國可以徐徐圖之,眼下之關鍵,是要在各國伐魏中,謀取最大利處,待魏國覆滅之後,大可聯合諸國,向越國索要城鎮。如此一來,即可避免參與趙越大戰,又可坐收漁翁之利,豈不兩全其美?”
贏淵反問道:“軍師不是說,滅魏之舉,實難完成,最好的一個結果,便是讓魏國就此可一蹶不振嗎?”
龐統自信滿滿道:“君上,若是按照微臣給出的路線行軍,大可以搶佔諸侯聯軍之前,而攻佔魏國都城,彼時若是魏王南遷,則魏國尚且有一絲喘息之機,倘若魏王不思南遷之舉,困獸猶鬥,那麽等待魏國的命運,將會是徹底亡國。”
贏淵反覆思量,冷笑道:“看來,軍師這個計策,也不是萬全之策,也有一定的風險。”
龐統語重心長道:“君上,古來沙場征戰之事,哪有一定取勝的道理?但是,伐魏的成功性,要比伐越,穩重一些,最起碼,即使失敗了,也不會影響我大秦國力。”
贏淵背負雙手,目光如炬道:“你說的這些,寡人都懂,但是軍師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請君上教誨。”龐統彎腰抱拳。
贏淵淡淡開口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聞聲,龐統一愣,苦笑道:“微臣明白了,但是,微臣身居要職,有些話,不得不提醒君上,目前,伐越尚不屬於良機。
越國在魏國征伐各國時,其國力,並沒有受損,而且麾下精兵強將極多,君臣一心,堪稱鐵桶一塊,無論是運籌帷幄,還是行軍作戰,依越軍目前的狀態來講,都可謂滴水不漏。”
贏淵凝重道:“但是軍師有沒有想過,此時若是不趁機削弱越國的國力,從今日後,魏國勢弱,越國獨大,將會愈發難以掌控,趙國雖然亦有崛起之機,但是倘若此番兵敗越國,恐短期之內,將再無牽製越國之力。”
他今日召龐統前來,就是希望能夠說服他。
秦趙聯軍,進攻越國,雖然會有很多困難,而且勝負難料,但是倘若不抓住這次機會,只怕今後的機會,將會更加渺茫。
不過,號為鳳雛的龐統,卻有自己的不同想法,“君上當真以為,魏國勢弱之後,各國乃至周天子,還能包容另一個魏國出現?魏國兵敗之日,聯軍久攻不前之時,定會有盟約商議之事,屆時定會約束魏國以及其麾下下屬國,君上您又何必擔心?”
他的意思也很明確,戰爭結束之後,越國必然會受到各國節製,在想肆無忌憚的發展軍事力量,只怕不太現實。
贏淵輕笑道:“軍師的意思是說,如果越國有心稱霸,必然會招致各國,再一次聯軍攻越?”
龐統點了點頭,“這是必然。 ”
聞聲,贏淵冷哼道:“看來,軍師還是高看了聯軍,各國聯軍心懷鬼胎,焉能團結一致?”
龐統斬釘截鐵道:“可是,無論如何,越國都不敢重蹈魏國覆轍,微臣敢用性命擔保,只要我軍將魏國都城拿下,助聯軍一臂之力,覆滅魏國,將來商談各國利益之時,大可以提出索要越國城鎮一事。如若越國不願,身為戰勝國,我等聯軍,自然可以繼續攻伐越國,將其蠶食剿滅!”
贏淵眉頭緊皺,默不作聲。
龐統低頭,唉聲一歎,君臣兩兩相望,誰也不願各退一步。
到最後,身為臣子的龐統隻得服軟,他向贏淵鄭重作揖道:“君上,是否您執意伐越?”
贏淵點了點頭,“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寡人已經讓嶽飛與蕭懷玉二人整軍備戰了。”
龐統深呼吸一口氣,跪在地上,雙手抱拳道:“倘若君上執意如此,微臣自然不在多說,君臣一心,方可排除萬難!”
看到龐統這番姿態,贏淵一陣恍惚,簡直就不相信,這話居然是從他嘴裡說出來,“軍師願助寡人一臂之力?”
龐統沒有絲毫猶豫的果斷開口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哪怕此番伐越,不可成事,微臣也願,為君上出謀劃策,盡獻綿薄之力!”
贏淵喝彩,將他攙扶起來,牢牢握住他的臂膀,鏗鏘有力道:“自古以來,有將相和安天下之說法,今日,寡人卻想說,唯有君臣和,才可爭天下!明日早朝,望大司馬助寡人一臂之力!不然的話,怕是寡人要落一個剛愎自用的名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