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豐與李松各率五什部曲,一東一南,又是放火又是點雷,仿佛一群惡狼。
亂!
不是一般的亂。
到處都是大火、濃煙、慘嚎、尖叫,以及時不時的炸響,與衝天而起的火球。
偌大的中城就如一座人間煉獄……
陸遙心如死水,視若無睹。甚至那震天般的雷聲都被屏蔽於耳外,隻余無盡的迷惑。
來的如果是羅鑒、如果是懷朔鎮軍、乃至其余五鎮的大軍,更或是柔然的甲騎,他都不會覺的奇怪。
為何卻是相距兩千五百余裡之外的朝廷中軍?
就如你認為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偏偏他就發生了……
後悔已然無用,只能拚盡全力爭取一線生機。陸遙甚至已萌生死志,只求中城不破,陸延不死。
不然,陸氏就是舉族滅門……
越來越近了。
陸遙已經看清一道矯健的白影正向他迎來,身後還跟著十余位兵卒。
還好,城門還未打開,吊橋還未放下。還有機會……
陸遙爆發出無盡的鬥志,臉色潮紅,就如喝醉了一般。聲音又尖又利,仿佛要扯破喉嚨:
“爺爺如何說的:那天雷就是唬人的戲法,若真能炸死人,這些賊人為何不用,而是要與我等迎戰?莫慌,才隻十余位,隨我殺……”
此時天色已然大亮,雙方已不足三十步,故而看的極是清楚:還真就只是十余位?
且只有三四位雙手持槍,剩下的手中竟只有一把三四尺的長刀。而跟在陸遙身後的兵卒足有一旅,且皆持長槍……
本來怕的要死,甚至抱定“但有雷響,扭頭就跑”一夥軍將心中大定,突然就多出了幾分戰意。
“殺……”
“攮死這夥狗養的……”
“殺……殺……殺……”
先前還顯凌亂,稍後就成了齊吼。數百人的聲勢不算小,至少身後不遠處的元鷙等人聽的清清楚楚。
李承志更是聽了個真切。
似在武威陣斬慕容時的那種感覺又湧了上來:心跳突然加快,心中亢奮無比。甚至渾身都在發顫,兩手抖的竟有些握不穩手裡的槊槍。
但意識卻極為清明,思維更是敏捷的可怕。雙眼微微一掃,李承志猛的定住身形。
此處已離城樓至少二十丈,道寬頂多丈五,阻敵最為合適……就這裡了!
將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才堪堪追上的李孝先一頭就撞在了李承志的背上。
“郎君退後……讓仆來……”
“滾開!”
李承志口中厲吼,槊槍一捅,扎入半架被炸毀的城弩之中。
“呲……”
即便被炸的慘破不全,半架城弩至少也有三四百斤。卻被李承志用槍滑到了牆道正中。
又滑過半架,丈五寬的城道就被堵了個嚴嚴實實。
李承志用力的呼了一口氣,冷聲喝道:“守住女牆(兩側牆沿)……”
呼喝間,兩什李氏部曲已衝至李承志身後。而對面的陸遙已到了三丈之內……
“殺!”
陸遙用出了所有的力氣,挺直長槍,如一頭奔騰的烈馬般往前衝去。
但隻衝至一半,前腳離阻在道中的弩車還有半丈,槍尖堪堪夠到弩車上方之時,眼前遽然劃光一道寒光。
好似福至心靈迸發了直覺,陸遙渾身的汗毛“倏”的一豎,鬼使神差般的頓下了腳步。
一柄槊槍有如閃電,從陸遙的眼前劃過,狠狠的劈在了堪堪衝過陸遙的一個軍將頭上。
“咣”的一聲,仿佛大槌敲響了銅鍾,槍刃與鐵盔相交之際,竟濺出了一溜火花。軍將被抽的雙腳離地,翻身摔下了城頭。
陸遙都未來得及眨一下眼,槊槍去而複反,再次從他眼前劃過,準準的斬在了右側一個軍將的脖子上。
正感受著拂過面門的那絲寒風,一顆頭顱衝天而起。又“呲”的一聲,鮮血似箭一般的自斷腔中噴射而出。
血雨堪堪落下,灑了陸遙一頭一臉。李承志的第三槍也緊隨而至。
這一次衝來的兵卒有些多,這一槍足足抽倒了三個,但就只有一個被掃下了城牆。剩下的兩人被砸倒在了弩車上。
站的有些太靠前了?
李承志順手洞穿一個兵將的脖子,冷聲喝道:“退,半丈!”
兩側執槍的李孝先與皇甫忠,及身後的兩什部曲齊齊的往後一退。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之後的兵卒並未被這三槍嚇往,而是爭先恐後的怒吼著朝李承志殺來。
但牆道就只有丈五寬,並排至多也就能走四五個人。兵卒又穿的厚,還披著甲,速度能有多敏捷?
且攔道的弩車足有三尺高,根本跳不過去。兵卒只能將槍夾在腋下,手腳並用的攀上城弩再躍下……
就是這數息耽擱,已足讓李承志從容不迫,視若等閑。
丈二槊槍就如毒龍,更似鋼鞭,越過一個捅一個,翻來兩個抽一雙。
李孝先與皇甫中早將白甲軍獨有的“伍式突擊”陣形練的精熟。與李承志的配合更是緊密無間,長槊下但有漏網之魚,盡皆被這二人補槍。
眨眼間,就有十數個兵卒被他們掃下了城牆,並在城弩下留下了七八具屍體。頗有些“三夫擋關,萬夫莫開”的氣勢。身後的兩什李氏部曲就如看戲一樣,乾著急卻使不上勁……
兵卒似是如潮水一般的從身側湧過,陸遙的雙腿卻似釘在了地上,槍尖更在扎在弩車下的磚縫中,死死的抵在護心鏡上。
若非這般,他早被兵卒擁擠著翻過了城弩,死在了李承志的槍下。
就差那麽一絲,就是身首異處……
盯著那柄散發著無盡的殺氣,隨手一揮必有兵卒倒地的槊槍,陸遙眼中盡是驚疑。
刃長三尺、寬逾寸余、梭鋒(破甲梭)足厚三分的丈二長槊?
只是這槊刃怕是就足有六七斤重,尋常軍將當佩劍使都嫌重。
槍攥(尾部銅製配重)竟都近有一尺長,粗逾三分,那這杆槊至少也該在三十斤往上。
而軍中槍兵所用之長槍,才是六到八斤……
陸遙敢發誓,領了半輩子兵,打了半輩子仗,用馬槊的見過不少。但在在馬下能將如此利器耍的如同一根筷子的,今日絕對是第一次。
若非每一槊揮過,必有一溜火花閃現,或是一道血箭飆起,他幾乎以為這槊是紙糊的……
就是恍然間看到這杆尋常兵卒端直都會喘氣,此時卻輕的如同一根羽毛一般的槊槍劈來,陸遙才猝然驚覺,險之又險的逃過了一命……
這是誰?
印像中,能用得這般重兵、且如此輕松的,好像只有奚康生、楊大眼?
但那兩位都已年過五旬,而這張臉嫩的卻能掐出水,嘴唇上連胡子都不見幾根,分明就是個少年郎。
不但年輕,而且儀度非凡,竟比姿美稱世的元懌都要俊逸幾分?
如此猛將,絕非無名之輩,但為何自己就沒一絲印象……
無意見,雙眼掠過已至城門下的那駕雲車、以及正迎風飄揚的帥旗時,腦中好似閃過了一道光,陸延的臉色慘白如雪。
李承志?
於千軍之中陣斬慕容的李承志……
怎可能?
堂堂討逆元帥,貴為郡公之尊,你不在軍中坐鎮,竟潛入城中,冒九死一生之風險,行裡應外合之舉?
想起來是如此的荒唐可笑,但不知為何,陸遙心中竟萬般篤定。念頭剛一生出,再無半絲動搖。
絕對是李承志!
如果殺了他,豈不是就地就能反敗為勝?
心頭突的迸出股熱血,瞬間湧上腦海,竟刺的雙眼赤紅。陸遙用起全身的力氣嘶吼著:“殺……殺……”
……
大軍並非一窩蜂的衝到西城之下,而是有條不紊,雖快卻不亂,更不慌。
故而路程雖相差無幾,騎馬的元鷙反倒比步行的陸遙慢了許多。
等至城下,李承志已然與城牆守軍殺作了一團。
此時天已透亮,東天已然躍出了一道金邊。朝霞如火,就如潑灑在城頭上的熱血。
暫為主將,為發號施令,元鷙自然要登上了雲車,故而看的極是清楚:
一個穿皮袍的軍將,將一根長槊揮的密不透風。或刺、或斬、或劈、或抽,竟將四五百守軍死死的阻在了城道之中,不得寸進。
兩側各有一個軍將,但隻多是撿漏補槍。至於身後的那兩什刀兵……就好像在看戲?
白袍軍將每一槊揮過,便有一物掉落至城下:或是一顆頭顱、或是一支胳膊、更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耳中盡是刺耳的吼叫、喝罵、慘呼,以及活人或屍體跌落城下的“咚咚”聲,但俱是叛軍發出。
反觀另一邊,竟出奇的安靜。
也不聽那白袍軍將嘶吼,更不覺得他如何費力,好似極為輕松寫意。
殺人都殺的如此的輕描淡寫,從哪裡冒出來的如此猛將?
李承志手下還真是藏龍臥虎……
好似看到了當年的楊大眼,奚康生,元鷙心中萌生出無限的豪情與熱血:“哈哈,真豪傑也……元某來助你……”
大笑間,元鷙伸手一探,從侍衛手中接過弓,飛一般的抽箭、上弦……
李承志正殺的忘我,竟未聽到元鷙的這聲大笑。
直到一支利箭從他臉前飛過,釘到已翻過城弩的一個兵卒的面門之時,他才驟然驚覺。
再差那麽幾寸,這支箭就釘到他腦袋上了……
回頭之時,又是“嗖”的一聲。
這一支更近,幾乎擦過他的氈帽,李承志甚至感受到了箭支飛過的那絲寒風。
電光石火之間,二人四目相對……
“元鷙,我乾你大爺,你想殺了我不成?”
口中大吼,李承志長槊斜劈,將一個兵卒斬下城頭。
元鷙風中凌亂,有如石化,兩隻牛眼瞪的如同燈籠。
他比陸遙都要覺的不可思議。
這獨身擋在城道之中,殺的叛軍人頭滾滾、萬夫莫可匹敵的猛將,竟然是李承志……不,大帥?
傳說……竟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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