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之下,密密麻麻的甲兵就如螞蟻,將小小的清水縣圍的密不透風。
縣衙之中眾將林立,圍著一副地圖爭的面紅耳赤。
“伏羅大人,並非是我等長賊人志氣,滅自家威風。李氏小兒雖不及弱冠,但生性狡詐,智勇過人,且領軍、陣戰皆是極有獨到之處。
如今有十萬大軍在手,李氏子堪稱如虎添翼,故爾我等還是要小心為上。再者,也不需伏羅大人苦等,至多三兩日,南朝大軍便能入關,屆時大人再出兵也不遲……”
元繼可謂苦口婆心,語重心長,但伏羅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魏軍足有十萬不假,但據某這數日探之:西起蕭關,東至武關,只是駐於隴山、秦嶺之諸關城、谷道之兵就有近六萬。余者也就四萬余,且分駐東西……
敢問江陽王、侯將軍、崔使君,便是如你等所言,那李承志極擅用兵,但旗下就隻兩萬余兵,且近半既為步卒。我若騎兵盡出,他能奈我何?”
這是兵多兵少的問題嗎?
若是常人,自然是這般道理,但換成李承志,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
看看陸延,便是再不堪,沃野城中也足有數千心腹。但遇到李承志,堪稱勢如破竹,自接戰至事敗,還未挺過一個時辰?
侯剛眨巴著眼睛,小心翼翼的勸道:“陸鎮軍就沃野之敗所述,並濟陰王(元麗)昨日之急報,大人也都已看過。想必已知,那李承志應藏有陰邪之術,故而某以為,我等當引以為戒,小心提防……”
陰邪之術?
伏羅心中微微一凌,但臉上半點都不顯:“侯將軍所稱陰邪之術,應是指那聲如霹靂、狀似雷火、激發之時突射鐵珠、箭矢之物吧?”
元繼等人無不一驚:元麗也罷,陸延也罷,都只是稍有提及,但伏羅為何知道的這般清楚?
“呵呵呵……”
伏羅冷笑一聲,似是極是不屑:“諸位難道忘了,一年前,我左谷蠡王(慕容定)並數千精騎折戟於河西之時,那李承志就用過此物……”
眾人恍然大悟,終於想了起來:但是因此功,李承志才得以受召入京,之後逐漸得先帝信重,直至如今……
“予那一戰中,左谷蠡王舊部幸存者頗多,見識其物者大有人在。且魏軍退兵之後,大汗專遣我等往激戰之處查看過,故而才知道的這般清楚。
此物確有獨到之處,一旦激發,方圓兩三丈內如萬箭齊發。不過聲勢雖極大,有如炸雷,但其威也就及之兩三丈,一過三丈,便如強弩之末,難穿魯縞。
且隻對血肉之軀而言,如披鐵甲,此物便是近在咫尺也難傷分毫……故而所謂其有天雷之威,皆是無稽之談……”
伏羅朗聲笑道,“再者此物應極難製,不然那次李承志直至九死一生,命懸一線,也不過才用了數枚。而於沃野之時,也才用了數十。便是濟陰王言其神乎其神,前日予汧源城下也只聽到了一聲炸響而已。
而沃野之陸鎮軍之所以功敗垂成,皆因不知此物之底細,疑為神鬼之物,才使軍心大失,因此才敗的那般快……故而某斷之,此物予李承志手中並無多少,只要預先提防,當無大礙……”
伏羅辯的頭頭是道,且信心百倍,但元繼等人依舊惴惴不安。
李承志真要是土雞瓦狗,何至於讓他們畏之如蛇蠍?
其余也就罷了,好好的放著秦州、梁州不來平定,李承志為何獨獨先去了沃野?
稱一句未卜先知都不為過。
況且,如今沃野之亂至今已近有一月,但自陸氏兄弟南逃之後,不論是沃野、還是杜侖部竟皆無半絲消息傳來?
就算是敗了,近二十萬丁口的杜侖部難道被李承志全給滅了口?
委實太過詭異,讓元繼等人皆成了驚弓之鳥,聞“李”色變。
他們甚至有一絲直覺:伏羅如此輕敵,必然會吃個大虧。
幾人很想勸著伏羅不要衝動,等南梁兵出秦嶺之後,兩面夾擊方為上策。但他們也深知,如今的伏羅已然吃了秤鉈鐵了心,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罷了,就讓他長個教訓吧……
元繼手一拱,皮笑肉不笑的道:“那就祝大人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侯剛與崔祖螭齊齊一歎,無奈附合著。
伏羅一看便知這幾人在等著看他的笑話,只是冷笑一聲,敷衍般的抬了抬手便出了縣衙。
等其走後,侯剛眉頭一皺,不悅的看著崔祖螭:“崔使君,你明知伏羅此去必然討不了好,卻為何不予我等規勸一二,反倒是做壁上觀?”
“如何勸?就如二位費盡了口舌,那伏羅可曾聽進了半句?兵是人家自個的兵,他能耐著性子聽我等聒噪,未將我等當做暗中拖他後腿之流,已算是給足了臉面。故而何需自討無趣?”
崔祖螭慢悠悠的端起酒盞輕呷了一口,“能被伏連籌(吐谷渾可汗)委以重任,伏羅又豈能是目空四海,不知天高地厚之輩?
他之所以如此固執,故做不屑於李承志之態,二位心知肚明:無非便是利益使然,要搶先南軍一步奪了先機,如此才能覬覦關中之地……
再者,便由他去試試李承志的斤兩又何妨?左右他麾下皆是騎兵,且有三萬之巨,即便不是李承志之敵手,難道還逃不脫?”
呵呵呵?
元繼很想往崔神螭的臉上啐一口。
你當我不知這般道理?
只因怕的就是這個:三方盟約都還未捂熱乎,就已開始相互算講,試問這聯盟如何長久?
也怪元懷與於忠:既已許了吐谷渾予河西之地,就不該再讓其覬覦關中才對。
若是讓南帝得知我等如此反覆無常,翻臉只是遲早之事……
正在心中暗罵,聽到城外響起悠長的號角聲,元繼悵然一歎:“便是伏羅用心不良,但終究是盟友。如若敗了,並等我等之幸事。故而還是要竭盡全力助之。
乾之(侯剛),便由你率步卒予城外相助,以防萬一……”
“屬將遵令!”
侯剛抱拳應了一聲,快步而去。不多時,城內便聽到了鑼鼓之聲。
“某去城上看看,就有勞崔使君留守於城中,令後營早些備飯……”
“好!”
崔祖螭面無表情的應著,又端起了酒盞痛飲起來。
元繼眼中閃過一絲怒色,但終是沒有惡語相向,隻做未見般的起身而去。
自半月前,崔祖螭便是這般模樣,每日都是醒半日,醉半日。政務更是署理的一踏糊塗。
為何如此,元繼心知肚明:崔祖螭早已暗降南朝,且以光複中原、興漢氏天下為畢生之願。故而得知叛軍不單與南朝盟約,更有吐谷渾與柔然之時,便心如死灰一般,整日醉生夢死。
元繼不是沒勸過,但心效甚微。也不是沒動過殺心,但此賊官聲尚佳,且城中政務、糧草還需依仗於他,故而元繼不得不忍下一口惡氣。
不過也不需忍耐多久:隻待李承志兵敗,就是此賊授首之時……
……
莫看伏羅辯駁元繼與侯剛之時,好似目空一切,視李承志如無物。但一出縣衙,臉上便以烏雲密布,陰沉如水。
他從未小看過李承志。
拋開天雷不提,李氏部曲與慕容定一戰時堪稱一以當百,悍勇無敵。
不見被慕容定之數千精騎困於烽台,數百李氏家臣皆是死戰不退,直至最後一刻。
而如李承志更是無可匹敵,竟能於千軍之中斬殺慕容定,便是青史留名的項關之流,也就如此了吧?
如此人物,便是如何重視也不為過,豈敢有半絲輕視之念?
但形勢不等人,便是如何畏難,伏羅也要盡早出兵,搶先一步陳兵於關中。
原因便在於元懷與伏連籌在樹墩城盟誓時所言:便是事敗,河西之地也盡歸伏連籌,只要他能守得住。
如若功成,但凡吐谷渾兵鋒所抵之處,便為元懷謝慕容氏仗義出兵之酬。
成與不成暫且不論,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只要出了兵,就佔下再說。
已然吞進嘴裡的肉,自然不會輕易吐出來。至於能不能守的住,也要打過才知道。
再者,伏羅還有另外的思量:突聞吐谷渾大軍入境,李承志必然驚慌失措。若以泰山壓頂相逼,魏軍西線十之八九會收縮,與東線兵合一處也並非不可能。
只要李承志敢棄守隴關,敢讓他伏羅率軍入關,關中四野之地豈不是盡由騎兵馳騁?
以騎兵之來去如風,伏羅有的是辦法驅使魏軍大部轉攻於東,迫使南軍承受大半壓力。
就是不知能否得償所願……
不到半個時辰,伏羅已率大軍進至清水縣城二十裡以東。
這裡是魏軍西營之前寨。
憑著輕騎快馬、輕術精良,伏羅已探了個大概:西營領軍之將為大魏東安縣伯刁遵之長子刁整。元宏遷都洛陽之時,曾為司空法曹參軍,氣量寬宏卻不失法度,深信孝文帝信任。
後歷任元禧、元嘉、元英等人之參軍、司馬、領軍等,頗有擅戰之名。
刁整駐營於此,兵力應在兩萬左右,其中有騎兵八千,大都為元魏中軍,無論兵甲還是戰力,都堪稱精糧。
另有步卒萬余,其中過半應為秦、岐二州之郡兵,精況步卒應不過三到四營。
除此外,陳於隴山與秦嶺諸關城、谷道之兵應在三萬左右,不乏自洛陽而來的精銳之師。而倉猝間,魏帥定是不敢擅自調動。
反觀之,自己帳下足有三萬精騎,若以常理,以一萬抵禦魏軍之八千甲騎,余之兩萬敗萬余魏軍步卒絕不在話下。
可惜,冒出了李承志這麽個怪胎?
思量間,伏羅便至寨前。
前些時日,刁整每日都會陳精騎予此,但今日來此,卻成了一座空營。放眼望去,只剩一地破亂:傾倒的寨牆,遺棄的營帳,毀之不及的土灶,及許多來似是慌亂間未來得及帶走的車駕。
伏羅仔細打量著,心思轉的飛快。
此情此景,似是魏軍懾於三萬甲騎之威,不得不倉惶後撤。
而斥候急報也是這般描述:他前一刻從清水城下出兵,後刻魏軍就突然拔營。
但雖慌卻不亂:魏軍盡陳騎兵於後。
若只是如此,伏羅未嘗不會銜尾而擊。但詭異的是,魏軍原本只有七八千騎兵,今日突然就多出了四五千,且還有三千虎騎?
舉大魏興國之力,虎騎也就堪堪一萬,若出征,定為主帥中軍。再者他還見過陸延的信報,知道虎騎曾隨李承志予沃野平亂。所以伏羅斷定,今日領軍的必是李承志。
盛名下無虛士,況且又不是沒吃地虧,伏羅便絕了掩後破陣的心思,而是步步緊逼,看李承志是不是會應戰。
至於會不會是誘敵深入,伏羅一點都不擔心,只因這裡是百裡灘。
顧名思議,此地寬廣足有百裡,且地勢極為平坦,即無多少溝谷、更無大的山林。即便李承志想誘敵,又該將伏兵藏於何處?
地利對騎兵如此有利,哪怕藏著野兔,都能將其驚出來……
“大人,探馬來報!”
一聲低喝打斷了伏羅的思緒,他沉聲應道:“講!”
“魏軍一退便是二十裡,但不知為何並未扎寨,只是讓步卒予陣前立起了車陣!”
“魏軍騎兵呢?”
“皆陳於左右,有如鳥之兩翼,將步營護於其中……”
伏羅心中一動:車陣予前,騎兵護恃兩翼,那後翼必為精銳。
且並未扎帳,表明魏軍還會再退……
正這般想,又有探馬急奔而來:“大人,魏軍突出騎隊,皆著虎紋皮鎧,直向我前鋒逼來!”
伏羅眉頭一皺:“就隻虎騎?”
“就隻虎騎!”
“若只是撓陣,就莫要理會。”