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3月7日

　匈牙利布達佩斯

　夜幕降臨，結束了一天的喧囂，整個城市慢慢靜下來！

　都市的霓虹燈紛紛點亮，星星點點的點綴其上。靜怡的古城、蜿蜒而過的多瑙河，縱橫交錯的道路、橋梁，文明與歷史的交融，把整副畫面襯托的格外唯美。從高空俯視下來，讓人望之心曠神怡！

　然而，懷著諸多心事的人，有時觀賞著美景，心情也並一定會變的舒暢。

　華夏代表團的駐地酒店，

　位於五層的一間房間裡，此刻的楊祖耀透過玻璃看著城市的夜景，心情有些鬱鬱。

　室內賽結束了最後一天的比賽，今天涉及到華夏運動員的項目只有兩項，女子撐杆跳和男子200米。

　因為前兩天的成績突破，也因為不斷超越的精神鼓舞，整個代表團在今天之前一直是士氣高昂。同樣對於最後一天的比賽，也抱著極大的期待。所有人都期待於此次的比賽能完美收官！

　大家也都有期待的理由，這是本來在賽前就已經被寄予厚望的兩個項目。

　然而，一度領先於世界、急需於重塑輝煌的女子撐杆跳高，被稱為又一位世界級選手的高英淑，面對著伊辛巴耶娃的製霸、俄美的實力爭鋒、諸多其他選手的卓越發揮。最終沒能頂住壓力，三次試跳4秒30未能成功，被擋在決賽之外，這一成績比她所保持的亞洲記錄差了20多厘米。

　高英淑的失利讓人失望、遺憾，同樣被寄予希望的楊祖耀呢?

　“真是折騰！真是失敗！”

　收回了目光，軟軟的躺到沙發上，楊祖耀苦笑著歎了口氣。

　看著自己住的這間足夠稱的上豪華的房間，他心裡更鬱結了幾分！

　他拿了個銅牌，其實包括幾位領導在內的代表團成員，對於這個成績還算滿意，心情也算不錯，畢竟也是一塊獎牌，而且是一向被歐美選手所壟斷的短跑項目上，在以前可是很難想象的，真實情況，挺珍貴！

　但事實上，楊祖耀知道，他輸了，很失敗。

　冠軍成績10秒87，亞軍10秒89，他，10秒90。對於200米來說，這個差距不算大。輸了可能還讓人覺得遺憾更多些。

　但對於他來說，不是遺憾，是慘痛。早在二月，他可是就已經有跑出10秒73了。現在的情況，不是輸了個比賽，重要是他輸給了曾經的自己。

　在大多數體育人看來，成績起伏屬於正常，狀態、體力能決定成績的地方很多，再優秀的運動員也不可能始終跑出個人的好狀態。

　可他知道，真正的原因不是狀態和體力的起伏，而是他在技術和磨合上走了太多的彎路。一番輾轉，又一次證明了教練所規劃的訓練才是最適合的。

　一兩個月的時間白過了，想到這裡，楊祖耀就有些懊惱。同時對於教練，他突然覺得有些複雜。他感激的同時，甚至有些希望教練能粗暴些……如果起初自己有點動向心思，教練就喝止，他相信自己肯定會嚴格執行的，可教練偏偏不是，這到底……

　“嘟嘟嘟~”

　“嘟嘟嘟~”

　敲門聲響起，打斷了楊祖耀的思緒，起身過去打開門。

　“教…教練……”門一打開，林幕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嗯，進去吧，咱們聊聊！”林幕略一點頭，接著頭轉到身後，:“東記者，別跟著了。領導交代的，我忘不了！我要先跟我的運動員談談，時間不會很久，一會我們……”

　林幕有些無奈，從回到駐地就一直跟著，都說央視記者牌面大，可這位怎麽就……如果是像普通的采訪，你問我答，幾句完事，那應付下就是了。

　可，現在這架勢，哪怕沒有錄音、攝像，顯然也不是打算隨便說幾句就完事的。領導既然交代了，那采訪就采訪吧。只是回來駐地，教練少，一些安排的事總有些的，何況還運動員這裡，他也需要做點溝通。

　“那不行，林指導，領導都說了，今天必須要完成任務。你要找運動員談事，我就坐旁邊，等你忙完我們再談，晚上我也沒習慣早睡過……反正，今天沒采訪完之前，你到哪兒我都肯定跟著……

　職業素養我有，你和運動員說什麽，無非就是技術、比賽，未經你允許，我不會透出去一個字。咱們央視的記者不靠這些八卦花邊來混生活……”

　“行吧！”無奈的搖搖頭，林幕沒心思去想她嘴裡的那些素養和話裡的那些傲氣，反正就是一次任務，八卦花邊他也沒有，就是找楊祖耀談談而已。

　進了屋，林幕果然沒再管她，走到靠窗邊的沙發上坐下。楊祖耀給東娜讓到了另一邊遠點的地方坐下後，也自坐到了教練身邊。

　看著不遠處的兩師徒，東娜覺得挺有意思。

　雖然過去一兩分鍾了，他們都沒說話，但她似乎感覺到一股氣息在彌漫。讓原本有些弱弱兢兢的楊祖耀，慢慢的松弛了下去。

　還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教練，人年輕，但在運動員面前真的很有氣場，這似乎不是靠身份、靠嚴詞厲語得到的。而且難得的是，運動員都不像是怕他，但在他面前就是看起來那麽的“柔弱”。

　這可是一位世錦賽的短跑冠軍，哪怕分量不太十足，但世界冠軍的身份是實實在在的。她是沒碰到過另外那位世界冠軍在這位林指導面前是什麽狀態，但從偶爾聽劉祥那帶著稍稍不屑的一句兩句中，不難聽出，想來跟楊祖耀的情況差不到，甚至更“弱”點。

　她有些超乎想象！就算是劉祥，成績目前跟他們還不能比，但幾年下來，水平和成績不斷提高的過程中，她也發現了，劉祥在孫平教練面前，自居的身份、心態在悄然的發生著變化。

　在之前，她覺得這很正常，往常她看到的那些頂級的運動員好像都是這樣，甚至於最後凌駕於教練之上似乎也是司空見慣。

　但此一刻，她腦子裡有了些思考……

　在她思考間，兩師徒的談話開始了，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本以為是說些技術方面的事，就準備隨意聽聽，可聽著聽著就覺得不對了，這讓她來了興趣。

　盡管知道他們都沒關注她，她還是左右看了看，隨後確認了一遍確實沒人後，手悄悄的伸進了隨身帶的包包裡！

　“想了不少吧?有沒有想出了點什麽?”微微一笑，林幕輕輕一句打破了沉靜。

　“嗯，教練，我覺得我挺失敗的，而且失敗還是因為自己庸人自擾……”

　“哈哈~失敗什麽?你這話要是回國在外面說，讓別人聽去了，沒拿成績的運動員們如何自處?普通人甚至會覺得你矯情！”

　林幕笑了一聲，語氣顯得很輕松，:“好吧！咱們私下裡說說倒可以實在些。對於運動員來說，沒能跑出自己的水平輸了比賽，說失敗，確實有些……”

　“可你在失敗中想了些什麽?你不會是要告訴我，就是之前你有些想法，而我這一段時間還陪著你窮折騰了吧?”

　“教練……怎麽能說你?是我……”看著教練明顯變的有些嚴肅的面容，楊祖耀頓時有些緊張起來，連忙的解釋。

　揮了揮手，打斷了楊祖耀的話，“今天的比賽我仔細看了，看完以後我總體來說還算滿意，不是對你的成績，也不是對你的技術動作，你自己知道的，那些技術動作都跟我兩個月前給你制定的差不多。而你磨合的真不怎麽樣……”

　“別緊張，我來可不是批評你的！去幫我當杯水。唔，去給東記者也倒一杯！”頭偏了偏看著另一邊安靜坐著的東娜，林幕微笑著道:“東記者，其實你可以找地方先休息會，一會完了……”

　“別，我就坐著，不打擾你們！還有，我剛說的很認真的，今天我必須跟著你……林指導，看你們也不是說技術上的秘密，我聽了也不影響吧?”

　東娜微微的撇了下嘴，她覺得，今天林幕跟楊祖耀的談話有不少東西值得挖一挖的。或許能給她帶來不好收獲，想趕她走，怎麽可能！?

　“隨你吧！”接過楊祖耀遞來的水杯，不再看東娜，等著楊祖耀重新坐下來後，林幕才繼續說道:“嗯，說到我滿意的，但看你現在，有些不確定了！”

　“你知道的，我上次退役後學的100米和200米，後來帶學生給了我不少融會知識的機會，這才有來到國家隊的機會後，帶的你們幾個。

　小沈、小趙還有你，在帶你們過程中我也一直在摸索著前行，先不論我的訓練方法是不是科學合理，但至少是通過一次次的實踐和探索總結出來的……

　力量的每一點增長，步頻的每一次突破，步幅的每一點調整，這都需要相應很多技術上的細節變化。如何變?需要根據身體體能素質來決定，技術，說到底只是發揮身體的手段。能充分的發揮出身體當前狀態下的最大化，那就是優秀的技術，不論他先進與否！”

　楊祖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正準備說話，林幕又一次的攔住了他。

　“先等我說完，然後你再明確的告訴我……”

　“嗯，國家隊的人戲稱我為火眼金睛，不是我真有孫悟空的本事。那是通過一列列數據，再根據身體的實時表現推出來的。

　可以用素質關聯、身體的特質推出技術的需要，同樣反過來，你也可以通過技術來推出身體的需要。這同樣也是一般教練員訓練的兩個方向，當然，我選擇的是前一項，但這不是說明後一種就不可取。

　說到這裡，你明白了嗎?我陪你折騰的一個多月到底是為了什麽?”

　“教練，我明白！你是想讓我通過你制定的訓練計劃，再通過分析，根據自己的身體感受，來熟悉如何去最大化發揮身體的方式方法?”楊祖耀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這是他之前感覺到教練陪他分析的意圖，但他同時也一直不明白。看剛剛教練說的意思，他更是確定。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教練似乎是有意在培養他這個意識。

　盡管他不明白教練這麽培養是為了什麽，但不妨礙他有些感動，他也努力的去做了，就是不想讓教練失望。

　“不錯！那好，我現在問你，這一個多月下來，到今天比賽，你明白了多少?”

　“我，我覺得，還是你之前做的更合適於現在的我來發揮，所以……”

　“那你明白了為什麽合適了嗎?如果下次讓你做下局部的針對調整，你是否能有信心調整到合適?”

　“我…我覺得，如果是小范圍的調整，再有些比賽和訓練的驗證、磨合，我應該可以！”楊祖耀這會是真明白了，眼裡的神情頓時精彩了許多，“謝謝你，教練，我明白了！”

　“呵呵，好，看來你真明白了！那你還覺得算是失敗嗎?

　一兩個月的時間似乎不短，但對於你未來的職業生涯，不算長，對你未來的人生路，那更是小小的一段而已。你才23歲，就算再不濟也還有5到10年的職業時間。

　而且你現在身體各方面還有成長的空間，也需要你不時的通過這些分析來調整些方式方法……”

　“教練，不是有你在嗎?我再如何，跟你也沒法比！”楊祖耀說著說著，突然似乎想到什麽，驚詫道:“教……教練，你是不打算帶著我了?”

　“呵呵，想什麽呢?我是你的主管教練，是接力總隊的總教練，怎麽你也跑不出我管的范圍！”

　“不過，從今年開始，我不可能一直跟著你身邊倒是真的了！嗯，也是你的下一步安排！”

　“明天我們回國後，訓練一段時間，讓你再鞏固鞏固，接下來國內的比賽開場，你最多也就參加一站。其後在奧運會選拔賽之前，你基本都要在國外飄了。到時候我會讓袁教練陪著你，幫你做些指導，至於選拔賽後，就要全力攻接力項目……”

　“教練，我……”楊祖耀囁喏著，他有些舍不得。雖然他也挺向往國外的比賽，大獎賽、黃金聯賽什麽的，他一直就有心想去。今年他也有資格了！

　但如果是成長進步，他認為還是在教練身邊才是最快的，趙林不就是例子嗎。從白板到世界冠軍，幾乎不離，而他之前也是一樣。

　“你跟小趙、小朱他們不一樣！”林幕看的出楊祖耀的意思，笑著搖搖頭，:“你現在算的上一個準頂尖的選手，但離世界最頂尖的那一批，還有些距離。因此，身體強化的同時，你現在需要更多的是增強意識，這完全靠苦練是練不出來的。

　他們呢，接觸田徑的時間太短了，對於他們來說，現階段，比賽只是磨合技術、增加賽場經驗的手段。訓練、學習、增強底蘊儲備反而更重要一些，未來到了某一步，我也是要放他們出去的……

　而且，你又不是不回國，一段時間肯定要回來一次，到時我再帶你整理整理，這樣才有利於你提高！

　人都說教練員和運動員相輔相成，但在我看來，教練員對於運動員更該是一名真正的導師。教授技藝，應有之意。但授人以魚的同時似乎更該的是授人以漁……

　運動員總會有退役的一天，退役了，如果選擇做個教練員，有這些積累，也能迅速的上手。我想的，一位合格的運動員，如果選擇繼續做教練，不該是跟以前很多教練那樣，磨到一定歲數才能獨當一面！哪怕不再乾體育，但道理是相通的……

　比如你，雖然現在離退役還早，但總會有那一天。我能做的，就是把我自己知道的全盤教給你，而你需要做的就是通過一場場比賽來加深學習。直到有一天，可以在我的基礎上更進一步！

　我不希望我手下的運動員，將來離開運動員崗位後，只剩下那些功勞簿上的記憶。如果連做個什麽事都還需要從頭來過，那是我這個教練的失敗！

　小楊，可別到時候我老了，乾不動了，你還要找我出來幫你參謀個什麽事?”

　楊祖耀聽著聽著，越聽越是有些感觸，教練說的聽起來似乎很矯情，但他知道，教練是一直在身體力行。

　“教練，你比我隻大兩歲，你老了，我也差不多老了！”只是聽到最後，楊祖耀終究還是沒忍住吐了個槽。

　“呃~”林幕楞了楞，一時語塞，自己好像是比他們大不多少。

　“總之就是這個意思，好了，不和你說了，東記者也等急了！”

　起身擺了擺手，該說的都說了，林幕不想再扯這些年齡上的問題。

　“教練，我送你~”

　“不用，早點休息吧！”

　盡管說了不用送，但楊祖耀怎麽可能坐的住，依然還是送到門口。

　“你本來就年輕嘛，在你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將來有沒有人不知道，但我們這一代，可能很小了！”

　看著教練漸漸走遠，楊祖耀忍不住又是一陣嘀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