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十。
大寒。
正當巳時將去,午時即來。
陳浮生盤膝坐在薑宅後院的破屋內,緩緩吐納。
突然!
他雙眼一睜,若有感應。
從破損的窗口望出去,可見天色陰暗蒙蒙。一陣又一陣陰寒冷冽的北風,並無多大聲音,卻嗖嗖刮掠,宛若無數刺骨的冰刀。
肉眼可見的鵝毛大雪,撲蓋彌漫,極其突兀地降落下來。
天地間瞬息便是灰蒙蒙、白茫茫,如同變臉換天。
大寒時節,陡降大雪,應是毫不出奇之事。
但是陳浮生卻眉頭一皺,覺得不對勁。
此刻他的口鼻中,白氣蒸繞,每一呼一吸,皆在陰寒的空氣中化為煙霧。
太冷了!也太快了!
他此前一直在吐納修行,並未覺得氣侯反常。但突然間,氣溫驟降,實在是寒冷得太快,並不合理。
“這種異常的降溫,即使是修行者,也會感到不適。那麽世間凡人,又豈能受得住?”
陳浮生立刻起身。
“主人!”
在屋外鍛煉拳腳的哮天犬,忽然闖入,大聲嚷道:
“有些不對勁!墳墓在動!”
陳浮生背幡提劍,急步跨門而出。
可見後院已經鋪滿了一層淺淺白雪,並不融化。
但是大量的裂縫,從白雪裡蜿蜒而出。
雪底的黃土黑汙,全都開始翻滾。
幾座並排的荒墳堆,就像打擺子一樣,發出極其詭異地抖動。猶如小山將塌,山體劇震。
“小心!”
陳浮生毫不猶豫,出聲示警。手腕一翻,袖內的“浮屠母鎖”顯現,底部孔窿飛快一甩。
呼喇~~
一大片黃符紙,宛若紙鳶,迸出飛射,鋪展到後院每個角落。
陳浮生左手迅速取下卦幡,姆指緊扣符籙紋路。
法力湧動!
弗嗡~~
所有黃符紙化為霧影漩渦,大量漩渦纏結,如同無數道青柱風旋林立而起。
只是眨眼片刻,陳浮生已經布下“太乙風陣籙”。
蓬,蓬!
蓬,蓬,蓬!
隨著陳浮生毫不猶豫地起手布陣,墳墓的四周,汙泥炸開,深陷出一個又一個的漆黑大窟窿。
“吼啊......呼啊......”
“唳唳唳......喇喇喇......”
“嗚嗚嗚......”
各種奇怪的聲音,宛若從地底湧出。
聲音刺耳難聽,音波震蕩,撞入耳膜內,仿佛無數銅鼓鐵鑼爆竹轟鳴。令人頭疼欲裂,心魂震懾。
緊接著,一頭又一頭猙獰可怖的怪物,從漆黑窟窿裡魚躍而出。行動迅速敏捷,就像是突然炸窩的蚱蜢一樣。
每一頭怪物,主體皆是腐爛不堪的骨架,似人非人,像是拚湊。
然後骨架上,疊滿了各種黑涎、紅血、白膜,以及大量說不出名字的殘骸碎塊,皮毛羽枝皆有,又凌亂又詭異。
只是眨眼片刻。
整個後院腥臭氣息密布,肆虐彌漫!
十幾二十頭怪物瘋湧而出!
“精魈??”
陳浮生的頭皮一陣陣發麻。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精魈,薑有財家的第一次,見的只是殘缺品,並非實體。
此刻眼前,全都是活生生的成熟實體!
而且是地理氣機所化,天生地養的“原始種”!
精魈,
似妖非妖,似鬼非鬼,同時具備妖鬼的共同特點,極其難纏。 世間精魈,許多是出自蠱門的秘法養育。
養成而成熟的精魈秘物,雖然也是強橫難擋,但畢竟受人操控,靈智不高,動跡可循。
但是“原始種”,世間稀少。除非是深山大澤,千年幽閉的所在,才會誕生。
普通成熟的精魈秘物,已經可以化霧幻煙,無處不入,周身上下每分每寸皆是殺人利器。
更遑論“原始種”精魈,堪稱飛天遁地,身若精剛銅鐵,難以摧毀。而且全身是毒,沾上非死即傷,恐怖莫測!
若是以實力比之,二境法第的修行者,倉促之間毫無準備,面對一頭原始精魈也要狼狽不堪,更有殞命落敗的危險。
何況眼前不止一頭!
而是十幾二十頭原始精魈!
“殺!”
“拚全力!”
陳浮生顧不得多想,對哮天犬大吼一聲。
頃刻,他全身所有法力涓滴不存,瘋狂湧動。
弗嗡~~
“太乙天象”初代符籙祭出!
巨大猛烈的震顫聲音驟然響起。
平地生雷。
灑落的黃符紙,瞬間化為無數碎末。
隨著巨大宛若雷鳴的聲音。
陳浮生和哮天犬身邊十數步范圍內,驀然狂風大作,霧湧如雨,地底升騰起無數層層疊疊的漩渦。
漩渦如龍卷般瘋狂而起,瞬間取代了之前的青旋風陣。
瘋狂奔襲而來的十幾二十頭原始精魈,立刻便被團團圍困其中。
若再遲疑刹那,陳浮生和哮天犬就要面對這群恐怖精魈,相當於被一群法第境界的修行者圍攻。
哮天犬瞬間也是反應過來,昂頭一聲咆哮。
冥骸身體急劇膨脹。
它就像吞下了一頭蠻牛的畸形人,迅猛變得身高二丈,上軀筋骨虯結賁張。全身肌膚浮動赤銅般的光澤,如鐵似剛。
陳浮生迅快一抖“浮屠母鎖”,一片養龍藥入口吞下。
當此時刻,不能有絲毫猶豫!
務必要盡全力,將這群“原始種”精魈誅滅!
如若這十幾二十頭原始精魈脫困而出,不僅對陳浮生是巨大的危險,對整個寶騎鎮來說,亦是覆滅之災!
嗤!
嗤!
嗤!
陳浮生再次法力全開,扣動幡杆上的符籙紋路。
“太白金籙”連出,瞬間仿佛六片晶光耀眼的彎月刃,以鋒銳無匹之勢,閃電般切向被禁錮圍困的原始精魈。
六籙齊發,雖說不是初代符籙,但已是陳浮生目前最大的能力,所有法力又再蕩然無存。
噗噗噗噗噗噗......
令人牙酸的密集暴響聲,接連響起。
六顆原始精魈的頭顱被“太白金籙”切斷!
漆黑如噴焰的精魈黑氣,衝天而起。
“太乙天象”初代符籙不愧是上古絕術,堪稱飛天遁地極其纏纏的原始精魈,被禁錮其中,就像木頭,居然擋不住“太白金籙”的切割。
但是“原始種”精魈,不僅要斬首,還要戳心!
否則仍是殺不死。
陳浮生早已經飛快又吞一片養龍藥,在符籙飛切的同時,已經奮勇無前地衝鋒而上。
一劍!
出手!
雷霆乍現,龍形煊赫咆哮大作,凌厲凶煞暴漲!
與此同時,劍刃上幾抹淡淡的火焰印記,亦是微微閃爍。但卻並未全勢大發,而是泛動炙熱,加劇鋒銳。
鏘,鏘,鏘,鏘,鏘,鏘......
每一劍,都像斬在精剛銅鐵之上。
但每一劍又是削金斷剛,無往不利,無堅不摧!
陳浮生勢如瘋虎,劍出如龍。
他在“太乙天象”的遮擋下,如入無人之境。
被切斷頭顱的原始精魈,一頭接一頭的胸前被洞穿而過。
伴隨著雷霆電絲暴裂,以及真火炙熱的鋒銳,原始精魈再強橫亦是難擋。
不過呼吸片刻,六頭“原始種”精魈被斬首戳心,斃命倒地。
陳浮生拚盡全力,在精氣神全都耗盡的時刻,有驚無險地從“太乙天象”陣圖中撤退而出。
雖說是被禁錮如同木頭,但原始精魈也會反擊。稍微被其抓傷或碰到,便有劇毒漫延的危險。
陳浮生再次吞下一片養龍藥,稍微喘息一瞬,又要拚命全開法力,搶在“太乙天象”潰散之前多殺幾個原始精魈。
如此危局,無論付出多大代價,亦是不能猶豫!
驀然!
斃命倒地的六頭原始精魈,全都四分五裂潰滅成碎屑。
緊接著,所有碎屑都像灑在水面的石子,又全都沉沒入地底下。眨眼瞬間,點滴不存。
陳浮生還未回過神來。
突然就感覺自地底深處,有六股精純至極,令人心顫,透露出草木花香之氣,如水如霧,又如春風拂面的激烈氣機。
瞬間衝刺而出!
僅僅只是驚鴻一瞥之間。
陳浮生的右手掌心,霎那冰冷刺骨,又霎那溫暖滾燙。
六股無形無質,僅有感應的氣機,入掌而來。
咚!
咚!
咚!
冥冥之中,不知何處,不知何在,隱約有震天般的戰鼓之聲隆隆響起。
令人氣血震蕩,心潮澎湃!
鐺!
鐺!
鐺!
又是不知何處,不知何在,冥冥中有玉磬清音悠揚,飄緲若仙音。
聞者神清氣朗,耳目清明,猶如清風妙影拂身而過。
恍惚之間。
彈指刹那。
在陳浮生的身後,一根接一根虛幻的參天巨柱,猶如從地底湧現。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形成一個廣闊如祭祀大廳的幻影。
與此同時。
七色九彩斑瀾璀璨,分布九壁,造型奇特,有兵戈紛爭喧天之氣勢,又有雨霧竹海清寧仙境之景,諸多妙象凝結而成的宏偉祭壇。
展現於陳浮生的身後,懸於廟觀之上。
此時此刻。
陳浮生體內還未完全恢復的法力,瞬間暴漲!
不僅是全數複原,而且在原有基礎上,又再翻倍!
以他此刻擁有的法力,無須養龍藥的支撐,他足以在全盛狀態,連發兩道初代符籙,猶有余力。
陳浮生驚喜得無以複加,不禁有仰天長嘯的壯懷激情!
......
......
寶騎鎮,東街。
李元璧一身潔白道袍,氣質豐神勝玉,現身於一個破落荒敗的瓦屋之中。
噗~~
一團黑影,在他的前方不遠端掙扎。
但隨即就像泡沫般破滅,化為烏有。
李元璧緩緩收手,喃喃低語:
“這是第十九個陰魂鬼怪,雖然不值一哂,但我的進展已經遙遙領先。”
他抬起白皙光潔的手掌,靜靜觀看。
可見掌心祭壇邊緣,有一根如絲般的脈絡,開始凝結,即將漫延開去。
突然!
李元璧如遭雷擊!
他的掌心劇烈顫動。
與此同時,在掌心祭壇虛影的南側,驟然浮現另一個同樣的祭壇虛影。
但這個嶄新出現的祭壇,更清晰,更玄妙,流光溢彩。
並且新祭壇的邊緣,已經延伸出一道淺紅的光線,猙獰囂張地向前蜿蜒,仿佛要衝出掌心范圍。
“不可能!!”
李元璧的臉色瞬間劇變。
他再也無法保持冰山般冷傲,臉上全是憤怒,迅猛抬頭,望向南面的長空,目光中盡皆是不可置信的驚詫。
“寶騎鎮怎麽可能有另一個道門祭壇??”
“到底是誰??”
......
......
寶騎鎮,北街。
宋重陽手拄“送棺”重劍,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塊岩石上,抄起腰間的血紅小葫蘆,咕嚕嚕灌了一口酒。
此刻在他的前方,一叢枯樹老林地面,趴著一隻似狼似虎的怪物,鮮血淋漓,已經斃命。
宋重陽抬起手掌,瞧了瞧掌心,嘿嘿笑道:
“什麽恁娘的天驕,老子馬上就要超過你了!”
在他掌心祭壇邊緣,一絲脈絡即將開始凝結。
突然!
宋重陽噗的噴出一口酒水,大驚失色地盯著掌心。
此刻在他自己的祭壇虛影之外,南側方位,赫然又有一個嶄新的祭壇浮現。
這個嶄新祭壇,比他的更清晰,更玄妙,流光溢彩。
新祭壇邊緣,已經延伸出一道淺紅的光線,猙獰囂張地向前蜿蜒,仿佛要衝出掌心范圍。
“恁娘的!!這是怎麽回事??”
宋重陽陡然長身而起,目中如噬人般憤怒震驚。
“寶騎鎮怎麽可能還有一個兵家的祭壇??”
......
......
寶騎鎮,西街。
漫天雪花飄落,寒氣凜冽的幾座茅屋前。
姬雉仍是一身棉襖棉褲,身影如支離破碎般,逐漸從飛雪飄浮中顯身出來。
而在她的前方,地面上已經死了兩隻奇型怪狀的妖物。
“中了我獵家的陷阱,從來沒有活路可言。”
姬雉喃喃低語,發出快樂如稚童般笑聲。
突然!
她的笑聲戛然而止,仿佛感應到什麽,瞬間抬手。
此刻,在她的掌心中,自己的祭壇之外,南側方位,又有一個嶄新的祭壇浮現。
新祭壇更清晰,更玄妙。已經延伸出一道淺紅的光線,猙獰囂張地向前蜿蜒,仿佛要衝出掌心范圍。
“這??”
姬雉臉色陰沉,震驚得無以複加。
“怎麽回事?誰在南街爭奪氣運?”
“不像嫦門、不像兵家、又不像道門!到底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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