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往北百十步,就是李承志的府宅,一牆之隔,就是印玄寺。
一座木塔,高約五六丈。十數個和尚站在塔底,裹著厚厚的毛被,圍著一堆裹火不停的跺著腳。塔門處不斷的有人進出,皆光著身子,隻穿著一件犢鼻褲。且從上到下都被泥裹了個通透,正凍的瑟瑟發抖。
每個和尚出來時,都背著一個布袋,將其中的濕泥侵倒在門口,而後又會返回塔內,絡繹不絕。
再往裡看,塔底好似有一口井,和尚便是從那裡背出的濕泥。隨著和尚上下進出,井中不時有霧氣飄出,看著似是頗深。
塔頂之上,白眉與法能憑欄遠望,皆是一臉戾氣。
聽到那聲歡呼,老和尚指了指校場內的軍卒,嘶聲問道:“那些兵丁,應就是常日裡予校場操練的虎賁吧?”
法能眯著眼睛,仔細的看了看立在不遠處的白虎旗,恨聲罵道:“正是李承志那賊下麾下之旅……”
一聽李承志,白眉“唉”的一歎:“和尚造了幾輩子的孽,才會遇到這樣的惡鄰?”
好幾年前,老和尚就瞅準了金墉城下的這塊風水寶地。先是明奪暗搶,軟硬兼施,強行佔下了凝玄寺,之後改名印玄寺。
後為謀大事,白眉想盡辦法,廢盡心機,收了宮中從五品的嘗食典禦賈璨為座下大弟子。
細細論來,白眉與這賈璨頗有些淵源。
白眉是因為弟子高菩薩與孝文廢後馮潤私通,且欲以厭勝之術謀害先帝而受連累。不但丟官去爵,如今連這皇城都不能入,更不得收攬門徒。
而賈璨之父,也是馮泣的同夥之一,故而落了個舉族盡夷,隻余幼子賈璨因年齡尚小,被罰腐刑入宮。
但誰知,反倒弄巧成拙?
想那賈璨舉族盡誅,定是對皇帝咬牙切齒。卻不想,就因元恪主動還了他祖宅,竟就忘了大仇,反對皇帝感恩戴德起來?
如此一來,老和尚哪敢再讓他參於大事?便退而求其次,想讓賈璨將這座府宅敬獻出來,以便聖教藏兵、藏甲、藏馬、藏器。
更沒想到,賈璨明明親族全死絕了,想挑個養老送終,繼承香火的祧子都無處可挑,卻是個極貪財的?
沒等到白眉下手,賈璨搶先一步,先將宅子租了出去。
租出去了三次,三次皆被白眉用夜半鬼叫、野狐敲門等手段驚走。
但到了第四次,竟就不靈了?
假裝仙靈的狐狸還未近到門前,就被李氏仆臣射殺。聽說肉被賜給了製冰的苦力,毛皮則被治成了一件狐領……
裝鬼的和尚更慘,直接被潛伏於宅外的李氏仆臣打殘了好幾個……
得知那李承志,就是屠殺涇州十數萬聖教兄弟的罪魁禍手,猜到這不是個好相予的,老和尚便暫時忍下了這口氣,今眾弟子小心戒備,盡量躲著走。
但誰想,原本挖的好好的暗道,竟突然就被淹了,當場被淹死在暗道中的弟子足有四十余。
後來才知,是鄰府打井過深,促使地下暗水改了道……
老和尚如今腸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就不該謀那強取豪奪之舉,無論是買還是租,先從賈璨將這宅子弄到手才對……
又廢了近兩月,好不容易重新挖了一條。但那李承志,竟又讓兵卒往谷水中堆雪?
想將地道連通皇城,必經護城河。但在春夏秋三季,河中常日流水,只能在冬日等上遊乾涸,河中無水之時動工。不然很有可能導致河底塌陷。
但如今李承志這般做為,豈不是又讓河中聚了水?且一至冬日,洛陽的雪何其多。若下一次雪便堆一次,與夏日之時河中流水不斷有何區別?
白眉與李承志何止是仇上加仇,恨上加恨?
但再恨有何用?
老和尚猛吐一口氣:“多說無益,如今只能雙管其下,另做它謀……潛入宮中的暗間安排的如何了?”
“弟子已然安置妥當,今日就能入宮:其一為京兆王元愉寵妾李氏之弟,其二為始平王元勰舊仆,皆與當今戾帝有不共戴天之仇,當是無虞……”
“首尾可曾了理清楚了?”
“法師放心,托的是白馬寺的門路,定能安然入宮。且轉托的中人足有三位,便是事發,也循不到弟子這裡……”
“嗯!”
白眉滿意的點了點頭,又交待道,“機會來之不易,務求一擊必中。一定要嚀囑那二位義士:若無十足之把握,絕不能行事……”
法能重重點頭:“弟子明白!”
剛應了一聲,突聽校場內一聲哨響,雖尖厲,卻悠長。已聽了許多日,白眉與法能皆知這是撤軍回營的號令。
看著數百兵卒收鏟卸車,井然有序的排隊進了金墉城,白眉的雙眼眯成了一條縫:李承志只是疥癬之疾,皇帝才是始作傷傭者。此生若不取元恪狗命,高某有何面目至九泉之下見列祖列宗?
乖兒,且看為父如何為你報仇?
……
李承志向來一言九鼎。
說吃羊,就一定會吃羊。說賞酒,說絕不會短了一個。
一眾紈絝興高采烈,一陣狂拍。
自與元士維比鬥之後,見識過李承志的武力、心計、手腕,及皇帝的態度之後,一群二世祖乖的不能再乖。
等心態趨於平和之後,一眾子弟慢慢的發現,在李承志手下當兵,好似也沒有想像中的那般難受。
操訓雖苦,但李承志每日都身先士卒,練的只會比兵卒多,絕不比兵卒少。
定的規距雖嚴,不犯就是了。
人性就是這樣:即然注定不能反抗,索性躺平享受……而遇逆境奮力抗爭的才是少數,不然為何能成為典型?
故而只要李承志稍稍寬松一些,一眾紈絝感覺就跟過年似的……
抱著一扇羊排啃的正香,營房外來了個小太監,肅聲道:“李侍郎,陛下口諭,宣你即肇入宮!”
“好,有勞!”
李承志不緊不慢的撕咬著把嫩的羊肉,“黃門若不進來,一起用一些?”
太監臉上的肉直抽抽,慌忙應道:“多……多謝……”
憊懶成李承志這般,也是沒誰了。
不看京中官員何止上萬,不論是位列三公的元嘉、元懌、高肇,還是朝中諸公,但凡陛下有召,無不是誠惶誠恐,恨不得張上翅膀飛到宮裡去。
偏就李承志總是不緊不慢,一點兒都不慌不說,好似還帶著些不情願?
偏偏陛下還就吃他這一套……
足足等了近一刻,直到李承志將半扇羊排啃的乾乾淨淨,狗見了都會流淚的時候,他才擦了擦手,有條不紊的起了身。
“勞黃門久候,走吧!”
小太監猛松一口氣,連忙在前帶路。
宮中禁馬,只能步行。但又極大,自金墉城至太極殿、式乾殿等,足兩裡有余。
趁著路上的時間,李承志暗暗猜忖著皇帝找他何事。
自那夜之後,李承志就有些心虛。不到萬不得己,比如率虎士宿值之外,很少主動進宮。皇帝卻一如即往,心情好了召他,心情不好了也召他,見了新奇事物,或突發奇想之時,更會召他。三兩日君臣就會見一遭。
這小太監能壓著不滿等足一刻,想來無什麽大事……
而自那夜至今,已近半月。皇后已有意無意召了他五六次。仗著皇帝撐腰,李承志以軍務煩忙的借口一概拒了。
也不知道高英那女人怎麽樣了?
想來應是沒那麽準吧……
心裡轉著亂七八糟的念頭,不知不覺就到了式乾殿。
爐盤上暖著一碗羊奶,已炙至粘稠狀,滿殿都飄著奶香。
爐邊就是幾案,另擺著幾樣吃食,有醬菜、有熱湯、小半碗米飯、熱湯,還有一碟小蔥拌豆腐,唯獨沒有肉。
看情形,只是稍動了幾筷。
元恪癱靠在太師椅上,滿臉愁苦。見李承志入殿,迅速坐起身。不待他問禮便道:“朕與你打個商量?”
打個商量?
哪有皇帝用這樣的口吻與臣子說話的?
即便元恪貌似純良,極擅偽裝,也很少會用“商量”的字眼。
可見有多難?
李承志心中警鈴大,小心翼翼的試探道:“請陛下示下!”
見他跟防賊一樣,皇帝無奈道:“皇后又來找朕哭訴,說自三娘辭了宮中職務,她身邊連個說話的知己人都沒有。孤實在被哭了心煩,故而才召你來……”
皇帝要是心狠些,徹底不理皇后也不是不行。但二人自幼長大,再加因胡充華暗害之事,元恪對高英多少有些愧疚,不忍如此。
再者皇后也不是說囚就囚,說廢就廢的,一個不好就會動搖國本。偏偏高英不知得了誰的指點,每次都是隻哭不鬧,隻裝可憐。讓元恪又是頭痛又是心煩……
一聽這句,李承志頭都麻了!
要不是暖閣中就隻他與皇帝二人,劉騰跟個小透明似的遠遠的守在閣門處,殿外更無甲士奔來,也無甲葉抖動的聲音,李承志差點以為那晚的事發了。
大哥,你可真行?
你自己安撫不住自己的老婆,找我來頂缸?
即便咱倆即將成為連襟,關系也絕沒到這個份上啊?
更何況,你那婆娘早己精蟲上腦,欲火熏心。知不知道讓我去,會發生什麽?
見他面露驚色,不等李承志搖頭,皇帝臉一沉,怒聲斥道:“又不是現在就讓三娘回來,你慌什麽?”
不是現在也不行啊……嗯?
三娘?
“朕被皇后纏的不耐,就應了她:等你大婚次月,便讓三娘起複,續任昭陽宮內史之職……”
倒不是予禮不合:宮中的婦人、老媽子一堆,許多都已成婚。但大都是成婚多年,且有了子嗣後複召進宮的。而如高文君這種方才大婚便讓進宮的,還真沒有。
有些不近人情,故而皇帝才如此為難……
李承志暗松了半口氣。
果真是高文君甫一離宮,皇后苦悶不已,想找個人說話?
很有可能!
也怪元恪,日漸對高英冷淡,以高英的脾性,怎可能不成為怨婦?
但李承志總覺的,這婆娘醉翁之意不在酒,沒安好心……
李承志遲疑道:“不瞞陛下,此事臣一個人做不了主。怎麽也要等大婚之後問過三娘,及父母才能定奪……”
皇帝頻頻點頭:只要李承志答應,此事就不難。
“自該等你大婚之後再定。算算時日,還足有兩月,倒不用急……”
皇帝心中稍松,頓時覺的有了些胃口,指了指案幾:“陪朕用一些!”
李承志不喜食素,況且就面前這些,還不夠他塞牙縫的。
但只是皇帝以示恩寵的手段,李承志也沒當真。只是應道:“謝陛下, 臣已經用過了,喝一碗熱湯即可!”
奏對間,便有宮女快步上前,替李承志擺好了新碗新筷。
皇帝吃的慢,李承志也只能慢慢陪著,又不好一直乾坐著,便足足喝了三大碗素湯。
好不容易等膳罷,李承志正要告退,又聽劉騰提醒著皇帝:“陛下,昨日胡貴人遣人來秉:今日清泉宮講經……”
皇帝頓了頓:“你若不提,朕就忘了……”
口中念叨著,他又一指李承志:“陪朕同去!”
立時有宮女來給皇帝更衣,李承志轉著眼珠往劉騰身邊湊了湊:“講什麽經?”
“這幾日大雪封天,充華貴人幾日未曾出殿走動,甚覺煩悶。今日雖放晴,但殿外風寒,便請了白馬寺的高僧入宮講法,以解鬱氣……”
呵呵呵……
李承志暗暗冷笑,瞄了元恪一眼。
怪不得高英要尋你哭纏,這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活該!
不時,皇帝便裹的狗熊似的。擺著儀駕,浩浩湯湯往清泉宮……
ps:無力吐槽了,一夜之間就成了重點防護區?明天有一大堆事,所以要請假一天,望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