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鳳求凰
在元魏,倡優伶伎與匠戶皆屬賤籍,無故不許轉籍,所以子孫後代大都得從事這個行當,社會地位極其低。
若是男的就只能奮力拚博由樂入吏,最好當上樂官,哪怕從九品的都行。
女的當官是別想了,便是內廷選宮女也隻選良家子。但也不是沒有出路:若是容貌出眾的,可以嫁給庶族,士族,以及官員當姬做妾,有很大的希望可以翻身。
所以便是李承先和高文君帶過來的這些正經路數的樂師,也照舊將李承志這種年少多金、才貌出眾、不但有官身,而且無一妻半妾的少年郎當做肥肉。不論他入了哪一房,不論男女老少,皆是雙眼放光,房內的氣溫都能憑空升高好幾度。
特別是那些已成家的:他們這輩子算是毀了,但誰家還沒有一兩個女兒?
李承志在屍山血海裡都走過,自是不會不自在,就是有些影響操練的進度。大致轉了幾圈,看一切井然有序,他就不怎麽進去了。
至多也就在躺在園中的樹蔭下,聽哪裡練的不妥,或是突發其想有了靈感,才會進去指點幾句。
還真就得他指點:古典音樂中就沒有“4”和“7”這兩個半音。像箏、笛這種本土樂器,就沒有專奏這兩個音的琴格和孔洞,都需要特殊的技巧才能演奏的出來。
琵琶嗩呐這種外來品倒是可以,但高文君一個人忙不過來。所以李承志還得時不時的用嗩呐給他們演示這兩個音符的聲色。
一眾樂師好不驚訝:這些曲譜,竟都是李候郎撰編的?更驚奇的,他明明不識譜,卻能創出兩個偏音?
高湛和李承先更驚:還能這樣的,那你到底是懂還是不懂?
怪不得世人訛傳,李承志是天智神授?
李承志不好解釋,隻說是跟高文君學的。但問題是,他倆哪個不知,未遇李承志之前,高文君是絕然不會的。
李承志這是把他們當傻子糊弄呢……
曲譜和奏法雖是李承志創的,但也是高文君、李承先這種太樂高徒,及一眾極專業的樂官精心琢磨過的。哪裡獨奏,哪裡合音,哪裡用哪種樂器都安排的極為明細且合理。
再按吹、拉、彈、打等樂器分成數房,而且樂師都是老手,訓練的進度不是一般的快。
練了一天,各樂房就已將《好漢歌》與《鐵血丹心》練的像模像樣。這還是一眾樂師沒接觸過兩個半音的前提下。
李承志堅信,明日最多合練一日,用這兩曲登台演奏絕對不是問題。怕耽誤時間,天黑時,他就沒讓這些樂師回去,而是繼續加練。
這些樂師大都聚居樂市,也就是郭城以西的大市中的“調音”、“樂理”兩裡。所有靠音樂、演藝為生的藝人都集中在這裡:比如擅製各種樂器的匠人、擅奏各種樂器的樂伶,能編曲創譜的樂師、以及靠舞蹈、雜技為生的舞伎和俳優。
還賣各式各樣的樂器,南北朝與周邊國家流行的樂器都能在這裡找到。當時的高文君和魏瑜,就是在這裡被擄走的……
樂市在京城西南,此處在京城東北,一來一去足有四十裡,馬車跑快一些也得以兩個時辰往上。所以李承志索性讓這些樂師暫時住在這裡,並安排了飯食,酒水肉食管夠。
除非舍得放下身段操賣皮肉,否則乾這個行當的就沒幾個富裕的,十天半月不見酒葷才是正常。見到流水介端上來的豬肘羊腿冰酒,一眾樂師歡天喜地。暗暗感激著李承志對他們如此厚待,更驚詫於李候郎出手之大方。
府中雇樂師宴樂,願意每日每人付雇金十金,且頓頓管夠酒肉的,京城中委實找不出幾家……
竟有幾個偷偷跑去問李承志:府上可需伶優或舞姬?稱皆是豆冠年華,模樣身段盡是一等一……
差點沒讓高湛把腿給打折。
這些瞎了心的哪裡是給李承志介紹優伶,分明是想把自家女兒塞進李府,奢望被李承志收進房中。
簡直吃了雄心豹子膽,更是異想天開!
高肇對李承志那般的態度,高湛再蠢也知父親是持默許的態度的,李承志遲早得是他姐夫。便是姬,早入房一天也要佔一份天然的優勢,這不擺明在給三姐添堵?
再者,便是李承志要納妾,放著門閥世家的庶女一大堆,何需自汙清明,娶一介樂戶?
便是李承志會好奇,何至於娶到家中,洛水邊的會館中什麽樣的沒有?悄悄告訴我,偷偷帶你去就是了……
要不是高文君攔著,他早動手了。
高湛鼻子裡都快噴火了:“三姐為何攔我?”
高文君抿嘴一笑:“三弟放心,郎君不會收的!”
高湛一臉不解:“為何?”
高文君臉色稍紅:看看自己和張京墨就知道了。
但這讓她怎麽說的出口?
“莫說了,反正就是不會!”
能被賣入官員士族府中的優伶,自是未婚之年,正值十二三四歲的年紀。但對這樣的,哪怕是天仙下凡、才貌無雙,更或是世祿之家、書香門第,郎君也從來都不多看一眼。
比如小瑜兒!
心裡想著,她又往堂外看了一眼。
李承志半靠在角樓上,正吹著山風喝著涼酒。魏瑜就站在一邊,兩人沉默不語已然好半天了。
以郎君憐香惜玉的性子,但凡能猜到小瑜兒的半分心思,也絕然不會讓她這般難堪……
但能怎麽辦?
順其自然吧……
歎了一口氣,高文君攆走了高湛,將所有樂師召集到了廳堂裡,準備合練。
高湛一萬個想不通,心想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貓?
不如去找李承志套套話,看是否真如三姐所說?
轉著圈的瞅了好久,高湛才發現角樓上那兩個影影綽綽的人影。
半躺著的肯定是李承志,那站著的,竟是魏瑜?
高湛一臉古怪。
天色已黑,已是月近西山。樓中無燈,四下更是無人。這兩個也不說是避違一下?
李承志是男子,性子天生粗疏,自是不會設防。魏瑜雖已及笄,但依舊童心未泯,天真爛漫,怕是也沒想到。
但三姐怎就不提醒一聲?
高湛靈光一閃,突然想起方才高文君看向角樓的那一眼,以及白日裡聽到李承志竟然宿妓,魏瑜比三姐還要羞惱的神情。
小瑜兒前夜才結發,昨日一大早就跑來尋李承志了?
還有頭上那隻簪,好似還是李承志的母親送她的……
就跟凍硬了一樣,高湛連呼吸都不會了。
不……不會吧?
三姐竟是一副放之任之的態度……不,分明是在鼓勵魏瑜?
大兄知不知道,父親知不知道?
八成是知道的……
問題是,這……這……這該怎麽辦?
高湛嘴裡直發苦,直愣愣的盯著著角樓上的二人,半步都不敢往前挪……
……
兩人一個坐著喝酒,一個站著耍橫,已經僵了好半天了。
看魏瑜不說話,只是直勾勾的盯著他,李承志非常無奈:“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讓我怎麽說,難道提醒你:我及笄了?
不能惱,也不能吵,更不能哭……一定記得先認錯,要乖巧一些……
心裡念著高文君教過的話,魏瑜緊緊的咬著牙。許久才將心一橫:“我……我錯了!”
李承志都驚呆了,差點將一口酒噴到魏瑜臉上。
這鬥了好幾個的嘴,魏瑜什麽時候服過輸?哪怕賊贓擺在她面前,她也絕對是鐵齒剛牙,打死不認……
他猛的一扭頭,往西邊看了看:沒錯啊,峨嵋月已然掛上了樹梢,馬上就要落下去了。太陽也並沒有從西邊出來……
李承志半開玩笑般的伸出了手,自然而然的落向魏瑜的額頭,嘴裡戲謔道:“受涼得溫病了(發燒)?”
魏瑜竟然沒躲,感受到李承志清涼的手掌時,身體微微一顫。
李承志卻嚇了一大跳:“真發燒了?”
好家夥,額頭燙的都快擱不住手了。不但燒,還在抖,分明是病的都打擺子了?
便是這一聲驚呼,直接讓魏瑜破了功,上下牙錯的跟嚼豆子一樣:“你才發燒了,你全家都發燒了……”
李承志又氣又笑:這語氣也罷,這句式也罷,分明就是學自他。
原來不是病的,而是氣的,就因為懷疑我宿妓?
“真是良心喂了狗,相識這麽久,竟這麽不信我的為人?”李承志失聲笑道,“便是想為你姐姐打抱不平,也不能把自己氣壞了呀?”
他稍稍一頓,又正色道:“放心,我沒你想的那麽不堪!”
一是真的潔自身好,二是李承志總覺的這具身體好似還在長。
想想也對,再一月才滿十八,怎麽也還能發育個一年半載的!
便是出於體質強健一些也能多活兩年考慮,還是保守些的好……
聽著就好像是在保證一樣,魏瑜心裡的惱怒竟消了個七七八八。
為什麽就不能是為我自己打抱不平?
她心裡猶豫著,但終究是沒有高文君的心志和決心,有些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期期艾艾半天,魏瑜才聲若蚊吟的說道:“今日確實是我錯了……我吹一曲,給你賠罪吧!”
說著就解下了笛子。
李承志覺得好不怪異:今日的魏瑜太反常了,就跟換了個人一樣?
心裡驚異著,他下意識的問道:“隨你表姐新學的?什麽曲子?”
是《鳳求凰》,但魏瑜依然說不出口。
“你……你聽就是了……”
臉燙的真就跟發燒了一樣,連聲都是顫的。不但手抖,竟連氣都喘不勻,根本吹不出聲。笛子中只是傳出幾聲“庫庫庫”的悶響。
若是以往, 李承志非笑的打跌。但此時心中卻沒有半點覺的好笑的念頭。
腦子裡仿佛冒出了一根線頭,正朝他招著手。只要他動動念頭,怕是就能真相大白。
就差那麽一絲,樓下突然傳來幾聲暴響:“燈燈等燈,燈燈等燈!”
不但有鼓、鑼、鈸,還有嗩呐、箜篌、琵琶、奚琴、笛等樂器的和音。
連續八聲,又響又脆!
曲譜就是李承志撰編的,他哪能聽不出來?
他頓時一喜,猛的站了起來:高文君的進度真快,竟然要合練《好漢歌》了?
魏瑜又氣又急: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就被這樣打斷了?
她就差把手裡的笛子摔地上了,帶著哭腔道:“這還讓我怎麽吹?”
李承志心情正好,也隻把魏瑜當小孩,手掌自然而然的又落到了魏瑜的小腦袋上,又溫聲哄道:“無妨,稍後再吹也不遲……或者我給你吹一曲,保準好聽!”
魏瑜心裡甜的就像化了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